桃妖成了寡婦回來了,這一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徐國王宮,媛娘為自己逼桃妖成婚的行為進行了深刻的反思,痛定思痛之後,又給桃妖未來夫婿加了一條首要條件:身體必須要好!于是她又開始暗暗地張羅了,這就是媛娘的下半生的執拗所在。
小寒才過,冬天還很漫長,桃妖整日龜縮在嬴偃的寝殿中,大家都當她痛失夫婿而郁郁寡歡,可其實,她是被冷得郁郁寡歡,她只能躺着,只想躺着,她甚至是想變為本尊,可這徐國王宮顯然裝不下她那麽大的一棵桃樹。
沒有人因為她住在國君的寝殿而嘴碎,因為她以前本就是身份特殊,本就住在嬴偃的寝殿之中,當然,雖憑國君之威可防閑言碎語,但又怎能阻擋人的旖旎遐想,雖然更多的時候,遐想根本就是等同于瞎想。
這日,大雪肆虐,寒風呼嘯,桃妖裏三層外三層地蓋着被子,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怎麽也暖和不了,于是開始想當年,為什麽選了這麽個徐國,于是又回到了自作孽,只好搖搖頭,開始想那甜滋滋的桂花糕。
忽一熟人飄至,桃妖暗道不好,真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忽又聞到淡淡的甜味,又覺得自己無需怕他,反正自己死也死不了,殺也殺他不了,最不濟讓他放點兒血也就權當賞給他的。
鵬逍自顧自地坐下,拿了食案上了的杯盞,将一壇剛剛順手挖到的桃花釀打開,倒進杯子裏,飲了起來,姿态閑逸,仿若此地就是自己的家一般。
待他喝到了第7杯,甘甜的酒香四溢。和鹄蒼比瞪眼,桃妖那是絕對不會輸的,可比沉默,桃妖那麽愛唠嗑的人絕對是贏不了的。可他是敵人!被他打得慘敗之後,當然不能輸了陣勢!桃大妖也是有骨氣的。于是桃妖換了策略,慢慢吞吞地爬起來,捂着厚實的幾層被子坐在床榻上,開始瞪她的死魚眼。絕妙的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本老妖就是不開金口,你奈我何?!
雙方眼中一片祥和,沒有半點敵人遇敵人的劍拔弩張之勢。
“我剛路經度朔山,就順便挖了壇桃花釀,發現你不在,無人陪我飲酒,于是我就找來了這裏。”鵬逍搖了搖空了的酒壇,籲了口氣,說道。
明明就是偷了一壇酒居然被他紅口白牙理所當然地說成挖了一壇,桃妖完全可以肯定這是她此生見過的臉皮最厚的妖怪。
“偷便是偷,哪裏有你臉皮這麽厚的,硬是說成挖。”桃妖用死魚眼瞅着他說。
鵬逍勾起了嘴角,慢慢說道:“你我既已成婚,你的便是我的了。”
桃妖沒有怒,她只是再次在心裏肯定了一遍,這只妖怪是她平生所見最臉皮的,“我已經成寡婦了,咱們就再無瓜葛了。你的莫兒的大仇差不多也報完了,你只待我恢複了等着我去報仇吧!”
“等你恢複了要多久?至少幾百年吧!”鵬逍漫不經心地說。
桃妖閉了眼,重新躺下,她打不過人家那就裝死吧!被子将她整個人嚴嚴實實地蓋住,她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有本事你去找天帝報仇吧!”
“你也想找他報仇?”
“本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你解決了他,說不定我将來就不找你麻煩了!”桃妖在被子裏蜷縮了身子,甕聲甕氣地說。
“你我聯手如何?”鵬逍看着裹在杯子裏的桃妖。
“我只是看天帝不順眼,可我是跟你有大仇的,傻子才會和你聯手。我還要恢複元氣,好将來讓你家莫兒生不如死呢!”桃妖在被窩裏默念,走吧,走吧,走吧,別呆在這礙眼了!
“可是我喝了你的桃花釀總是需要給你報酬的。”鵬逍的聲音驟然在桃妖的近旁響起,“我可從不欠別人的。”
桃妖倏爾将厚厚被子掀開,坐了起來,仰視着盡在咫尺的鵬逍,吐了兩個字:“躺下。”接着迅速将他拉下,撲身上去,向他的脖子狠狠地咬去。
她只吸了幾口,雖然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她自己體內的血在瘋狂地叫嚣着,牽引着她的意志,讓她貪婪地去索取,但她是只老妖,也絕不會欠仇人的。
她舔了舔他的傷口,又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再次用被子裹好自己,看着他慢條斯理地起身。
”扯平了。”只聽見他似是如釋重負般說了這三個字,就拿着酒壇離開,絲毫不拖泥帶水。
來到殿外,他對嬴偃禮貌地點頭,然後順風而去。
嬴偃來到殿內,一切如常,如他早晨離去的那般,他給炭爐內又加了些炭,很快地,殿內又溫暖了不少,他靜靜地跪坐着,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腦子裏滿滿都是桃妖趴在鵬逍的身上,親吻他的畫面,已經是第二次了,鵬逍甚至是她成親的對象,哪怕是假的。
“寡人要喝茶。”嬴偃是對着被窩裏的桃妖說話。
“冷,自己倒。”桃妖連頭都沒有露。
過了很久,桃妖幾乎認為自己快要睡着了的時候。
“他是鵬逍?”沒頭沒尾的他又問了出來。
“嗯。”
就此安靜。
那個鵬逍是她早已要忘記,也早已忘記的。無需畏懼,何須畏懼呢,幾十載罷了,總歸我和她是說好了的,不會改變。嬴偃說服着自己。
是夜,雪落靜寂無聲,唯桃妖顫抖的聲音在寝殿內響徹着。
嬴偃安靜地側躺在不遠處的床上,只看得到那一團黑影,其實他什麽都沒有想,卻偏偏被桃妖啃鵬逍脖子的畫面占據了心神,揮之不去。他其實是該畏懼的,她與鵬逍那樣長久的相伴,她都能說忘就忘,何況他!一個本該屬于幽暗的無間地獄的惡鬼!
嬴偃張了張嘴,又合上,猶豫着,最後還是發出了聲音:“找幾個人來給你暖暖?”
桃妖沒有回答,怕嘴裏進了風,會更冷,只狠狠地搖了搖腦袋,黑暗中,那一團黑影輕微地晃動了幾下,嬴偃了然,卻還是叫了聲“來…”人。人在還未出口,就被桃妖打斷了,“你別害我!”桃妖露出了腦袋,壓低了聲音,“人哪裏受得了我身上的寒氣,要是我害死了人,豈不是又是一宗罪!”
嬴偃下了床,來到桃妖的榻前,黑暗中,桃妖沒有理他,又趕緊用被子捂住頭,偏偏很不湊巧的被嬴偃阻止住,桃妖長嘆一聲“冷!”卻不料嬴偃掀開了被子,一股寒風随即侵入,還未等桃妖再發出“冷”字,她已經被嬴偃緊緊地抱住,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瞬間侵襲她的四肢百骸,她驟然間像是回到了陽光明媚的度朔山,也就在那電閃雷鳴間,她突然間明白了什麽是陽光的味道,可也就在片刻之後,她身為老妖的覺悟再次讓她清醒,她這是在害人,會遭報應的,天網恢恢,報應不爽!
“偃兒,我這樣會遭報應的。”這時的桃妖還是非常冷靜的,她平靜地說出了如果任他為之的她将來的後果。
嬴偃閉了眼,将桃妖抱在懷裏,手沒有松動一下,“你的報應将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不足為慮的。”
桃妖仔細地想想,深感嬴偃的話有理,是她自己這些年太過杞人憂天了!可……轉念一想,不對,萬一把他給害死了,自己這些年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不,我遭報應倒是其次,我可不能害了你!”說着,趕忙掙紮着推開他,可就她那小身板,掙紮也是無果的,手被嬴偃緊緊地扣住,雙腿也被夾住,動彈不得,這會兒她終于意識到了做一個沒有妖法的妖怪的無奈。
“我在無間地獄那麽些年,也沒被凍着,怎能還會害怕你的這點兒涼!”嬴偃說話時吐出的溫熱的氣體就在桃妖的額頭上,濕濕的,暖暖的,甚至于她都聞到了甜味。他的嘴肯定是甜的,她不由得想,居然還咽了咽口水。
可身為一只老妖,是必須要有原則和底線的,害人又害己的事,她可不能做,對,絕不能做,這點兒妖德她必須要有,不然何以在妖界立足!雖然立不立足的對她來說非常不重要,“你現在是人了。”
“總之,閻王為我安排的命長得很,你無需擔心,也改變不了就是了。”嬴偃閉了眼,下巴抵在桃妖的頭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可……”桃妖無言以對,她突然發現,人和鬼真的是不同的,嬴偃還是惡鬼時,只會聽着她碎碎念不說話,現在他成了人,竟然經常能讓她啞口無言。人!她終于也意識到了自己已經修成人身好些年頭了,不單單只是一顆樹了,“男女授受不親的。”
嬴偃在黑暗中勾起了唇角,硬是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按着她的亂動的手說道:“你好好的一棵桃樹,什麽女不女的。”
桃妖急了,不安地舞起了手,卻又被嬴偃禁锢在心窩的最溫暖處,“可我現在的軀殼是女子。”
“總之你還是一棵樹罷了,我總歸只是抱着一棵樹睡的。”低沉的聲音從桃妖的頭頂傳來。
可她現在明明就是女的!!可她也終歸只是一棵樹而已!!可……
“桃大妖,你就是一棵樹。”嬴偃撫了撫她的背,似是已經在夢中呢喃,“如若不然,待你恢複了,你變成一床被子讓我抱着睡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不管你如何變都是一棵樹呀!睡吧。”
我本來就是一棵樹呀,沒錯,嗯,确實是大實話,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真的事實了,我是一棵怕冷的樹,這樣,似乎還不錯,是的,真的很不錯!桃妖想着,漸漸沉睡,這是她回到徐國以來第一次睡着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