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龍族,平日裏吃的東西,除了魚蝦,最多的便是江海邊的鳥類,火烈鳥便是其中之一,覃柒對此飛禽頗為了解。
火烈鳥性情溫順,膽小而怯懦,聽到人類經過的聲音都會避之唯恐不及,怎麽可能主動襲擊異類。雖然它們舉止奇異,難以用常理解釋,但覃柒清楚的辨認出,這些鳥并不是妖,只是普普通通的生靈。
周圍彌散的鳥類腥氣刺激着覃柒的鼻腔,使她的觀察力更加敏銳,她看到為首的火烈鳥本該黃色的眼睛,完全變成了黑色。
覃柒明白過來,這些鳥兒很明顯是受到了成精同類的召喚,才會襲擊異類的。也就是說,落刀城裏,有妖。但火烈鳥的多少,并不能證明背後的指揮之人法力的高低,妖怪即便妖氣盡散,也能召喚附近所有的同類。覃柒無從得知,自己面對的是什麽樣的對手。
對覃柒來說,殺了這些火烈鳥是很容易的事情,可她之前中毒受傷,雖然法力已經恢複,但經脈剛剛愈合,還沒有完全順暢,若猛然使用那麽大的靈力,很可能會被自己施展的法術反噬。
無奈,覃柒只能铤而走險,與火烈鳥背後的指示者對話。她這麽做,就意味着告訴對方,自己是誰,實力如何。倘若對方真是敵人,那麽她會很危險。
被反噬與被監視相比,後者看起來更保險一些。
覃柒張開雙臂,身上的龍鱗發散出光亮,連眼睛也完全變成了黑色。
她盯着火烈鳥的眼睛,搜尋着指示者的身影。
火烈鳥群離她越來越近,她必須抓緊時間,在這些攻擊到達之前,與身後之人達成心靈共識。
無奈的是,這個身後之人,沒有流露出任何妖氣或者仙氣,就像是并不存在,又或者是,根本就沒有妖靈。
覃柒腦海中,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在火烈鳥來到她面前之前,她對着這個看似虛無的人,道,“不管你是誰,要想讓你的這些禽獸活着,就收了它們,否則,我不會手下留情。”
這個人看來很好談判,第一只火烈鳥撞上覃柒的額頭前,所有的鳥剎那消失,夜晚瞬間恢複了安寧。一切都是那麽突然,就好像,火烈鳥的出現和消失,都只是覃柒的幻覺。
一些零零散散的紅色羽毛飄灑下來,示意覃柒,這一切都是真的。
覃柒這才意識到,或許,對面的那個人,本身就是在試探她,根本就沒有想要殺她。
覃柒回神,抛卻所有的想法,開始做本來就要做的事情。現在對她來說,唯一關心的事情,就是找到雲初,這件小插曲背後的操控者,完全沒有對她産生絲毫影響。
上蒼對覃柒不知是仁慈還是殘忍,若是殘忍,卻偏偏讓她到了餘鎮第一個遇到的便是尉緋煙,若說仁慈,何不直接讓她找到雲初。
覃柒在偌大的落刀城林立的樓頂上跳躍,尋找尉緋煙的身影。她本不需要這麽小心翼翼,但她不想看到皇甫執。
自從她知道皇甫執是落刀城的少主,便對皇甫執有種奇怪的感覺,她總是覺得,皇甫執應該是把雲初當做朋友的,雲初要殺尉遲迥,皇甫執卻去救尉遲迥的女兒。如今魔教和落刀城的戰争一觸即發,覃柒知道真相,卻不能阻止雲初。
她對皇甫執的感覺,也許是愧疚,也許不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覃柒很快來到尉緋煙窗前,她還沒有睡下,皇甫執知道尉緋煙舟車勞頓,而且遭受重創,心情難以平複,怕人影響她休息,便沒有派人在房間周圍巡視。
這為覃柒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覃柒大大方方推門而入,尉緋煙應聲擡頭。她看到覃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回神過來,眼神立刻殺氣騰騰。
在她眼裏,覃柒既是雲初的人,自然是魔教的人,現在她雖然知道父母健在,但是魔教害得她與父親相隔,而且毀了她的家,那麽,覃柒便是她的敵人,便該死。
尉緋煙直接拔出放在木桌上的劍,站起身,陰冷着臉道,“你竟然敢來這裏?”
覃柒皺眉道,“雲初在哪?”
尉緋煙輕蔑的看着她,道,“哼,真是可笑。”話音未落,便執劍朝覃柒而去。
覃柒知道,在她口中,定是問不出所以然,幹脆隔空點了她的穴。
尉緋煙感受着體內真氣的流動,竟然分辨不出,這是哪路點穴手法。她終于明白之前替蒼冥解穴時,為什麽解不開。
覃柒将右手放到尉緋煙額前,開始抽取她的部分記憶。
尉緋煙當時在密道中看到的景象,一幕幕傳遞到覃柒的腦海中。
覃柒幾乎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尉緋煙看到蒼冥出現在密道救自己時,那種絕望。她體會得到尉緋煙對蒼冥的愛和恨,人類的情感比動物複雜的多,她們因為一個眼神,一個目光,便能對某個人生死相依。
覃柒最震驚的是,自己對雲初的感覺,竟然與尉緋煙對蒼冥的感覺如此相近,她終于确定,自己真的愛上了雲初。
她看到自己暈倒之後,蒼冥急着救自己,完全沒有理會尉緋煙的攻擊,卷起鬥篷将自己和雲初從密道中帶走。密道中太黑,尉緋煙側目時沒有看清楚,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覃柒看的一清二楚,蒼冥沒有丢下雲初。
也就是說,雲初确實還活着,蒼冥果然救了他。
覃柒心中狂喜,她解開尉緋煙的穴道,迫不及待的推門而出。
房門打開,皇甫執站在房門前,一只手端着托盤,一只手擡起來欲敲門。
他看見覃柒,又驚又喜,道,“覃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
覃柒看着皇甫執,表現的有些不自在。她心裏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應該把魔教當時通知雲初的計劃告訴皇甫執,讓他準備好迎戰,另一個聲音卻說,不能做雲初複仇路上的阻礙。
皇甫執看着覃柒沉默不語,奇怪問道,“怎麽了?傻啦?”
覃柒急切的逃離,她道,“沒什麽,我還有事。”
皇甫執攔住她,疑惑的問,“你到底怎麽了?莫名其妙的出現,又莫名其妙的離開,到底發生了什麽?”
覃柒道,“我要去找雲初。”
皇甫執已經從尉緋煙那裏得知,雲初是魔教的人。他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情緒很複雜。
他向來崇尚強者,對雲初很敬重,可雲初與他,不是一路人。
覃柒提步離開,皇甫執看着她的背影,道,“覃姑娘,看到雲初,告訴他,不管他想對落刀城做什麽,一定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
覃柒皺着眉頭,一言不發的離開。
……
雲初趕往江南之前,去了一趟活人墓,金老板正在清點工錢,打發所有幫手。
雲初還未開口,金老板便說,“覃柒姑娘說,我若是看到你,便告訴你,她已經去江南尋你。”
雲初聽聞,心中驀然欣喜,他之前對此行的抗拒,轉變成了理所當然。這兩件重要的事情,終點在同一處,于是,對雲初來說,對覃柒的思念變得沒有那麽可恥。他能理直氣壯的欺騙自己,他想的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雲初帶着顧顏夕來到江南,他們趕路趕得很急,一路颠簸,雲初的傷好得很慢,若不是有顧顏夕的照料,他的傷口早就惡化。
兩人經過城門時,發現到處都在戒嚴。這不僅僅是因為江湖之人的騷動,還因為城中出現了連環命暗,殺手一直沒有入獄。
雲初現在身上有傷,一切需要武功和真氣的行動,對他來說都很不方便。他不得不等到入夜,光線很差的時候,避開這些侍衛,飛身翻過城牆。
顧顏夕本就只是個善良無害的良家女孩,她大大方方從正門走了進來,沒有人懷疑。
江南是個很美麗的地方,落花流水,這些都是邊城沒有過的風景。可再美的景,也入不了亂了心的眼睛。對雲初來說,面前不管是黃沙還是花,沒有任何區別,盡管在活人墓的樓頂上,他曾經有那麽一刻,向往過和大漠飛煙完全不同的生活,可一瞬之後,他便清醒過來,不把一切結束,他永遠無法得到解脫。
他死過一次,再活過來,便清楚的知道,現在自己做的這一切,并不是真正想要的。只要解決這一切,他便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他現在對生活有期待。
兩人找到一家不錯的酒樓,要了兩個房間。
顧顏夕收拾妥當後,去雲初的房間照料他,可敲了三下門,都沒有人應,她疑惑的打開房門,發現裏面根本就沒有人。
雲初不知何時出的門,他洗好了澡,換了衣服,髒衣服就挂在床邊的架子上。
這是雲初第一次離開顧顏夕的身邊,也是她第一次一個人獨處,對她來說,如果想要逃走,現在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顧顏夕站在房間的中心,環視了一番,窗外的海棠樹已經開了花,一陣風吹過,仿若邊城永不消散的沙海。她思索了許久,最後走向架子,拿走了髒衣服。
顧顏夕拿着衣服來到客棧的後院,打了兩桶水,将衣服甩了甩,放到了水盆裏。後院點着兩盞大燈籠,将井邊照亮,猶如白晝。
顧顏夕清楚的看見,雲初的衣服裏,掉下了一顆黑石。她将黑石撿了起來,塞進懷裏。
她洗好了雲初的衣服,把它們曬在了客棧的院子裏,爾後出了門。
顧顏夕聽客棧的跑堂說,離客棧數百裏,有一間藥鋪,雲初治傷口的藥已經用完,她必須再去抓一些。
顧顏夕經過了一座橋,橋頭立着一座黑色的石頭,石頭上寫着八方橋。
這塊石頭,讓她想起來懷裏的那塊石頭,她将黑石從懷裏拿了出來,仔細端詳。
覃柒從落刀城走出來後,已經在街上徘徊了兩三日,卻一直沒有看到雲初的身影。她開始懷疑自己,雲初是不是根本沒有來江南。
她漫無目的的走着,本來空曠的街道上,突然一個女子的身影闖入眼底。
這兩天,餘鎮出現了三起命案,百姓們吓得不敢出門。天色已經這麽晚,很少有凡人會出現在街上。而且這個女子身上有大漠的氣息,瞬間吸引住了覃柒的眼神,她看到女子的手中,拿着一塊熟悉的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