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最危險的人送到了最危險的地方去,珈以深呼吸了下,伸手在豆黃的驚呼聲中揉了把雪搓到臉上,完全将自己弄清醒了之後快步朝着驚濤閣而去。
她的思路很清晰,邵猷在哪都是一根定海神針。
讓外面的人知曉淮陽侯還在府裏,他們便會心有畏懼,不敢輕易強攻;讓宮裏的人知道淮陽侯還在侯府,他們便會放松心神,減少戒備。
這樣的人,在這樣的時候,自然最合适被困在府裏出不去。
于是,半炷香之後,在鎬城的大部分官員都被人在家中叫醒時,在某些老狐貍聞着味道,察覺到天要變時,原本沉睡的淮陽侯府也驟然清醒過來。
最先亂起來的就是珈以所在的望潮閣。
四豆之二幾乎是哭喊着跑到了驚濤閣,其驚慌失措之巨鬧得所過之處全被驚醒,燈籠嘩啦啦地點了一路,然後将這熱鬧傳到了驚濤閣。
穿着邵猷的大麾的男人快步從驚濤閣掠到了望潮閣。
然後,連圍在府外的禁軍都聽見了男人氣極時的咆哮聲,很快就有鼻青臉腫的小厮張皇失措地滾出來,開門一看瞧見這麽些人都呆住了,好在他往日裏跟着邵猷進進出出,認識的人還不少,一眼就認出了禁軍的副指揮使。
人認出來,他臉上的神情就更複雜難言了。
“錢副使您這是有急事找我們侯爺吧?”小厮瞬間苦了臉,“可別了,現在就是天王老子過來,咱們侯爺也不會出門一步了,望潮閣的那位病了,我還得先去請個太醫,不然侯爺發起瘋來,非得把房子都給砸成碎片兒了!”
小厮說着這話,腳下一點不敢慢,就要瞅着空鑽出去,連嘴裏的“讓一讓”都很有那麽幾分狗仗人勢的味道。
淮陽侯多寶貝他那還未迎娶過的夫人,鎬城裏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先前那場及笄禮,不說旁的,就說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都不為過。
擠了一會兒擠不出去,小厮苦了臉,又回頭看錢副使,這時已很有幾分惡奴的理直氣壯了,“錢副使你這是什麽意思?誤了侯爺的大事,你有幾個腦袋能抵得上我們夫人一根頭發絲兒的?小心侯爺改日往聖人面前提你兩句!”
他不說旁的還要,這最後一句,可算是讓錢副使揚眉吐氣了一回,當即就冷哼了聲,“還提我兩句?哈!這侯府,就是聖人親口讓我來圍的!”
錢副使這人心眼兒小得很,膽子也小,偏臉皮賊厚,慣會見風使舵。往日邵猷風頭正勁時,他手底下的禁軍被邵猷一句話就調出城去找人,他一字不敢哼,還能問一句“侯爺我這兵好不好使”,這會兒見風向不對,記着仇的小心眼也能苛刻得像是個乞讨了半輩子才攢了半塊銀子的老乞丐。
“我錢輝今日就把話放這兒了,你們淮陽侯府,一個人都別想出去!”
說話時還惡狠狠地瞪了眼小厮。
小厮臉一僵,許是也沒受過這等委屈,張了嘴沒罵,轉身又走了回去,不一會兒,那緊閉的大門一開,錢輝還沒說句話,一支箭就擦着他的頭皮過去了。
門裏的男人沒露面,只有聲音裏含着冷酷狠戾的殺氣,“聖人不準侯府的人出去,卻也沒說不準本侯殺人,錢副使,你說對嗎?”
最後幾個字,一字一字咬得像是閻王的命令,被那判官用朱紅的筆寫了。
錢輝吓得腿軟,抖抖索索站住了,一句囫囵話都說不上來,還是方才那小厮這會兒底氣十足地又站在他面前,仿佛擡着鼻孔瞧他。
“怎麽?錢副使還沒聽懂我家侯爺的話啊?這人不準出來,總沒說不準你們放個大夫進來吧?”
說完還輕聲嘀咕了句,像是市井上的婦人沒用稱心如意的價錢買下看中的首飾或衣食,“要不是我家夫人這會兒離不得侯爺,看你這腦袋還保不保得住。”
錢輝咬牙,卻不敢再硬抗,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使人去請了個大夫來。
他是小人,慣會辦污糟人的小事,這大夫也不好好請,專門挑了那沒什麽本事的來,結果送進去沒一會兒就看見那大夫連醫箱都不要了,左躲右閃地避開攔他的小厮,像是逃命似的逃出來,嘴裏還邊在喊,“這是天花!老夫還要命呢!”
他反複喊了好幾次,那架勢,真像是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着。
錢輝方才還笑着的臉忽就一僵,立即命人上前去堵住了大門,絲毫忘記了這大門還是他方才硬要開着“方便消息傳遞”的。
他這臉有些顏面掃地,而不一會兒,府裏傳來好幾聲嗚咽後,他又覺得,自己這個決定下得真是英明神武,體貼下屬——那可是天花啊,誰上趕着往前湊。
抱着這個心思,錢輝方才還急着等宮裏傳令,好去破門而入,搶了這個“鎮壓淮陽侯”的大功勞的心忽就那麽涼了涼,他甚至隐隐希望這令來得再晚些。
畢竟這府門被關上了,裏面還有個得天花的,死,只是個早晚問題。
府門邊不曾停歇過的砸門聲和小聲哭泣聲更是印證了他的這個念頭。
錢輝于是老神在在地坐了下來,等着宮裏傳令出來。
他不是沒想過把消息遞到宮裏去讓人裁決一二,可他這棵牆頭草旁的不行,就是消息最是敏銳,他帶兵出宮門前就感謝自己躲過了一場浩劫——這新舊皇帝交替,來得這麽匆忙突兀,他就不信剩下那些個皇子會沒點兒動靜。
何況他私底下投靠了風頭最勁的六皇子,這會兒被宣進宮的卻是九皇子,他是不想在這關節眼上給新帝留下一絲一毫辦事不力的印象。
故而他就這麽堵在淮陽侯府門前等着。
天快亮時,各皇子府突然便有了動靜,街上都是雜亂的腳步聲,匆匆而過的禁軍裏有好些還是熟識的人,錢輝還與人呵呵笑了聲,聲明自個是領了聖人的命,在這兒守着。
他不說清是哪個聖人,那些同僚們瞧他一眼,眼神裏就多了幾分意味。
錢輝很是飄飄然。
這種飄飄然,在他聽見宮城的方向上傳來騷亂聲,緊接着又是喪鐘時,都還生動活潑地挂在他的臉上。
似乎他才是這場權力變更裏的大贏家。
錢輝知道,自己要等的時間不多了。
可這最後的時間顯得愈發的漫長,錢輝甚至覺得過去了好幾個時辰,他漫無邊際地想,甚至想到了淮陽侯那位未過門的夫人——聽說是世間少有的絕色,可惜紅顏皆薄命。
這個念頭才剛轉完,他就聽見了轉角處傳來了馬蹄聲。
來的人不少,比他帶的人可能還多那麽一點兒。
錢輝皺了眉頭,有些不滿——這緊要關頭,還有人要來和他搶功勞不成?
怕堕了自個的氣勢,他還故意上了馬,勒轉缰繩朝向了馬蹄聲的方向,正要叱問,眼睛就不可抑制地瞪大了又瞪大,最後更是吓得直接從馬上掉了下來。
邵猷勒馬,就停在他面前,正對着大門,側對着錢輝,他握在手裏的馬鞭上浸滿了鮮血,這會兒都有一滴慢悠悠地滑落下來,正好滴在了錢輝的鼻尖。
他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已經有人上前去叫門了,邵猷看着這完好無損的府門,緊繃了一路的心終于松懈下來,他甚至有閑心,緩緩低頭去瞧一眼錢輝,居高臨下地問了一句。
“怎麽?朕親自來接皇後入宮,難道不行?”
錢輝吓得一個字都不敢說。
正巧府門也開了,邵猷的注意力立即從他身上移開。
他翻身下馬,沒意識到馬鞭都還握在自己手裏,快步就要邁進去,卻突然聽見身後鬼叫了聲,然後飛快地有人要撲過來抱住他的腿,“侯爺,侯爺別進去!夫人,你夫人染了天花,那可是要人命的!”
錢輝根本沒抱到他的腿。
邵猷剛才基本是一路從宮裏殺出來的,渾身的戰意都未歇,身後突然崩出來個人,在不清楚對方意圖的瞬間,他已經動作飛快地将人一腳踹了出去。
最後幾個字,錢輝都是在半空中嘶喊出來的。
可還是不妨礙邵猷聽清了這句話。
他突然想到,他昨夜離去得極,宮裏的情況又發生得突然,他根本都還不知道,珈以半夜叫他,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
手裏握着的馬鞭的引子幾乎要烙進了他的掌心,成為新的掌紋。
邵猷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了一聲,“侯爺?”
他轉過身去,就看見珈以穿着一身淺杏色的衣裳站在門口,許是出來得匆忙,連發絲都微微地有些淩亂,沒得到他的回應,她又叫了一聲,“侯爺?”
恍惚之間,好似上一世他最後要出征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門口,看着他上馬,很猶豫地喊了他一聲,卻又在他看過去時含笑對他說了一句,“戰場刀劍無眼,侯爺此去不知何時能回,還請千萬珍重,小心為上。”
邵猷大步朝她而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懷裏,低啞着張了幾次嘴,才說出口,“我贏了,我沒有受傷,我來接你走。”
“恩。”
珈以應了他一聲,“正好,我的嫁衣也繡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還撒一把糖的我真是小甜甜了~~~
知道你們會很想看這一次的番外,恩,我其實也有些梗存着沒寫,等我們最後的大番外章見。
下一個故事,又狠又美又傲嬌的黑老大親兒砸 X 自小在男人堆裏長大的又直又帥又義氣的黑老大養女。
ps:直是性子直,帥是行為帥,珈以是個小姑娘沒錯。
這個故事,很歡脫,真的,和前面的風格不太一樣,算是珈以休假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