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
眼見耳聽膚觸
不凡的身世
卓爾的形貌
情愫根生
悅來樓
班襲翻閱完風寡婦收集到的訊息。“風姨,這些資料連同物資,都讓下班船載四女人國吧?”
“班姑娘不一道回島上嗎?”鳳寡婦訝異的問。
“有事給絆住,會在中原待上一陣子。”
甚少涉足中原的班姑娘,居然會讓雜務絆住了?風寡婦沒将滿心疑問說出口,班姑娘如果願意說就會告訴她;倘若不說,就算問也問不出答案。
“如果有事要聯絡——”
班襲接着說。“我會用飛鴿傳書跟風姨保持聯系。”
風寡婦點頭。
“對了,紗淩找着伴兒了嗎?”
說到那個搗蛋鬼.風寡婦可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你都不知道這丫頭有多會惹麻煩……”
班襲無聲淺笑聽風寡婦說完,“辛苦風姨了,紗淩在哪?我見見她。”
女人國裏有幾千個人.就裘沙淩與她最為貼。風姨口口聲聲抱怨,其實也疼沙淩疼得緊呢!
風寡婦起身,“我去喚她。”說完便往外走。
班襲走到窗前,透着窗欄往外瞧。
悅來樓是女人國女孩兒找伴兒的地方,多少年來成就多少姻緣,即使未随伴兒遠走,自願回到島上生産的女人們,也過得快樂自足的日子,這悅來樓功不可沒啊!
一雙美目曾向左側獨門院落裏的天字號房……娘當初便是在那間房裏與爹結成伴兒的……
為什麽娘不像李姨娘、朱姨娘一樣随伴兒遠走高飛呢?記得小時候她曾仰頭問過娘——
“傻孩子,咱們姓‘班’,從慧心祖奶奶創立女人國開始,就注定咱們班氏一族得撐起這女人國。娘走了,島上其它的人該怎麽辦呢?”
“娘沒有遺憾嗎?”小班襲不懂。
“沒有遺憾。”娘的手輕輕将她兜進懷裏,懷抱軟軟香香的。“娘有襲兒,有島上這麽多好姊相伴,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呢?”
“那以後襲兒也不要跟伴兒一過走,要跟娘一樣永遠留在女人國!”
“呵呵!”娘笑得眼兒彎彎,大家都說她跟娘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襲幾別先預設立場,将來如果有屬意的伴兒,還是可以随他遠走。娘希望襲兒能一輩子幸福無憂。”
“可我走了,女人國怎麽辦?”小小班襲已經有了撐起女人國的責任感。
“傻孩子!”娘将她抱在膝上,“只要後繼有人,女人國不一定非班氏一族來扛不可。”
“可娘方才明明說咱們姓班,得扛起女人國呀?”
“話雖如此,還是得聽應天命的。女人國由班家女子開創,卻不會永遠屬于班家。”
“娘的話好深奧喚!”小班襲輕輕皺起眉頭。她姓班,娘也姓班,為什麽娘得留在女人國,她卻不一定呢?
“這就是各人的天命不同。”娘微笑,手指比向遠遠的那顆星子,“瞧!那是襲兒的本命星呢!它往東北方移,說不準是兒将來會随伴兒東北方居住,或者是他在東北方等着襲兒呢!”
如今她也習會了觀天象之術,漸漸明了娘當初為什麽會說“各人天命不同”了,娘的本命裏至她臨終前,都停駐在女人國上方,而她的卻逐漸往東北方飄移,很慢,确實在移動着。
東北方!?
班襲驀然心震,幼時娘說過的話歷歷在耳,她擡眉往天際望去.日頭的光芒掩蓋了所有星子,她失笑,自己在驚個什麽勁兒呢?
但心念卻不由自主地兜轉着:當朝的東北方是河北道;國土的東北……有靳靼、高麗、奚,以及——
契丹。
“襲姊——”來。
“襲姊!我好想好想你哦!”裘紗淩賴在她身上,用力嗅着屬于她的氣味。
短短數日.紗淩突然長了翅膀似地,像個快樂的小鳥。
這就是“情愛”的滋味兒嗎?班襲含笑,一派從容地跟紗淩話家常,心裏卻為她的轉變波動不已。
“随你自己決定,我都支持。”大多數人的本命星都極微渺黯淡,她看不出紗淩的歸依。
班襲沒忽略裘紗淩臉上的遲疑,有了在乎,才會遲疑吧!怪不得娘總說每個女人都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兒,只要問問自己的心。
不過,幾日不見,襲姊臉上的竟會出現如此女人的笑容!?
裘紗淩試探地問:“襲姊,你有沒有想過要找什麽樣兒的伴?”杜書呆身上有她喜歡的儒生味兒,那襲姊呢?她喜歡什麽樣子的男人?
出乎紗淩意料的.她沒托出“女人國是她的責任”這個慣常說詞回避。
“有肩膀的男人。”
嘎?紗淩一頭露水,“有不長肩膀的男人嗎?”
班襲笑了,眼底唇畔全染上笑意,帶着妩媚的臉讓裘紗淩都看傻了。
“肩膀每個男人都有,卻不是每副肩膀都有擔當的。”腦裏浮出個威風凜凜的男兒影像,模模糊糊的,逐漸具體時,是他!是呵!他的确是有肩膀的男人。
裘紗淩還來不及細問,她又說:
“有個朋友受傷了,我得去照應他.先走一步了。”話一出口,班襲自己都吓了一跳.朋友?她是這麽界定郁于狂的。
唔,他舉止沉斂性格豪邁,與從小慣常相處的女人家大不相同……有這麽個朋友似乎是不錯的主意。班襲嘴角泛起甜笑。
她匆匆來,快快回,不為蘭心公主的交代,純粹為了記挂——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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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別官,周遭肅穆的氛圍便讓班襲陡然心驚。
發生什麽事了?
前往郁幹狂房裏路上時,仆役們見到她都竊竊私語着。
班襲心中一凝,腳下放快步伐,急急往房內走去。
她還來不及看清楚躺在榻上的郁于狂.就讓站在床前的主心公主給喝住了。
“你這庸醫還敢回來?來呀,給我拖下去斬首示衆!”
“慢着!”站在門邊的李仲誠攔下侍衛,對班襲說:“他似乎不行了。”
不行!?怎麽會!
班襲腦子一片空白,惴惴向前,蘭心公主正要喝退,卻教李仲誠制止,便用瞪着杏眼注視他的舉動。
他走近,床上的郁于狂緊皺着眉,臉色蒼白、指甲泛青,身上也直冒冷汗,已經陷人昏迷狀況。明顯地入息少、出息多,看來像是心髒喘不過氣來。
無法理解才短短數日,單純的外傷怎麽會出現無法呼吸的問題?冷汗由她額際沁出,坐在床畔,深吸口氣,執起他的手腕閉目把脈。
她心慌意亂,抖動的手在他手腕摸索半天,竟探不着脈位!
“你這庸醫還想害我郁幹大哥嗎?”蘭心公主見他還想診脈,便忿忿罵道。
“公主稍安勿躁,等班公子診斷過再說。”李仲誠說。
“朝廷律令寫得明明白白的:醫術有虧,因藥方致人死者——徒二年半,诿稱醫者,斬首示衆!”還以為是少年名醫,沒想到竟醫出問題了!“本宮倒要看看,他還有甚麽話來自圓其說。”
“侍醫不是開出方子了嗎?公主放心,郁于将軍不會有事的!”
“就是郁于狂沒事,我也燒不過這庸醫。”蘭心公主氣急敗壞地說。
所有的紛紛嚷嚷都沒擾進班襲心田,她閉上眼,不瞧他那令人揪心的臉龐,告訴自己.你一定辦得到的,沒有人能從你手中奪走他的生命……因為她不準!
不準你死!班襲如此堅持着。這份信念緩和了懸宕的情緒,終于能屏息數脈。他的脈象又浮又促,她皺眉,緩緩加重寸口脈上的力道。
不知是班襲把脈擾了他,還是讓他們的争執給吵醒了,只見郁幹狂睜開滿是血絲的雙眼,見是班襲,微弱而堅定的說:
“他不是庸醫。”
“郁于大哥醒了!”蘭心公主走近,推開班襲,彎下身殷殷關切:“你覺得怎麽樣?有沒有舒服點?還有哪裏會痛?”
郁幹狂見班襲被排擠,皺着眉頭說:“別為難班公子!”
班襲心裏很是感動!他手捂着腹部,分明還直鬧痛,卻如此堅定不移的維護她……這份情意如何能償?
她望着他,“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即使是閻王,也得問她放不放人!
“郁于大哥!”蘭心公主急忙轉頭呼喚:“老侍醫快來!”
在同一時間,班襲先坐在床頭,打開藥箱,拿出一包插着數十跟銀針的精致布包。
“慢着!”蘭心公主喝止,“你要做什麽?”
班襲不理她.一雙水眸直視着郁于狂,“你,信我,不信?”
難面耐的絞痛由腹部開始漫延.若是尋常人早就痛不欲生。郁于狂硬是忍着沒吭出聲。他咬牙忍住蝕骨般的疼痛,說:
“我信你。”
班襲點頭,動作迅速地先封住他脾胃大穴,她臉上表情未變,心裏卻暗喊聲“糟!”下針時已經感受不到氣流,他中的毒顯然即将竄入心肺!
她輕咬粉唇,眼前只能用這險招了!
“我要封住你的心肺,讓你睡一下,才不會因為劇痛攪得心血竄流。”
班襲手指在針包上輕點,猶豫一下,拿出兩根十寸長的銀針。
一旁的老侍醫忍不住說:“心肺能用這等長針封穴嗎?要知道刺中肺三日死、刺中心一日亡啊!”
蘭心公主一聽臉色大變,嚴聲制止:“你要做什麽?不許你傷害我郁于大哥!”
郁于狂反而無所畏懼,從容地說:“都依你。”
他從未把命交到任何人手中,這是頭一遭!然而心裏還是有顧及的,他望着蘭心公主。
“生死有命,倘若郁于狂命短,還請公主不要為難班公子。”
到這時候後郁于狂還替他求情!?
蘭心公主心頭一陣酸澀,梗着聲說:“郁于大哥……”
班襲見他額際汗泠泠,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手按住穴位,一手執針精準而快速的插人。在第二根銀針沒人他的心穴時,郁幹狂旋即陷人昏迷。
呼!班襲松了口氣,細心管他蓋好錦被,起身迎向蘭心公主憤恨的眼神。她暗嘆,輕聲詢問:
“郁于将軍吃了些什麽?”幸好她及時回來。眼前最重要的是,知道他中了什麽毒。
即使老侍醫看了也說班襲下針極準,蘭心公主依然滿腔怒火,誰都看得出來最有嫌疑害郁幹人哥的人,就是這小子,偏偏郁于大哥還是護着他!
蘭心公主瞪着他,“還不就是你留下的藥包熬出的藥!”望一眼氣息平穩的郁于狂,“假使郁幹大哥沒能脫離險境,本官絕不饒你!”
沒将她的威脅放在心裏,班襲溫言問道:“我是指餐點,将軍吃了些什麽?”
“你可別要找借口推托!午膳咱們大夥兒吃的都是一樣的菜式,可誰也沒吃出亂子!”
李仲誠聽蘭心公主這麽一說.喚人宮女:“郁幹将軍午膳吃得可好?可曾發現異狀?”
宮女怯生生地行禮.說:“回大人的話,将軍午膳時胃口不錯,誰知餐後喝了藥計後便出現惡心、腹痛的症狀,奴婢趕緊請來侍醫大人——”
老侍醫接着回話,“下官來到後,發現将軍手腳麻木、盜汗,且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便趕緊命人熬煮小建中湯——”他轉身從小重手中接過藥碗,“這會兒才剛熬好。”
“快讓郁幹人哥喝下!”她就不信只有班襲能醫郁于大哥!
“慢!不能喝小建中湯!”
蘭心公主指着班襲說:“你這庸醫還敢有意見!”
班襲并不動怒,解鈴還需系鈴人,便對老侍醫說:“先生想必是斷定郁幹将軍為心喘症,是嗎?”
老侍醫撫須說道:“沒錯,老夫正是如此認為。”
“可即使是心喘症,有惡心、嘔吐的情形,也是不能服用這味藥的。”
班襲淡淡提醒:“醫書裏特別提醒過的,先生可還記得?”
老侍醫一時語塞。他來到時郁幹狂已經失去意識,竟疏忽了宮女說過的話。
班襲也不強迫,轉身對表情不善的蘭心公主說:
“在下認為郁于将軍是中了毒。”
中毒!?衆人面面相觑,蘭心先嗤地一聲,擺明不信!
“午膳我們所食皆同,怎麽可能獨獨郁于大哥中了毒,而我們全都沒事?如果真是中毒,也是你的藥有問題!”
班襲沒與她争辯,只冷靜地望向宮女,“說,你給郁于将軍吃了些什麽?”
宮女吓得跪下,“冤枉啊!奴婢所拿膳食都是從廚房裏端來的,就連藥汁也是藥房裏專人熬好送來,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啊!”
蘭心公主見他死不認錯,心下大惱。
“大膽班襲,你誤診在先、意圖掩蓋罪狀在後,本宮絕不饒你!”她大喝,“來人哪!拿下這刁鑽庸醫。”
班襲昂然無懼地站在蘭心面前.“班襲死不足惜,可郁幹将軍的毒不能不解。”
蘭心公主眯起眼,不知該不該信他。
李仲誠見班襲從容無畏,心裏也對郁于狂是否中毒有些遲疑,他對跪在地上的宮女說:
“去将郁幹将軍未吃完的午膳及藥汁統統端來。”
宮女擦擦眼淚,連忙起身,很快地就端回來了。
老待醫一見到盤中看似陌生的水果說:“這水果咱們午膳沒吃到呀。”
班襲瞥眼紅果,心中已經了然。
“那是俗稱猴歡喜的海芒果,果實帶有劇毒,服用後會讓人惡心、腹痛難耐、呼吸困難,最後停止心跳。幸好将軍沒有食用太多。”
老侍醫好奇的以布巾拿起端詳:“老夫從醫多年,居然沒見過這種果子!”
“它長于南方海邊,先生久居北方,自然不曾見過。”班襲淡淡說明。
蘭心公主一聽到是這果子有毒,馬上喝斥宮女: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毒害郁于大哥!說!這毒果子是打哪來的?”
宮女吓得面色發白.“奴……奴婢不知這是毒果……”她仔細回想,“啊!是司尉大夫府送來的,說是契丹貢果,要讓郁幹将軍解解鄉愁的。可我忘了告訴将軍,将軍也沒問便吃了。”
衆人互望,李仲誠率先開口,“眼前最重要的是為郁于将軍解毒。你既識得此果,想必也知曉解毒法吧!”
班襲點頭,“灌服新鮮羊血即可。”
蘭心公主立刻交代:“讓人馬上送來新鮮羊血。”
班襲走回床前守着郁幹狂,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蘭心公主命人端來羊血後交給班襲,她先抽出郁于狂心肺上的銀針,待他稍稍清醒後喂服,不到片刻,只見郁于狂嘔地一聲,朝銀盆裏吐出腹中毒物。
班襲拿來茶水讓他漱淨口中腥味,經此折騰,他力氣全失,讓班襲扶躺回榻上,便又昏睡過去。
不多時他的臉色也開始恢複正常,大夥兒才松了口氣。
“謝謝你!”蘭心公主真誠的說。“對不起,本宮誤會你了。”
班襲淺笑,“小事一樁,公主別放在心上。”蘭心公主平時并不驕矜,只有牽扯上郁幹狂時,才會讓她芳心大亂吧!
老傳醫見已經沒事了,便說:
“好了好了,這裏留給班公子照應,咱們別再打擾郁幹将軍休息吧!”
蘭心公主向班襲點頭致意後,也依依不舍地走出。
走在最後的李仲城正要跨出房門時,班襲若無其事地問:
“司尉大夫負責軍械管理,是嗎?”
他居然知道這檔事?朝廷最近确實在查司尉大夫轄內遺失的軍械,種種跡象顯示,遺失的軍械極可能流人契丹手中。
李仲誠笑笑,“班公子果真聰明伶俐,一語驚醒夢中人,李某佩服!”
班襲嘴角沁出一抹淺笑,“将軍深藏不露,才教班襲折服。”
“為了兩國的和平,郁于将軍萬萬不能出事,有勞班公子費心了。”
她表情未變,眼裏卻沒了笑意,“班襲自當盡力而為。至于其它的,就有勞将軍明察秋毫了。”
李仲誠拱手為紮,“這是當然,李某告辭。”
房裏終于只剩他們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