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意喜當爹的人還不少,醫院裏的流言嚼爛以後,江卓凡和顏微塵的關系尴尬期就算過去了。
他們見面還會相互打個招呼,偶爾食堂碰到就坐一桌。原本顏微塵是自己帶飯的,但是食堂裏公然拿出Theophil老花保溫盒太高調,礙于醫生這個職業的特殊性,難保引發出奇形怪狀的社會輿論,比如為什麽醫生的工資買得起Theophil,醫院是不是亂收費雲雲。
辦法不是沒有,尹席把他的裝備全部換成了水波紋真皮材質,價更高,識貨的人更少,麻煩直接歸零。
自從江卓凡貧了尹席幾句,他又為自己的多管閑事後悔,然而更懊惱的是,為什麽不在顏微塵認識尹席之前就追他。人心便是如此,自以為唾手可得的時候總想觀望觀望,等猶豫敗北以後再追悔莫及,甚至不介意接個盤,只要對方肯放手。
“尹席,”從各個維度來看,江卓凡都不願意提到這個名字,所以說得含含糊糊的,“對你好嗎?”
顏微塵說:“好啊。”
江卓凡垂着頭,悶悶地說:“有些話我真的憋了很久,我覺得我不該跟你說,但是又忍不住想說。”
“什麽?你有話就直說嘛。”顏微塵絲毫沒有擔憂,“規培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說話吞吞吐吐的,急人。”
“我們都是醫生,平時在一個圈子裏,有些話我,哎,我也不繞圈子說了,你聽完不要生氣。”後面的話從朋友角度說來總是難以啓齒的,江卓凡說說停停,舌頭和牙齒老是打架,“産科每年給上流社會alpha生孩子的人不計其數,其中有些人知三當三,還有些人懷孕的時候被哄得團團轉,生完就被抛棄。上個月新生兒科還有alpha家屬強搶孩子的事情,因為雙方身份地位懸殊,醫院只能明哲自保。”
“我知道。”這必然是一種風險,早在顏微塵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
江卓凡皺眉,一臉擔心:“你就不怕尹席也抱着兔死狗烹的想法嗎?”
顏微塵誠實相告:“擔心過。”
江卓凡說:“那為什麽後來就不想了?他甚至都不跟你結婚。”
顏微塵攪了攪飯盒裏的斑節蝦:“是我不想結婚的。”
哦豁,枉做小人。
江卓凡錯愕地追問:“要是他跟別人結婚了,你甘心嗎?”
“不甘心的,但他已經是對我最好的人了。”顏微塵撫在肚子上,無情地打破江卓凡的念想,“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這輩子也不會有孩子。”
“這輩子還很長。”江卓凡自知無望,除非尹席跟顏微塵之間真的發生點什麽,否則他這些話越說越低劣。他囫囵吞下一口米飯,好像這樣能把梗塞的喉管疏通一樣,“那……你介意給孩子認個幹爹嗎?”
“啊?”稀奇,朋友對寶寶的問候接踵而至,顏微塵幾乎快要忘記前段時間席家表露出來的敵意。但還是開心的,“我要問問尹席。”
江卓凡說:“這點事你也不能做主嗎?”
“不是,是已經有兩個幹爹了。”席星袖說他預訂了兩個坑,尹席說“好”,所以做幹爹要排號。
江卓凡自嘲地笑笑:“這樣啊。”
顏微塵看出他的沮喪,主動給他找話題:“我看新來的實習生喜歡你诶。”
江卓凡心态全崩,勉強敷衍道:“是麽……”
“嗯。”
顏微塵接不下去了,兩人又回歸于沉默。
席貝棠果真卷鋪蓋跑尹席辦公室去了。
Theophil上下班不打卡,所以員工比尹席晚到公司是常态。她踩着一雙恨天高,素面朝天,走起來卻拽得二五八萬。她将一只珍貴的鴕鳥皮手袋放在尹席辦公桌上,跟自家似的,拖了把椅子坐在尹席辦公桌對面,然後掏出小鏡子和化妝品,旁若無人地抹抹弄弄。
尹席不悅地說:“你來做什麽?”
席貝棠看也不看尹席,理所當然地說:“我爸讓我來的。”
尹席合上手頭的文件夾:“那你應該在進公司之前就裝扮好,而不是帶薪化妝。”
席貝棠瞪大眼睛,不服氣地頂嘴:“我化妝很快的,就一小會兒時間,用不着這麽點事情都找茬吧?”
尹席皺眉看了眼手表,10點02分。他雙手抱胸歪在辦公椅裏,目不轉睛地盯着席貝棠。
席貝棠沒有絲毫壓迫感,溫吞水一樣定定心心。化妝筆刷上的殘粉,散粉盒裏的餘量,或者熟稔的化妝手法,無不告訴尹席她經常化妝,然而時間卻不是她所說的那麽“一小會兒”。
尹席有點不耐煩,他無法對沒有時間觀念的人抱有好感。能讓尹席容忍遲到的人只有顏微塵,但顏微塵的遲到從來與觀念無關,他不能催一個醫生随時撂下手頭的病人。一個能看出本質區別的細節在于,顏微塵吃飯的時候如果被尹席問到事情,他會飛快地嚼着腮幫子把飯咽下,而不是慢悠悠地讓尹席等。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席貝棠仰着下巴,看着鏡子裏高傲的自己,挑釁道,“你跟我爸告狀,不就是想報複我嗎?也對,上層巴結不了,那就只能巴結員工了。我跟你說,我爸也就看你是外人才給你一點面子,他不會對我怎麽樣的。”
尹席撥了一下三問,手表機芯齒輪帶動金屬碰撞,他閉上眼睛,循着不同聲色的清脆聲響默數。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叮當。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10點23分。
這是一種無言的催促,席貝棠能聽懂三問,知道尹席沒耐心了,把他的沉默當作認慫:“幹嘛?你在我爸面前不是很能挑撥嗎?現在裝什麽啞巴,還是想着下班再去告狀啊。”
尹席睜開眼,冷冷看着她放下睫毛膏:“我只是在想,你有幾張面孔。”
“嗤,”席貝棠冷笑一聲,“以前岑叔做CEO的時候,可沒你這麽事兒,你知道員工私下裏都說你什麽嗎?”
沒有人告訴過尹席要恩威并用,他也沒有系統地學過管理學,但這些不妨礙他自有一套管理邏輯。他無所謂別人怎麽想他,這是從小根生的自信:“所以他現在已經不是CEO了。”
席貝棠終于開始塗口紅了:“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威風?你覺得你能做多久?”
尹席仔細端詳了一會,答非所問:“Theophil12號粉底液不适合你,建議下次試試11號,這樣就不用把臉抹得跟脖子不是一個色號了。”
“我知道,”席貝棠套上口紅蓋,算是完成了化妝,得意地搖了搖身體,“你就是看我不順眼嘛。要是換成那個,那個顏什麽,你還不是當舔狗舔得歡?”
她自以為了解尹席所有的痛處,但這不過是外人眼裏的痛處,尹席根本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