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侯府上有個小傻子,且很得淮陽侯寵愛的事,其實好多人家都已知曉。
先不說聖人萬壽節上他和十一公主搶那只祥瑞兔子的那一出,就光是之前被仗責五十拉出去發賣的那一大批人,就足夠這些官宦人家查出原委來。
但淮陽侯會把人帶到春獵上來,就少有人料到了。
所以看到淮陽侯身後跟了個小姑娘,他走兩步還要頗不放心地回頭去看那個小姑娘時,會場上衆多跟着父兄來見識場面的姑娘都驚呆了眼。
大令朝官宦人家中的青年才俊是不少,可大部分都是靠着祖上蔭蔽得來的官職,日常出彩的也只是吟詩作對、舞文弄墨等文人把戲,與邵猷這靠自己拼殺出來的軍功,以弱冠之齡得封侯爵,握着半個兵符還領了吏部的職的,實在少有。
早些時候,也不是沒有人家意圖結親的,可邵猷上無父母,旁無族人,光溜溜一孤杆司令,他一個“不”字說出來,聖人衡量着那還在北境的十五萬大軍,也不敢多苛求他什麽,竟也就任由他這個光棍打到了如今。
而據珈以所了解的,十年後還硬扛着要追邵猷的,也只有那被硬逼着成了婚不到一年就成功守了寡的璋南縣主一人了。
據那縣主說的,她可是瞧上邵猷十三年了……也就是說,如今已經瞧上了。
珈以悄摸着感受周圍的目光,假裝好奇地擡頭,去找璋南縣主。
找到很簡單,視線最灼熱的那道便行,可她目光瞧過去,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介于欣賞男人的眼光太過相似,她們撞衫了。
俗話說,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尴尬。
基本上,珈以不會是尴尬的那個,包括她人設暫時是個小傻子的情況下。
扶珈以這張臉是能夠到讓身側百花齊放的淮陽侯一見鐘情的層次的,五官單單看都已是精雕細琢,大眼深邃,睫毛濃長,鼻梁高挺,一張弧度勾人小嘴紅豔豔的,再加她蒼南血統勾出來的異域風情,便是她如今年齡尚小,也能豔壓群芳。
而璋南縣主雖也能算是個美人,那卻是用妝容華服堆砌出來的,往珈以這樣天然去雕飾的小美人兒身側一站,高下立見,平白也醜了幾分。
上一世,珈以也沒少用“我美我嚣張”的态度氣瘋過璋南縣主。
想到這女人連看個活人都看不住,珈以心中不忿,突然朝她的方向龇了龇牙。
璋南縣主自小被她的公主母親嬌慣,哪裏受過這種挑釁,一拍桌子就要站起身來,手已經按上了腰上的鞭子。
珈以動作敏捷地上前一步牢牢抱住了邵猷的腰,完全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才怯生生地往璋南縣主那看了眼,告訴他,“兇,怕。”
邵猷看了眼璋南縣主,奇妙的,即使前世是這個女人救了他一命,他也很難對她有什麽好感,只是忍了沒指責她手上的動作,拍了下珈以的背,就這麽挂着個人,和聖人打了招呼請罪,連坐席也未入便告退了。
身後有人在竊竊私語,說淮陽侯已仗着勞苦功高,有些嚣張跋扈了。
珈以聽在耳朵裏,抱着邵猷的腰讓他帶着自己前行時順便思索了下,用過午膳趁着邵猷要午休的機會,帶着豆子就偷溜了出去。
于是邵猷剛午歇醒來,就得到了他家小傻子被人打了的消息。
他急匆匆趕去,還未至營帳,就聽見了裏面傳來的低泣聲,“……兒臣并不知曉她在馬下,當時一心想着為皇外祖獵只貂回來暖手,哪裏料到這小傻子會沖到馬下來,一時情急,這才拿鞭子傷了她。可若不是這樣,她怕是傷得更重……”
璋南縣主未說完的聲音被帳外的唱報聲打斷,她轉過頭去,想急切地讓心上人瞧瞧她如今梨花帶雨,滿腹委屈的模樣,卻不想邵猷急匆匆進來與聖人行了禮,立即就蹲下身去察看那一言不發的小傻子。
珈以把手攤開了給他看,手心血肉模糊都是血,她說,“好髒髒。”
她看邵猷的眼神裏有一絲絲的畏懼,像是怕他要嫌棄她弄髒了自己,就要将她丢棄一般。她的另一只手估計也用來擦血了,滿手都是血污。
小傻子并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邵猷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她身後,同樣狼狽得不行的豆子。
豆子早就堵了一肚子的話,只是這帳裏都是聖人、公主和重臣,便是方才開口的也是個縣主,沒她個小丫鬟為主子叫屈的地兒,這會兒好容易等來了侯爺,得到眼神之後,口齒伶俐地就把事情将清楚了。
“小姐午覺醒早了,看侯爺還在睡,便說要出去摘果子,這些在府裏都是幹慣了的,奴婢們想着今日在場的都是公允和善的大人,不會為難咱們主子,也就只讓奴婢一人跟着去了。誰想遇見了縣主,二話不說一鞭子抽過來,小姐好險沒從山坡上滾下去,可縣主還驅馬上前,硬說小姐驚了她的馬,又一鞭子抽過來。奴婢被縣主帶着的侍衛們攔着,只看見小姐擡手,擋住了那朝着臉來的一鞭。”
邵猷轉頭,眼神這才落在璋南縣主身上,“是嗎?”
他的眼神太有穿透性,璋南縣主原本那點心虛立即就被他勾了出來,神情慌亂了一瞬,勉強忍住了,故作氣惱地說了句,“本縣主金口玉言,侯爺不信,卻偏要去相信一個傻子的丫鬟的片面之詞,那本縣主也無話可說!”
這圓場圓得嬌蠻又拙劣,在場的基本又是人精,立時心中便明了了。
邵猷看着璋南縣主,忽然覺得,她這個神情,他很熟悉。
好似就是她被他反問是誰故意挑撥離間,讓阿芙以為他們有滅族之仇時。
他沉思着未開口,不知怎麽就給了璋南縣主莫大的勇氣,開口更加尖利,“要本縣主看,今日之事,千錯萬錯都是這沒眼色的丫鬟的錯,明知曉你主子是個傻的,竟然還将她帶出來,不是丢人現眼是……”
之後的話,因邵猷一記淩厲而滿是殺氣的眼神而噎住。
她熄了火,豆子卻是火冒三丈了,也顧不得尊卑,“撲通”一聲便跪下了,“侯爺您也聽見了,您還在呢,她就敢如此諷刺小姐。方才她用鞭子抽小姐時,還在不停罵小姐就是沒人要的爛貨,小小年紀便不知羞恥地纏着您,仗着張臉便敢拿秦樓楚館的姐兒的做派,日後也定然是個為娼為妓的命……”
“夠了!”
這會兒出聲打斷的卻是璋南縣主的母親,聖人最寵愛的公主,也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的親妹妹,華川公主。
她站起身,走到璋南縣主面前,一巴掌打在了還要繼續張嘴争吵的璋南縣主臉上,“本宮早告訴過你,少與你叔伯們的那些妾室言語,你難道就這樣仗着年紀小沒定性,被人教唆着失了分寸,失了皇家的體面不成!”
珈以默默地擡頭看向華川公主,默默地佩服這從宮鬥裏厮殺出來的牛人。
看這迅速的動作,這說話的水平。一句話不僅完美甩了鍋,還順便在親爹面前黑了自家驸馬的競争者們一把,還提醒了衆人璋南縣主的尊貴出身。
這是逼着圍觀群衆站隊了。
珈以身為個傻子,這會兒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于是她眨眨眼,去看邵猷。
邵猷縱是有些出神,也在第一瞬間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伸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卻是朝着華川公主拱了下手,“不勞公主提醒,本侯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讨回一個公道。也煩請公主,允許本侯将人帶回去養養傷,再與您客套。”
他扔下這句,只朝禦座上一直沉默不語的聖人拱了拱手,就抱着珈以走了出去,帳中衆人還聽見他低聲吩咐了請大夫的聲音。
禦駕在這兒,他卻不用太醫,反倒去請大夫。
華川公主回過頭,看了禦座上的聖人一眼,盈盈跪倒,語調中已含了說不盡的委屈,“父皇,淮陽侯這是……”
她候了幾息,沒等到聖人反饋,暗暗咬了牙,“璋南有錯在先,女兒會帶她去淮陽侯府上告罪,定不讓淮陽侯與父皇離心。”
聖人這才睜了眼,遞出去一個眼神,大監就帶着重臣先告退出去,直到帳裏只剩父女二人,聖人才淡淡開了口,“華川,你近些年是有些沒分寸了。”
不去看女兒臉上驟變又飛快收拾好的神色,聖人轉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往下說,“朕早些年就告知過你,你母後與皇兄都極易得意忘形,沒想到你也是一脈相承。北境軍強盛,雖虎符一半在朕手中,可他們心中真正服氣的,卻是淮陽侯,故而連朕,都必須給淮陽侯三分顏面,你卻次次緊逼。”
華川公主臉色驟變,她從中聽出了幾分不好的意味。
不等她開口,聖人就給她下了判決,“朕給你留足顏面,你自去将璋南禁足府中半年,為她另議親事,別再盯着淮陽侯看。再則,管好驸馬,手別伸太長了。”
等失魂落魄的華川公主被送出皇帳,大監進來給聖人遞了杯參茶,聖人才長出一口氣,不知在與誰感慨,“淮陽侯若是出自朕的後宮……”
光是聽這半句話,之後的便足夠人意會了。
半月後,聖人連下幾道旨意,震蕩了朝野。
第一道,貶太子為懷王,封地西南。
第二道,将璋南縣主賜婚給遠在西南的璋王世子,半年後完婚。
第三道,命淮陽侯邵猷為太子少師,兼任各皇子的武教師傅。
第四道,削了鎬城三四個國公府的爵位,其中就包括華川公主嫁的寧國公府。
朝堂上衆人對旨意的反應不一,而其中反應最大的,當之無愧就是皇兄失勢、女兒被迫遠嫁、丈夫無緣國公府世子之位的華川公主。
聽說當天公主府運出的瓷器碎片,一馬車都運不完。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來走一波~~~很快~~~
油爺(嘴上說):您厲害,您高貴,您會說,我惹不起您,我先躲了。
(實際上):所有人看清楚,這貨惹了爺,請等着看這貨的下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