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冒險 我又不是糖做的
許是這些日子攪亂她清夢的人就在身旁, 又許是實在累極,方舟一夜無夢,睡得舒坦安穩。
醒來時, 枕邊一套深藍色睡衣,疊放得齊整。方舟匆匆套上, 折了下過長的褲腳,挽起衣袖, 輕手輕腳出了卧室。
昨晚被二人汗濕的衣物,已在洗衣間的烘幹機裏悠悠打轉。
她就不該答應他留下,本以為各自都盡了興,只會老老實實地睡一個素覺, 卻不想諾亞探究的勁頭十足。他将她褪成剝了殼的雞蛋, 先後做了一指、二指、三指的比較實驗, 緊接着又對比了被試在坐、躺、以及水流沖洗等不同狀态下的反應差。
他認真嚴謹的研究精神, 弄得方舟又接連崩潰數次。最後實在受不住,哀哀求饒,他才暫時中斷了調查, 把她扣在懷裏,安生睡下。
此刻, 這位辛勤的田螺先生, 正在開放廚房裏準備早餐。
他身穿一件寬松的淺灰藍色家居服, 頭發亂蓬蓬的,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閑适的味道。
聽見聲響, 他撩起眼皮看向她,望着她的眼神澄澈無辜。
方舟頓覺心慌,好像她昨晚欺負了一位天真無邪的小朋友。
不對,明明是他一直在欺負人。
“昨晚……, 我們沒發生什麽吧?”諾亞似是有些忐忑,詢問的口吻帶着試探。
看來他依舊不記得在醉酒狀态下發生的事。
諾亞的反應倒讓方舟松了口氣。昨晚她又哭又叫的失态模樣,他不記得也好。于是,她點頭說:“放心,什麽都沒發生。”
嚴格來說,确實無事發生。
方舟略感心虛,快步朝大門走去。
“你倒是會裝!”
匆匆逃離的腳步被驟然喝止,方舟一驚,回過身,看向聲音的主人。
諾亞斜倚在餐桌邊,面帶怨念。
他分明記得,方才不過在裝傻套她的話。
諾亞撇撇嘴,“你可真行,提起褲子不認人。”
這家夥怎麽搶她的臺詞呀?她都沒說什麽,他倒自個兒先委屈上了。況且,準确點說,她壓根沒脫他褲子啊。
方舟讪笑,“上回在布裏恩茨,你不是忘得一幹二淨麽?這回怎麽就記得了?”
“我都記得,”諾亞緩步上前,“你願意等我嗎?等把Paul拉下馬之後,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正式追求你?”
這是數月前就想提出的請求,他現在終于有勇氣說出口。
他問得姿态謙卑,可方舟卻避開了他的視線,垂頭不響。
昨晚窩在他懷裏時,方舟便意識到:自己對他的迷戀,已經遠遠超過她希望的程度。
她心中隐隐畏懼,不知會不會重蹈覆轍,再次受到傷害。戀愛有風險,她還無法确定,他到底值不值得冒這個險。
更何況,倘若她此時答應,勢必會給他壓力,迫使他采取更加激進的手段對付Paul。這會不會将他推入不必要的險境?
思索過後,方舟開口道:“你別太當真,我沒打算嚴肅地經營一段關系。我想跟你做,但不是非你不可。”
說完,方舟猛地拉開門,直沖下樓。到了住處門前,她才發現,方才離開得匆忙,把鑰匙給落下了。
正準備上樓讨要,便聽得樓上開門聲,緊接着是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諾亞面色平和,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拒絕。
“跑那麽快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外套都不披上,不怕凍着麽?”他說着,将大衣披在方舟肩上。
見她疊起的褲腿散了,怕她絆住,又蹲下.身替她折好。
他溫熱的手掌輕握住她冰涼的腳踝,頓覺不妥,又迅速松手,站起。
只短短一瞬的肌膚觸碰,就讓方舟輕顫不止。經昨晚那麽一通鬧騰,她對他的渴求不減反增。
這種不可控的感受令她倍感心慌。
她假作不領會他的好意,冷着臉向他攤開手。
諾亞配合地将鑰匙放在她手心。
那把三樓的備用鑰匙,被他扣進了她的鑰匙圈。
鑰匙到手,方舟即刻開門進屋,不願再跟他共處同一空間。
門剛要碰上,忽地被他抵住。
“我不介意做你的消遣。如果下次有需求,記得找我。我會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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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國他鄉找尋正式工作之路,比方舟想象的更為艱難。一個月間,她投遞出去的申請,皆得到了否定的答複,甚至連面試的機會都沒拿到。
趁着難得的空閑時間,方舟跑去學了車,以便未來通勤能方便些。
周五晚間,正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一場毫無征兆的驟雨忽至。
當地人大多沒有打傘的習慣,一來是因為這兒的雨往往來去迅速,二來則是雨常伴随大風,撐傘反倒費勁。
方舟入鄉随俗,掀起沖鋒衣的帽子,罩住頭頂,加快回家的步伐。
拐了個彎,踏上樓前的小徑,一輛熟悉的車映入眼簾。
似是有心電感應,剛下車的諾亞忽地回頭,目光定在她身上。
待她走近了,他接過安東遞來的黑傘,往她頭頂傾斜。
方舟沒領他的好,丢給他一句:“Ich bin nicht aus Zucker.”(我又不是糖做的。潛臺詞:淋點雨怎麽了?)。她沒停留半秒,撇下他,匆匆跑入花園。
那晚令她精疲力竭的胡鬧過後,二人又有近半月的時間未再見面。方舟已經打定主意要把住自己的心,不能再禁不住誘.惑,稀裏糊塗地跟他跑。
夜深了,方舟獨自一人窩在沙發上,咬筆琢磨該如何修改她的求職動機信。
忽聽樓上砰的一聲巨響,像是砸下來了什麽重物。
短短數秒過後,又來了一聲古怪的悶響。
這動靜着實不尋常,畢竟樓上的這位鄰居,從來都不是粗糙莽撞之人。
本着關愛鄰裏的善心,她給樓上人去了一通電話。
未接。
這狗子該不會是胡亂蹦跶摔着了吧?
方舟猶豫了下,還是決定上樓查看,免得日後被他控訴見死不救。
幾乎和兩周前一樣的情境,敲門未應,她只得無奈開鎖。不過今日,浴室的門虛掩,從裏頭傳來淙淙的水聲。
方舟輕聲喚他,卻沒有得到回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不屬于諾亞的陌生氣味,令她頓時警覺。
她蹑手蹑腳地來到浴室門前,輕輕推開未關嚴的門。
透過逐漸擴大的門縫間隙,方舟朝室內窺探,浴池中的水已半滿。
門又開了些,眼前的一幕吓得她幾乎失聲尖叫。
諾亞歪頭側趴在浴缸邊,雙眼緊閉,一條紅色的絲帶從他腕上飄出,緩緩蕩漾在水中。
巨大的驚愕将方舟定在了門前,一時吓得無法動彈。
出于慣性,門依舊緩緩蕩開,一位彪形大漢驟然闖入她的視野。
幾乎同時,那男子也發現了方舟,面上閃過一瞬的錯愕,緊接着抓起諾亞腳邊的尖刀,朝方舟沖來。
深知自己根本不是這人的對手,情急之下,方舟扭過頭,沖着屋外的空氣大喊:“安東,他們在這兒!”
大概是安東的威名遠揚,那男子猛地止住腳步,也顧不上确認屋外是否真的有人,直接從浴室窗口跳下樓。
方舟的大腦依舊一片空白,接下去所有的動作,幾乎都是機械式的反應:将人挪出浴池,止血,打急救電話,聯系安東和L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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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悠悠醒來時,天已大亮。他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天花板看了半晌,聽着耳邊監護儀滴滴滴的聲響,記憶随着意識漸漸複蘇。
昨晚他好好地在餐廳喝水,冷不丁被人從身後偷襲,後腦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他倒在地上勉力掙紮,結果又被敲了一記,徹底失去了知覺。
此刻,他有些渴,左右張望着找水。剛一擡頭,便瞧見了一旁沙發上的方舟。她正盤腿坐着,腿上架着臺筆記本電腦,眉頭微蹙,緊盯屏幕,神情專注。
即便身體保持着這樣別扭不适的姿态,她依舊看得認真。
諾亞不忍心打擾,只靜靜地看着她,直到見她擡了頭,才出聲喚她。
跟一只蝶似的,方舟撲到床旁,情不自禁地親吻他的面頰,“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
難得見她這般主動,諾亞幾乎忘記了身上的疼,笑回:“謝天謝地,我還能再看到你。”
一旁的Leon走上前,看着方舟說:“他已經沒事了,找安東送你回去吧。”
他看上去情緒相當糟糕,面色比昨晚諾亞剛入院時更加陰沉。
方舟心知肚明,他這麽說,多半是為了支開她,和床上的病號商量事情。她配合地将病房留給他們二人。
晚間,門鈴響起。
方舟不似往日那般即刻開門,待問明了門外人的身份,才謹慎地開門放行。
安東白了身旁的諾亞一眼,“這人死乞白賴地非要住你這兒。”他将手中的一個手提旅行包往方舟胳膊上一挂,“眼下情況特殊,下手的人還沒找着,我得守着你倆。”
不等方舟表态,他便進了屋,快步走至漢娜屋前,“今晚我睡這一間,有事叫我。”說完,立即進屋關門。
這人,真比他主子還大牌。
諾亞接回挂在她臂彎上的手提包,放至沙發上,回身解釋說:“我今晚留宿,只是擔心你瞧見了行兇人的樣貌,可能會有危險。沒有其他的想法。”
上午回家後,敏銳的方舟便留意到,樓下的小徑上停了幾輛陌生的車輛,候了一日也沒開走的意思。
昨夜的事,将她吓得魂不附體。待平靜下來,她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是有多麽畏懼失去他。她也明白過來,之前他刻意的疏離表現,或許是出于對她的保護。
不管他值不值得,眼下,她都想冒這個險。
在諾亞柔和的目光注視下,方舟緩緩走至他身邊。
他虛伸了下手,似乎是想擁抱她,猶豫過後,又将手垂下,“謝謝你,昨晚救了我。”
“準确來說,是安東救了你。在救護車來之前,他就到了。”方舟垂着頭,把玩他搭在沙發靠背上的手指,似有意似無意地蹭他小指上的尾戒。
“你終于不再赤手空拳地跟人莽撞肉.搏了,進步很大。”諾亞擡起手指,将她不安分的指頭按住。
他的手指,蘊含着無限的力量。
思及此,方舟的心跳陡然加快。
諾亞走近一步,幾乎貼着她的身,“有些話,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方舟擡眼,撞上兩道無比炙熱的目光。心髒急劇收縮,她頓覺無措,本能地躲閃開。
視線能避開,可他的聲音卻躲不掉。
只聽他沉聲說:“我愛你,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