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盛裝出席,在巳時耀眼的陽光中匆匆穿越走廊,來到了議事殿門前。議事殿依舊是莊重威嚴的存在,朱漆的門窗此時都打開着,百名侍衛守衛在周圍。琅坐在書案後面的王座上邊,深邃的眼眸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自己的屬臣們。
俄而,他澄澈的銳利眼眸投向大殿門外,而我沖破侍衛們的槍戟正走進門檻。老大臣停下來侃侃而談轉過身來跟着衆人看向我,精明的老眼也是微微地眯起來。我視若無睹,也不管琊也在旁邊,眼神只是鎖定高位上端坐的琅,徑直走上前去。
琊揮起手,沖進來想要阻攔我的侍衛們立即将邁出的腳收回,單膝下跪低頭,而後與衆位侍衛一起走出門去,重新威武地拄着槍戟守在門外。
琊的目光沉默地轉向我,平靜地看着我。
我盯着琅,一時心中的情緒翻湧,心跳劇烈。想要說的,想要做的,此時此刻竟然全部都無法讓自己輕易地說出口做出來。如果開口,如果得到令自己心碎的答案,我又該怎麽面對他,面對琊呢?恐怕擁有的一切,都會變得不再和原來一樣。
他也是同樣地看着我,眼神平靜而又蘊含着深邃的期望,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他不希望我提出異議,但是另一方面在這種情況無法避免之下也總會出現結果。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身後的大臣們即使再不甘願,也不能在他表現出态度之前就越過他來對我發難。剩餘的大臣們面面相觑,看看琅,看看琊,看一眼那位老大臣,最終還是看向我的背影,等待着他們的王作出最後的一次回答。
琅的視線不再平靜,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白文書,而在他手邊的位置上明顯是軒轅之國與南平、藍诏三國之間區域的詳盡地圖。
他們果然已經準備攻打藍诏和南平了。我不由得一陣心碎,主動開口詢問。
“他們所說的都是真的嗎?你們要攻打南平了,是嗎?”
他擡起眼睛來看我,平靜的眼睛蘊含着一些期許,“是!”
我終于得知了想要清楚的答案,心碎的裂縫在慢慢地擴張,我幾乎不敢相信确定自己的聲音是從自己的嗓子裏發出來的,卻也明白地感知到它在運作。我終于冷靜下來,從那滅頂的水底浮出水面,大口喘息了一次,“為什麽,你明明答應過我。”
明明答應過我:自己所說過的話對我一直是真的!會放過南平!
我看着他,希望他能夠立即告訴我這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原本的,他們并不是準備在這個時候就攻打南平。這只是大臣們無聊之時提出來的一個論點罷了。我是他們的王後,是軒轅國兩位繼承人的母親,他們怎麽敢商議去攻打我的國家?
琅看着我的眼神,眼睛裏面流露出來的平靜,也是一點一點地讓我傷心起來。他們果然是真的準備這樣做了呢,絲毫不再顧及我存在在這裏的事實,“是很早之前就作下的決定,如今,只不過時機成熟重新提上日程罷了。這是事實。”
我則是只有冷笑了,簡直欲哭無淚,“我又算作什麽呢?”
如果當初明明知道他們最終不會放過南平,那麽我又為什麽會答應嫁給他們?這本來就是無用功,還是說只是為了換取一段時間的準備時間?
他們究竟又當我是什麽呢,一個人質,一個讨過來專職生孩子的擺設?
琅的聲音卻是又将我打入另一重地獄,道:“你是軒轅的王後,是我的妻子,不論以後發生什麽意外,你的地位永遠不會受影響。”
我連連冷笑,指了自己的心口道:“我的安危?你以為在你背信棄義之後攻打了我的國家之後,我還能這般地待在你身邊,做一個花瓶一般擺設一般的王後嗎?”
“我沒有幾年好活了,為什麽你就不能讓我安靜地去死!為什麽一定要選在這時候!你讓我對你很失望,對我自己也很失望。我以為,你真的可以為我放棄攻打南平。最終,也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是這樣嗎?你真的要讓我陷入到兩難的境地是嗎?”
琅沒有說話,而我離了很遠垂目含淚望他,“真的不能改了嗎?”
琅沒有看我,只是搖搖頭,“不能。”
我終于是失望,手撤離了他的書案,眼淚湧出卻又拼命隐忍,轉過身來看向琊,他坐在那裏眼睛平靜又憐惜地與我對視,卻也沒有開口說停下這種決策的意思。他平靜的眼神,似乎也在告訴我,這個境況,我總有一日需要面對一般。
這時,一直站着的左相開始跟我說話,銳利的老眼裏面也是閃過不贊同,他冷漠地喚了我一聲,不甚尊重地拱了拱手,就道:“王後娘娘,我們都知道你曾經也是南平的将軍,想必對于南平的狀況也一清二楚?”
我緩慢地抹掉了眼角的一顆淚,轉過來冷漠地看他,“是。”
“南平地處中原要塞,是西北南下、東下的必經之地,也是東海、南海平原地帶向西擴張的邊界;一旦諸強逐鹿中原,它必然成為戰場,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我聽着,這樣的情況也是我早就清楚的,除此之外他到底還想說什麽!
我繼續面向他的方向,垂下眼睛,他則繼續對我說話:“軒轅一國,國力強盛,早有揮師東下、南下,一統九州的雄心。雖則因為西北匈奴之事和當年求親之事,方才不得已暫緩這項決意。但是,如今時機成熟,豈可有再緩和拖延之事?”
“如果,你如今是軒轅的主人,是否會放任這個時機?”
如果,我是軒轅國的王,當然就不會放任這個時機。但是我并不是軒轅的王啊,我只是軒轅的王後。生我的羁絆,成長的羁絆,又該讓我如何割舍?
我面向琅,內心的沉痛壓得我幾乎喘不過起來,我盯着他,眼神已經冷冰冰的了,聲音也是哽咽,好久才發出來聲音,“你當真不再顧念與我的感情,當真要令我難堪!”
我的聲音正在因為氣憤而變得拔高,此時更有些吓人。
我揮手脫下了我頭上的沉重的後冠,華服也在一瞬間委地,沒有人懂得我此時此刻心目之中的悲痛。我高揚着我的下巴,倔強地揚着我的下巴,盡管淚眼模糊,也還是堅決不讓自己低頭。我冷冷地盯住前面,那個我親近了六年的君王。
他不再是我滿心歡喜的所在,不再是我溫情慢慢的丈夫,只是一個冷冰冰的雄心滿滿的君王而已。這一刻的他,正在離我遠去,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那些老大臣在我脫衣服脫後冠的時候已經被活生生地氣到了,也都別開眼睛去不再看我,而琅擡起眼睛,眼眸在這一刻銳利驚人。
“羽,不要胡鬧,回後宮去,有什麽事情等孤回宮再說!”
“回宮再說?哼,等你回宮的時候,一切都以塵埃落定。你不是跟我商量,而是想也不想我的感受,就跟我當面宣布這件事情。我不是你的王後,不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那個人,你的江山才是。我又算作什麽呢,不過是一個可笑的交易!”
“你們跟南平的那些極力推我出來和親的老大臣們沒有任何區別。不過是利用,不過是不講我的死活,利用過交易過之後就可以毫不在意地丢棄在一邊!”
“我也是一個人,我不是一件物品;我也有感情,我也會傷心。那些人是我的父王,是我的母後,是我的親人,是我的戰友,是我的百姓,你就這樣讓我看着他們都死掉嗎?”
琅的眼神晦暗,怒道:“他們不會死!”
我則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不會死……不會死又會怎樣!他們曾經的家園,窮盡一生辛苦建立起來的功業,就這樣毀在你的手中,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還是,你讓他們茍且偷生,為了什麽所謂的民族大義後半生活在壓抑當中?”
“這種感覺如果換在你身上又會怎麽樣!你會忍受下去嗎?”
“我不會忍受下去,也不會讓我的父王和母後忍受下去,這裏是我父王寫來的密信,他就要死了,而且還念着我這個女兒……但願,你我今後都不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我拿起桌上的朱砂筆,飽沾濃墨在雪白的宣紙上畫下濃重的一筆。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真的不會改變攻打南平的主意?”
他的眼睛盯着我,銳利而深沉,飽含着君王的堅定氣度,道:“不會!”
我轉向旁邊的琊,也是同樣問了他一句:“你怎麽說?”
琊沒有說話,只是坐在那裏,眉頭夾得越來越緊,手指在扶手上面已經捏出了青筋。
我盯着他,盯着琅,不理會那些老大臣,朱紅的袍袖狠狠一甩,一天赤紅的龍發出一聲嘹亮的咆哮沖出宣紙沖到了屋外的半空當中,強勁的風力帶動着旁邊的大臣和門口的侍衛東倒西歪。混亂過後,大廳裏面落針可聞,我依舊緊盯着琅琊。
紅龍在半空之中遨游,怒吼。最後一次,我問道:“你當真不會後悔!”
琅沒有說話,只死死地盯着我,他的身體已經作勢向我撲來,但是在他撲過來抓住我手的瞬間,我整個人已經化作了一束流光倒飛了出去。
“羽,停下來!”他怒極,氣急,大吼一聲沖了出來。
琊在門口與我交手,但是最終還是失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飛起站在了紅龍雙角之間。昭兒和明兒這時候也從遠方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沖向我卻又被琊一把按在胸口,昭兒也被琅拉住手臂,他們沖我哭叫着:“母後,母後,你不要離開我們。”
但是啊,我又怎麽能夠再留下來呢!最後望一眼他們,我流下一串眼淚飛走。
紅色的幼龍在半空之中昂首挺胸發出一聲氣勢磅礴的吼聲。
作者有話要說: 祭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