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緋煙長鞭甩了出去,被雲初擒住,月光下,雲初的臉清楚的印在她的眸子裏。尉緋煙怔了怔,她以為,殺手刺客都是兇神惡煞的醜八怪,為了生存不得已為之的亡命之徒,但沒想到,面前竟是個清朗少年,長得也還算不錯,看起來和剛死去的哥哥一般年紀。
尉緋煙在腦海中仔細搜索,确定是第一次見到此人,此前并無交集,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令她頭痛,她在青銅門見過的人何止上千,何止上萬,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她連記也記不住,但怎麽會對面前的男子映像那麽深刻。她想,也許只是因為他和哥哥有些像。
和哥哥不同的是,面前男子眼中只有漠然,沒有恐懼害怕,也看不出嗜血。除了俊秀,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蒼白面色和虛弱。尉緋煙突然覺得這男子很可憐,若不是逼不得已,沒有人會走上腥風血雨之路。
看到雲初,尉緋煙忍不住想到哥哥,握着長鞭的手青筋爆起,她痛恨自己,怎麽能對敵人動恻隐之心。
尉緋煙從記事起,父親便教導她,對所有的敵人,必須趕盡殺絕,這便是半鷹旗永不倒下的秘密。
這麽多年來,她殺過不少人,那些被青銅門捉拿的犯人,父親會命令她和哥哥親手斬殺。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對殺人這件事感到麻木。可今夜的大漠裏,她竟然有些猶豫。
這個男子,到底是誰?
面對刺客,尉緋煙習慣性的問出青銅門審問時的三個問題,“你是誰?誰派你來的?為了什麽?”
雲初盯着尉緋煙,忍不住皺眉,這女孩,好像在哪裏見過,很熟悉。也許夢裏,可他幾乎不會做夢,就算有夢,也只會夢到這麽多年來,義父為了訓練他,對他的鞭打和責罵,對他的拳打腳踢。他怎麽可能有機會,同青銅門的人相遇過,他想,“或許她身上有尉離尋的影子。”
雲初一直沉默着,敵人的緘口不言在尉緋煙意料之中,她并不糾結答案,而是用力拉了拉馬鞭。
可鞭子另一頭的手,似乎力大無窮,任憑尉緋煙如何用力,也不能撼動半分。
尉緋煙瞪時有些怒意,喊道,“放手。”
雲初皺了皺眉頭,用力拉了一把馬鞭,尉緋煙完全沒有意料到,毫無防備的被拉下馬,馬背上的粉色衣裙在空中翩飛,來到雲初面前時仍舊沒有停下,雲初條件反射般接住她,尉緋煙平安落地,跌在雲初懷裏。她觸到雲初的手,忍不住冷顫,怎麽會有人皮膚如此冰冷,好似從冰窖中剛拿出來的物什。
尉緋煙有些震驚,一半來源于刺客對她的出手相救,一半來源于近在咫尺的眼眸中的電光火石。
她羞憤的從雲初懷裏退了出來,側目命令道,“還不上。”
馬背上的一行守衛,齊刷刷跳了下來,拔刀向雲初刺去。
覃柒藏身于近處的一個沙堆後,看着雲初同這群人厮殺在一起。雲初的刀很快,對手倒下的也很快,她知道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出手,所以安心在藏身處看着。
月亮疲倦的挂在天上,周圍是灰蒙蒙的,厮殺的人卷起的沙塵,盤旋而上。尉緋煙被雲初的刀震驚,她在青銅門長大,見過的高手數之不盡,但那麽快的刀,她聞所未聞。她幾乎無法捕捉到刀影,只看到下屬一個個倒在地上。
尉緋煙記得父親的話,不能為青銅門留一個對手,所以此人,必須死。可顯然,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尉遲烱的言傳身教,另尉緋煙從小便崇尚勝者為王這一真理,她不允許任何敵人從自己手中安然逃走。尉緋煙将修長纖細的手放到懷裏,捏出四枚粗長的鋼針。
遠處的高丘上,一個穿着黑色長袍的人,靜默的看着這一切。他手裏拿着一只瑩白長笛,面容清冷。本該吸引人注意的激烈打鬥,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眼神和目光,全在覃柒的身上。
他看到覃柒躲在沙堆後,忍不住皺眉搖頭,一副對方可鄙可笑的模樣。
四枚鋼針,明晃晃的對準雲初的後背,覃柒來不及多想,從沙堆中飛身而出,在鋼針出手前,隔空一掌打了過去,她本意只想打掉她手裏的東西,沒想到情急之下用力過猛,掌風重重落在尉緋煙身上,尉緋煙身受重創,一口鮮血嘔了出來,身體朝後飛去,手中的鋼釘也随之掉落。
覃柒出手後,立刻有些後悔。她不該打傷尉緋煙的,龍族用法力打傷凡人,是犯了大忌的,倘若尉緋煙死了,自己不僅要償命,還會灰飛煙滅。這個世界就是那麽不公,凡人可以砍伐樹木,獵殺異類,破壞生靈,甚至殺人吃人,生靈沒有還擊之力,而且一旦生靈修煉得道,有了能力,便被限制,不能傷害人類一分一毫。
尉緋煙落地前,一個黑影從天而降,迅速的接住了她,安穩降落。這懷抱溫暖安逸,十分有力。
尉緋煙看着面前的臉,心髒劇烈的跳動着,她發誓,這一生從沒看到過那麽好看的人,分明的五官棱角,涼薄的唇,英挺的鼻,比她一直以來期盼中的愛人還要好看。作為江湖第一美人,從來沒有男子能入她的眼,可這一刻,只一眼,便已淪陷。從很久以前開始,男人在她眼裏,便只分死人和活人,可今晚,在她面前,出現太多意外,另她措手不及。
遇到之前,她和大多數人一樣,不相信一見鐘情。倘若男子沒有救她,她或許也不會傾心以付。
男子雖然接住尉緋煙,但目光一刻也未落到她身上,而是一直怒視着覃柒。
覃柒一眼便看到了此人手中的長笛,如此熟悉。她緊張的問,“你是誰?”
男子眼中升騰起怒火,皺眉看着覃柒,語氣中滿是指責,“你竟敢傷人。”
男子氣勢洶洶,那種攝人的氣魄,令覃柒倒吸了一口涼氣。男子說的話,比他送的那瓶海水還要有震懾力,另覃柒心生懼色,道,“你到底是誰?”
男子松開抱着尉緋煙的手,向着覃柒走了三步。
雲初聽出覃柒語氣中的些微緊張,若無其事的走上前站在覃柒面前。
男子饒有興致的輕笑,不屑的瞥了雲初一眼,目光移向覃柒,道,“跟我走。”說完再次走上前來。
雲初低聲對覃柒道,“快走。”旋即出刀,刺向男子。
男子拂袖一甩,便打開了雲初的刀。覃柒此行的目的便是保護雲初,怎麽可能讓雲初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
覃柒執掌,卷起地上大片沙土,幻化成一個圓球,向男子擲去,男子玉笛輕揮,十分随意的打散了圓球,力道穿過紛紛揚揚的塵土,落在覃柒面上。
覃柒沒想到,對手法力竟然如此之高,她受到襲擊後,腦袋像要炸裂一般,頃刻間天旋地轉,腦中一片空白,倒在地上。
看起來,這男子并不是凡人,最起碼不是普通的凡人。
覃柒掙紮着坐起身,捂着腦袋,問,“你是誰?到底想要做什麽?”
男子仍舊是那三個字,“跟我走。”
雲初再次舉刀,覃柒心知不是此人對手,忙搶身過去,拉着雲初便逃。
男子想要追上去,尉緋煙突然體力不支,暈倒在地上。
男子轉身看着躺在地上的粉羅裙,無可奈何的皺眉,他沒有辦法放下尉緋煙,更不能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男子看着漸漸遠去的兩個人影,消失在漫漫黃沙裏。
男子蹲在地上,用拿着長笛的手扶起尉緋煙,另一只手伸平,放在尉緋煙的額頭,一股熱流,源源不斷的注入尉緋煙的體內。
男子救下尉緋煙,提步欲走,大漠裏卻突然起風。他忍不住皺眉,只得抱起尉緋煙,朝青銅門飛身而去。就這樣把她放在此處,會被風沙埋葬。
尉緋煙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剛發白,她正躺在自己閨房裏,身上不痛不癢,她仔細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體,一點傷也沒有,便是瘀青也找不到一塊。
她覺得很驚訝,明明清楚的記着,有刺客夜闖青銅門,自己追了出去,被人打傷,可為什麽一點痕跡也沒有,難道是做夢?
尉緋煙忙喊人,梳洗的丫頭們走了進來,她急問道,“昨夜可有什麽異常?”
丫頭們緊張道,“小姐,您昨夜被守門的侍衛發現,躺在大門外的臺階上,您不記得啦?小姐,您為什麽會躺在門外?”
尉緋煙突然想到手持玉笛的男子,忍不住心跳加速,原來這不是夢,真的有人救了自己,可她旋即又開始失落,這樣美好的男子,即便真實存在,又怎麽會喜歡上那麽平庸的自己。
…..
覃柒和雲初馬不停蹄地向前跑着,不知跑了多久,天邊雲霞盡灑,整個大漠沉浸在柔美的紅光裏,連綿不絕的黃色映襯着初陽,這是一種極致的美。
兩人氣喘籲籲的坐在深谷崖邊,沐浴着陽光,就像遠足的旅人,享受着生活。這一刻,他們暫時忘記了所有煩惱,危險也抛諸腦後,似乎剛才的生死瞬間,對兩人沒有絲毫影響。
覃柒臉色不太好,雲初問道,“沒事吧?”
這話說出來,不僅覃柒驚訝,連雲初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覃柒搖頭道,“死不了。”
雲初一直記得覃柒卷起沙石時的情形,這麽深厚的內力,沒有五十年的修煉,根本不可能做到,可覃柒明明只有十七歲的模樣。而且內力已經如此之厚重,那個陌生男子,竟能輕而易舉的打敗她,這讓雲初更加好奇。他突然想了解覃柒的身份,和那個陌生男子的由來。
他第一次開口問覃柒,“你是什麽人?”
覃柒受了傷,面色有些蒼白,她忍着頭疼,佯裝無礙道,“我說了,我是保護你的人。”
雲初道,“我并不好奇你的身份,我只想知道,你的武功從何而來?”
覃柒看着雲初的眼睛道,“重要嗎?你已經信任我了,不是嗎?”
雲初似被看透心思一般,微微皺眉将目光移開。雲初這一生都在殺人和被殺中度過,可就在剛才,面前的女孩竟然舍棄性命來救自己,那一刻,他心裏有種莫名的悸動。他不知道這種感覺代表着什麽,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完全信任了覃柒。
覃柒輕笑,“不然,你也不會救我。”
雲初道,“那是因為你先救了我,我不想欠別人恩情。而且,我并沒有做到什麽?”
覃柒眸色一轉,順水推舟道,“既然你不想欠我,那便告訴我,你最想要得到什麽?”
雲初怔了怔,道,“我說過,殺人。”
他沒有撒謊,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殺人,殺光所有仇人。
覃柒有些無奈,道,“除此之外?”
雲初并無言語。
覃柒問道,“為什麽一定要殺人?”
雲初用力的握住刀柄,蹙眉道,“沒有為什麽?”
覃柒道,“誰會沒有理由,卻一定要做某事?”
雲初有些不耐煩,道,“所以,你為什麽一定要跟着我?”
覃柒頓時啞口無言。
風起了,世界又開始混沌。生活在沙漠裏的生靈,不喜歡風,更不喜歡陽光。
雲初起身,朝活人墓的方向走去。覃柒站起來,對着雲初的背影喊,“殺人,你能得到什麽?”
雲初沒有停下腳步,但眉頭蹙的更深。任何想要接近他,窺探他秘密的人,都會惹怒他。雲初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絕情絕義的人,憤怒這種多餘的情感,根本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可身後的這個女人真的很讨厭,竟然能激怒自己。
雲初剛踏進活人墓,皇甫執便迎了上來,嘴角斜笑道,“怎麽,雲公子為何從外面而來,你什麽時候起床的?”
雲初不理睬他,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下,道,“一碗陽春面。”
皇甫執想走過去,卻看到覃柒有些疲憊的走了進來,面色很差。
皇甫執在覃柒對面坐下,問候道,“覃姑娘,怎麽無精打采的。”
覃柒的腦袋,似乎越來越沉重,不知那個恐怖的男子,到底對她做了什麽,為什麽重傷她,卻不殺了她。覃柒雖然好奇男子的身份,但不會傻到去尋找答案,滿足好奇心和性命相比,還是活着比較重要。
覃柒閉着眼睛道,“沒什麽,頭疼。”
皇甫執伸出兩指頭,敲了敲桌面,笑道,“覃姑娘若是不嫌棄,在下可以幫你看一看。”
覃柒饒有興致的擡頭看着皇甫執,皇甫執鄭重道,“放心,我懂醫的。”
覃柒搖頭道,“不用了,我就是頭有點暈,歇歇便好。”
皇甫執拿起水杯,倒了一杯水,遞給覃柒,道,“喝茶,對緩解頭痛很有好處。”
覃柒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皇甫執還沒回應,雲初便走了過來,語氣有些急迫,道,“我有事問你。”
皇甫執心領神會,默默起身離開。
覃柒道,“何事?”
雲初道,“你可看到一塊黑色石頭,上面刻着奇怪的圖案。”
覃柒搖頭,“沒有。”
這塊黑色石頭,從雲初記事起便帶在身上,從未丢失過。他仔細回憶了一番,心中懊惱,想必是丢在青銅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