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葉大山來到司徒府內心是有些失望的。這個宅子雖然看起來很氣派,但是門口連個把門的士兵都沒有,門房竟然是東姑強村的鳏夫木匠老馬!讓一個咳嗽個不停的老頭子當門房,實在是太沒有氣勢了!而且府裏的下人看起來很少,他們進府半天了,連個上前招呼的人都沒有。
一夥人進府後,三個半大小子立刻撒手無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兩個女人則對這裏的房子啧啧稀奇。
“哎呀,這房子可真高,真氣派!”
“是啊,塗的全是紅漆,看起來就喜慶。”
宅院內綠樹成蔭,花草旺盛,一進院子就有股清涼之感。
牛氏納悶:“為啥人家院子裏種的花開的恁好看,咱家啥都長不好呢?”
葉大山一本正經地道:“人家貴人住的地方哪是随随便便就能住的?當年蓋宅子打地基前指定有風水卦師來算過的!哪像咱們那西兔兒村的沙窩窩,簡直是和尚遇到禿子——都是光瓢!”
“哦——原來是這樣。”
牛氏和裏正的老婆信服地雙雙點頭。
遠處的廚房傳來一聲尖叫,采霜那大嗓門叫了起來:“這是誰家的熊孩子!怎地跑到廚房來了!還偷馍頭吃!”
裏正的老婆立刻解釋:“肯定不是俺家的。”
裏正家可是不缺糧的,這黑鍋她指定不背。
牛氏也跟着随口道:“那也不是俺家的。”
裏正是個懂事理的人,他跺着腳急道:“唉呀,你們這兩個老娘們,咋還不快去廚房把人揪出來!還争什麽你的俺的,丢的都是咱西兔兒村的人!”
兩個老娘們兒立刻跑到廚房,還沒跑到門口,只見采霜冷着臉揪着葉拴的耳朵出了門。
采霜一把将葉拴推到葉大山他們面前,大聲道:“你們都是誰呀?為什麽不看好自己的孩子,放任他們在府裏亂跑?要是讓馬嬸子知道了,定會挨板子!”
牛氏立刻将葉拴護在身後,小聲地道:“俺們是葉大小的爹娘……”
采霜一愣:“葉大小?莫不是你們就是葉婉珍的父母?”
“是哩,是哩。”牛氏頭點的像搗蒜。
采霜立刻興高采烈地道:“叔,嬸!婉珍前幾天就說過你們要來,沒想到這麽快!我和婉珍可要好了,我們經常在一起玩呢!”
采霜熱情地拉着他們幾人去花廳。
“叔,嬸,進屋坐吧……”
得到消息的馬婆子也趕了過來,她上前道:“一路辛苦了,大家都進屋坐着等吧,先喝茶用些點心,剪秋這個時辰也快回來了。”
“您老是?”
看着衣着得體,一臉富态的老太太出來迎客,葉大山猜不出來這老太太的身份,他不禁狐疑。
“老身姓馬,是這府裏的管家,葉兄弟叫我一聲嫂子就行。”
葉大山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馬嫂子。既然嫂子開了口,那咱們就……坐坐?”
裏正不好意思地道:“這一身的沙土,坐人家那檀香椅,怕是弄髒喽!”
“怕甚!大管家都發話了,咱們稍坐片刻就是。”
馬婆子引領着衆人來到花廳。衆人落坐後,馬婆子又派采霜去倒茶端點心。
大家還沒來得及欣賞完這高大闊氣的花廳,就被散發着一陣陣誘人香味的糕點吸引住了。只見采霜端上來一碟碟的松子糖,五仁酥,桂花糕,鮮花餅,甚至還有一碟牛軋花生糖。采霜端給葉大山和裏正兩位男子的是兩杯清香的綠茶毛尖,而端給女客和孩子們的則是冒着馥郁之香的玫瑰茶。
只見這玫瑰茶透着淡淡的紫色,而且輕嘗一口蜜甜回甘。這幾個人又熱又渴,很快就喝光了茶水。采霜不停地給他們加水,最後幹脆将泡茶的玫瑰蜜鹵端了上來,放一壺熱水在桌中間,讓客人們自己随意。
牛氏打開了桌子中間的陶盅子,只見這裏面的玫瑰鹵不僅色澤濃紫呈水晶狀透明,而且舀出來上面包裹着一層厚厚的蜜糖,還扯着長長的糖絲。牛氏不禁舀了一勺到嘴巴裏嘗了嘗,真甜!接着又狠狠挖一勺直接放嘴巴裏大嚼了起來,還不時地塞進旁邊正流着鼻涕的葉拴嘴巴裏一口。一旁的采霜看到後不禁咧了一下嘴,得!這盅鹵子算是沒人吃了!
葉大山對坐在一旁的馬婆子道:“嫂子,俺兒在府裏好使不?若是不聽話,就狠狠地打!”
馬婆子笑了笑道:“再也沒有比剪秋這孩子更能幹的了。又會做生意,又會種菜,還有一手好廚藝。剪秋可是我老婆子的好幫手呢!現在他還教了幾個小徒弟學做飯,這不,糕點是剪秋烤制的,綠茶是他炒的,玫瑰蜜鹵也是他自個兒腌制的。”
玫瑰鹵是鮮玫瑰花瓣洗幹淨後,一層花一層蜜糖腌制,壓實壓緊後密封放在陰涼的地方封存三個月左右才成。這千重多瓣花型較小的紫紅色玫瑰産量不高,因此成品數量并不多,葉剪秋只做了三罐。因為馬婆子看重葉剪秋的面子,所以對葉大山一家格外熱情,主動讓采霜拿出一罐讓葉剪秋的父母享用。
牛氏拿起一個酥黃皮的荞麥鮮花餅,瓣開後只見裏面有烤制好的紫紅色花瓣醬,花瓣顯然是摻着糖霜制成的餡料,吃起來非常清香可口。很快,碟子裏的點心就被幾個孩子和牛氏分吃一空,孩子們只會傻吃,而牛氏則連吃帶拿,偷偷抓自己兜裏不少糖塊。
裏正的老婆還有幾分矜持,她坐在椅子上有些臉紅,這牛氏也太沒規矩了!但是她也是沾人家的光才來到這府裏喝茶吃點心,心裏即使有牢騷也不好真的說什麽。
聽到馬婆子的話後,葉大山很驚訝,大小這孩子來到青陽可真是長本事了啊!瞧瞧那精致的點心,一點也不比上次帶來的什麽裕盛豐的差!這大小為啥不将點心先送給自己爹娘嘗嘗?卻好過了這個不沾親也不帶故的老太婆?想到這裏,葉大山臉上有一些不悅。
葉大山又看了看馬婆子,心裏暗道,這個老婆子看起來也沒啥本事,只會笑眯眯的像個尋常老太太似的說話唠家常,白白坐在管家之位。大小這孩子既會做生意賺錢,又會種菜做飯,看來這府裏上上下下全靠大小幹實際事兒的,憑啥不讓他兒子當大管家?
此時,只見門簾一挑,已經安頓好洗漱完畢的葉剪秋走了進來。
馬婆子立刻站起身道:“剪秋啊,你爹娘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好好準備準備,中午就留他們在府裏用飯吧。”
“不用了,我帶他們去外面飯館吃去。”
馬婆子只好道:“你帶他們出去轉轉也好。銀子夠麽?嬸子先給你支些?”
“不用,我有。”
“那好,你在這裏陪陪爹娘說話,嬸子先下去了。”
“好的。”
馬婆子對衆人施了一禮後,翩然退下。而葉剪秋默默地坐在葉大山他們身邊,心裏又開始有些發堵。
這葉大山和牛氏一臉喜氣洋洋,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葉剪秋一看就知道這兩口子穿的是他前些日子,專門囑咐葉婉珍捎回家的新衣。那兩套衣服本是他托李氏做給尹石頭和葉大妞的,李氏還特地給葉大妞扯了水紅色的料子,她說大妞肯定沒有穿過這麽嬌嫩的顏色,新衣定是非常喜歡……看着一臉粗糙的牛氏穿着不得體的水紅色衣服,葉剪秋心裏的火湧的一陣一陣。
牛氏比葉大妞胖,胸口勉強掩上衣襟,腰裏的贅肉繃的一層一層,讓人感覺分分鐘衣服就要撐破!而葉大山穿着尹石頭的衣服明顯太過寬松,袖子挽了好幾層才露出手腕,他腳下穿的新鞋也是石頭的,松松垮垮的大了一圈不止……
葉剪秋內心長嘆一聲——這人生真是一場修行啊!本來脾氣溫和的自己,竟然也有動不動想發火的時候!這葉大山還真有本事讓他差一點失去理智,将他的心智拉到和葉大山同樣低檔次的水平線上。
若是葉婉珍坐在這裏,肯定會氣勢洶洶的指責他,為什麽不能讓父母穿新衣呢?好東西都應該讓父母享用才對呀!而他葉剪秋——卻無話可說。
葉剪秋覺得,他和這裏有些地方格格不入,存在着千年代溝。
葉大山見兒子仍是一幅不遠不近的模樣,懊惱之餘又陪着笑臉:“大小啊,這是咱村的裏正,你得叫碌子叔哩。這兩個小子是他們的兒子,石碾和石碓。”
葉剪秋點點頭:“碌子叔,嬸。”
“哎!大小真懂事。”
葉大山解釋道:“大小前些日子病的厲害,燒糊塗了,醒來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連人都不認識哩!”
裏正道:“唉呀,記不得就記不得吧!這只是小事兒,只要人好好地就行啊,還有啥比身子更重要?”
“是哩,是這個理!”
見到葉剪秋後,裏正兩口子立刻拘謹了起來。只見裏正的老婆悄悄地碰了碰裏正石碌,石碌開口道:“大小啊,實不相瞞,碌子叔這次來找你,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
“府裏的司徒大人在麽?俺想見見他。”
葉剪秋無奈地搖搖頭。他也很多天沒有見過司徒瑾了,他去署衙找過,可是人并不在那裏,署衙的兄弟們對他倒是很熱情,但是他們紀律卻很嚴明,保密性很強,沒有人告訴他司徒瑾去了什麽地方,他也就識趣的不問了。
在通訊不發達的年代,兩人分開後,如果一方不主動告知另一方自己的行蹤,那麽對方只有苦等,等的心裏發空……
得知司徒瑾不在府裏,裏正夫婦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