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還沒來得及打濕屋檐, 便被斜風吹遠了些, 玉簾掀開, 送來了一陣涼意。
蕭亦靈此時整個身子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身上原本的燥熱被涼風一吹,不僅沒有吹散, 反而以星火燎原之勢迅速燃盡了全身每一處角落。
她難耐地蜷縮着腳趾,整個人緊挨着牆角, 一雙眸子的潋滟水波滿的快要溢出來, 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 她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身體沿着牆角一點點下滑,她雙手抱緊自己的腳踝, 努力克制住體內的熱潮, 手中拿着的劍尖劃破青色的血管,盯着手腕上的血液滴落在玉碗裏。
蕭亦靈試過用靈氣把之前的承歡露從身體內逼出來,卻沒想到會加速體內的血液和情毒的融合。她從未遇到這種情況, 以前在煉丹的過程中,加入不同的靈藥, 靈藥的藥性往往都是不相容的, 需要通過異火進行控制, 強制融合。但在煉丹的過程中,稍有不慎,靈藥之間就會相互吞噬,變成一爐廢丹。
她煉過的仙丹,是用赤陽異火控制融合的萬年藥份的靈藥, 異火難尋,當時仙丹初成,異火已被燃盡,所幸她把火候控制得爐火純青,沒有把珍貴的異火和靈藥浪費掉。但是既然是萬年份的藥材,其本身在未被融合成仙丹時,就已經具備了一些靈智,她在強制融合的時候險些幾次被其迷惑心智,按理說它們應該不會這麽容易吸納情毒,而是會把情毒吞噬掉才是,怎麽會融合得那麽快呢。
之前她被碧毒冰蛛咬過的時候,殘毒也沒有被吞噬掉,再加上這次的承歡露,她一定要弄明白是怎麽回事。
對丹藥研究的熱忱使她增強了對身體內的熱潮的忍耐,額頭上的青筋崩緊,原本紅潤的臉色因為血液的流失變得越來越蒼白。
蘇洵兮來之前就聽屬下說蕭亦靈剛醒就把所有人趕了出來,料想着情毒沒解,就快速趕了過來。剛進屋子,一眼就看到蕭亦靈手裏正拿着寂滅劍,皓腕上鮮血如注,面前正放着的玉碗已經盛滿了大半碗血,不由得驚呼出聲。
“師姐!”
“別吵。”蕭亦靈頭也沒擡,她在研究丹藥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眼睛依然盯着碗裏的血 。
蕭亦靈的語氣又冷又硬,盡管帶着微顫的尾音,但是不難聽出其中的煩躁。
蘇洵兮愣在原地,眉頭皺緊,直接奪過蕭亦靈的手,給她止住了手腕上的血。
蕭亦靈想要立刻抽回手,動作又有些急,眼前發黑,感到一陣眩暈,原本蹲着的身子忍不住地前傾。
蘇洵兮沒打算松手,直接攬過來蕭亦靈的身體。
“松手!”
蕭亦靈氣急,蘇洵兮每次摸她,她的身體都會特別敏感,變得一點都不像她,這種感覺讓她極不舒适,而且她在上次毒發時,沒有意識之前也是蘇洵兮在她身邊。所以勉強穩住心神後,想也不想地就想把她推遠一點。
蘇洵兮被蕭亦靈猝不及防地一推,直接推倒在地上,她擡眸去看蕭亦靈,卻發現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她的眸中一片暗沉,每次都是這樣想把她推開,她有那麽讓人讨厭嗎?
或許确實是很讓人讨厭的吧。
自她懂事以來,所有貼身服侍她的人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他們對着她的那張臉永遠都是那種最合适又最冰冷的笑容,所有的回答永遠都是那句話,“二小姐,家主說不可以這樣做。”因為這句話,不同于受萬人寵愛的長姐蘇慕寒,她活得中規中矩,在壓抑的環境中茍延殘喘,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些都會好起來的。
她的父親,雲澤蘇家的家主,刻板嚴肅,對她從來都是事無巨細,凡事都要講究規矩,她幼年時天真地以為那是父親對她的疼愛,後來想來不過是一場變相的囚禁。她的存在是雲澤蘇家之恥,原因只不過因為她的母親是一個卑微到塵埃的凡人,這個凡人僅僅活了二十春秋便一病暴斃。
她記得她幼時問過關于她母親的事情,她的父親當時冷着臉,直接當面摔碎了正在喝茶的茶碗,拂袖而去。
白色茶碗的碎片上泛着清冷的月光,碎片散落在她的面前,她就那樣惶恐地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把那些碎片撿起來,一點點地慢慢拼湊,似乎這樣就能把她的心也拼湊起來。
那天,沒有人和她說一句話,連那樣最合适疏離的笑容也沒有,她就一個人翻來覆去地把那只茶碗拼湊了一夜。
蘇洵兮的眉目沉寂,或許師姐這樣對她是有原因的吧,師姐以前對她很好的,不會不喜歡她的。
剛剛她太擔心師姐了,可能是因為關心則亂,可是師姐真的很不讓人不放心。
蘇洵兮再次擡眸,果然看到蕭亦靈身子在微微顫抖後,那抹暗沉慢慢消失,她彎腰蹲在蕭亦靈的面前,從袖口拿出一瓶雪絨霜,輕輕用指腹抹去一點在指尖,柔聲道:“師姐,你擡一下頭。”
見蕭亦靈沒聽她的話,眼睛還在盯着那只玉碗,蘇洵兮看着碗裏的血又覺得心疼,若是她再來晚一步,師姐是不是要把自己弄得流血而死。
她擡手把蕭亦靈的一縷濕亂的鬓發攏在耳後,看見蕭亦靈額頭上的青筋,豆大的汗珠細密地布滿了額頭,喘息聲卻随着她的動作越來越亂,淩亂的熱氣噴灑在她的喉頭處,帶着一種清冽沉醉的冷香,親密的感覺惹得人心神搖曳,手下的動作更輕更柔,她擔心師姐再次把她推開。
“蘇洵兮,你不要再碰我了。”蕭亦靈扭過頭去,咬住下唇,因為蘇洵兮的碰觸再次讓她的注意力從丹藥的研究上轉移,身體內不容忽視的燥熱感再次洶湧地襲來。
蘇洵兮忽然有些薄怒,她直接把蕭亦靈的身體壓進牆角,捧住蕭亦靈的臉,卻發現蕭亦靈的一汪迷茫的水眸裏也帶着同樣的怒意。
最終還是敗下陣來,蘇洵兮默默地用指腹把雪絨霜塗在蕭亦靈的額角上,輕輕把那團涼氣揉開。
雪絨霜帶來的涼意把蕭亦靈冰的清醒了些,消散了些身體的燥熱,她迷茫的視線漸漸看得清晰,她看着蘇洵兮沉默認真的神色,似乎是生氣了,可還在輕柔地幫她揉開雪絨霜。
“我自己來吧。”那聲謝謝,蕭亦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總覺得如果說出來,蘇洵兮會更生氣。
蘇洵兮手上的動作沒停,可蕭亦靈覺得蘇洵兮身上散發的冷氣比額角上的雪絨霜帶來的涼意還要冷,冷得她又瑟縮了下,往狹小的牆角裏又移了移。
“這個東西是合歡宗進獻過的珍品,叫雪絨霜,應該能壓制一下你體內的情毒,剩下的事情我來想辦法。”蘇洵兮淡淡開口道。
好像是真的生氣了,蕭亦靈心裏咯噔一下,這樣的蘇洵兮壓制着脾氣和她說話比不和她說話還讓她害怕。
“不用。”蕭亦靈咽了咽口水,頭腦清醒後的她剛剛才反應過來,她之前好像推過蘇洵兮兩次,剛剛蘇洵兮要給她抹藥,她還對她耍脾氣。
要死,蘇洵兮不會把她怎麽樣吧。
蘇洵兮看了蕭亦靈一眼,湛藍色的眼眸裏有着讓她看不清的情緒在裏面。
蕭亦靈覺得喉頭有點幹,她開口解釋道:“我是說,我能自己配出解藥。”
蘇洵兮的手頓了一下,繼續給蕭亦靈揉着雪絨霜,“怎麽配?”
蕭亦靈吸了吸鼻子,蘇洵兮沒有聞到她的血香嗎?她小心翼翼地頂着蘇洵兮壓迫的目光,端過來剛剛她放了半碗的血,輕聲道:“用這個。”
蘇洵兮原本臉上消失的笑意,此時又重新挂上,然而僅僅是用淡淡的目光就能把蕭亦靈冰凍三尺。
蕭亦靈端着碗的手不小心抖了抖,眼看快要灑出來,立刻閉上眼睛湊過去喝了一口。
老實說味道不錯,香甜的藥味比她以前煉過的任何丹藥都要濃,靈氣充裕到能把口腔撐爆。以前她煉過的藥丸都是苦味,公認的難吃。她師傅經常感嘆,怎麽會教出她這種徒弟,煉的丹藥賣相好看,內裏卻是苦澀難以入口。她倒是有些不服氣,覺得雖然苦但是藥效好不就行了,直到她自己吃過自己煉的丹藥,吐了一天一夜,她才明白原來說是難吃都是擡舉她了,而是根本不能吃。
在那之前蘇洵兮送她儲物戒的時候,她都會回贈給蘇洵兮一份她煉的丹藥,有時還會興致勃勃地要看着蘇洵兮吃下,讓她品評一下藥效。如果她當時懂得蘇洵兮每次有些微僵的臉色,然後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假笑,把她煉藥時的心境細細分析下來,一定不會再讓蘇洵兮吃的。
所以蘇洵兮該不會從那個時候起就對自己懷恨在心了吧。
蕭亦靈一緊張,不小心又多喝了一口血。
似乎喝的有點多,蕭亦靈覺得自己不慎靈光的腦袋又有些發懵,把手裏的玉碗放下後,她晃了晃腦袋,朗聲道:“靈芝、空青、白薇、零榆……啧,靈露摻水,火候不夠,差評。”
蕭亦靈說完後臉色微紅,腦袋和身子一起晃動,手軟腳軟,藥勁似乎有些大。
“醉了?”蘇洵兮看着蕭亦靈明顯有些不正常的神态,遲疑地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