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裏的莊稼靜靜的生長,黃豆綠豆奶花豆等孕了莢,一簇簇藏在透綠的葉子下面,棉鈴開放,一朵朵吐絮的白棉向天空伸展。埋在地下的紅薯也不甘寂寞,比賽似的将地底大塊根莖膨大加粗增甜,有些要強好勝的露出了地面。
遠處的曠野是濃綠的玉米青紗帳,孕育,向上,是青紗帳不變的主題。莊稼們貪婪的吸收着太陽的熱,土地的肥,水裏的潤,咯吱吱盡情生長。
伏天赤日照蒼茫,果熟瓜甜互比香。田苗激情戰酷暑,梧桐鎮定鎖陽光。
到了晚上,是農場最休閑的時光。
剛吃完晚飯的人們破例沒有打牌游泳,而是三三兩兩聚在一棵梧桐樹下。這幾棵梧桐樹白天是一片陰涼,晚上則成了露天的娛樂場所,樹下的幾個大石桌又成了聊天下棋的地方。
只見地上生了一堆火,大家夥坐姿豪放的圍在石桌前,有人赤膊觀戰,有人坐在火堆邊剝花生烤玉米,也有人學葉管事的樣子挂了個吊床搖扇悠哉。
石桌上刻了楚河漢界,雙方激戰正酐,有人将棋子摔的脆響,這些牛角制成的棋子早就被人摔的四分五裂,被細麻繩捆了捆又凄慘的上陣服役了。
“将!”
“再将!”
“老胡,葉管事說馬才走日,而非大象也!”
“象走日,馬走田,車走直路炮翻山!瞧,多順溜!”
“老胡,你馬象不分,颠倒是非,棋走荒唐,乃一棋霸是也!”
“老水,想打一架咋地?”
臉上帶條蟲爬似的長疤直到脖子的老胡咬牙騰地站了起來,大力一拍石桌,所有的棋子同時彈震一尺多高,随後又像冰雹似的啪啪不錯分毫的落到原位。
叫老水的男子三十來歲,臉色白淨一派斯文,見勢不對立刻放棄了打抱不平,用扇遮臉,将自己躲在老木身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和個屁!觀棋不語真君子,你老水還是個讀書人呢,唧唧歪歪的像個娘們!”
怒氣沖沖的老胡放過了裝綿羊的老水,收了拳頭後大大方方用撇腿的象日了對方一個帥……
老水有些無奈,他那天用手沾清水在石板寫字,結果被葉管事一眼看上,二話沒說就讓他就當了帳房,不僅給他自己單獨一個帳篷辦理公事,還鄭重的送他一支重力均勻的好牙筆,筆毫美觀圓潤,如雨後破土之筍,又似含苞玉蘭,純淨秀美的就像慧眼識珠的葉管事。
葉管事說,是金子總要發光的。結果他這一發光不得了,身邊一起來的人有些氣憤,因為他幾乎每天坐在“辦公室”做閑職,其它人的任務就加重了。
老水搖着的扇子停了下來,鼻子不由得動了動,空中飄來陣陣香味。
不遠處的帳篷就是農場夥房,裏面仍亮了燭火。
有人聳了聳鼻子:“這是什麽怪東西,晚上給誰加夜宵麽?”
“葉管事兩頓沒吃了,曹五留下來單獨給他炖湯。”
“哦……”
一群吃瓜群衆立刻心照不宣。
這曹五為誰來的,大家心裏一本清帳,但誰也沒有點透。只有那個葉管事木楞楞的還将曹五往朝歌身邊推,倒是一出精彩桃花好戲。
農場枯燥無聊,有些事大家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夥房旁邊緊挨着的就是幾畝地的大菜園子,摘菜做飯非常方便,新鮮的掉眉毛!
絲瓜,南瓜,辣椒,茄子等等,紅的誘人,綠得養眼,比着為風和光的恩賜出色的表現。
花枝展招的朝天吼火紅的炫耀着,各種彩色肥厚的燈籠椒和朝天吼相映成趣。南瓜卧在地上靜靜的開花,一個又一個金黃燦爛的花紐藏在瓜藤的縫隙之間。
只見曹五系個大圍裙匆匆從夥房跑出來,從旁邊的菜園子裏抓了一大把什麽又跑進夥房忙碌去了,一夥人盯着曹五高胖的身影,鼻子随着他帶出來的一股鮮香像小狗似的聳動不停。
“人參雞湯!”
“正解!”
“參放多了,還有壯陽氣的枸杞。”
“對極。”
“要不要告訴曹五,葉管事吃了會流鼻血的。”
“不可!”
大家異口同聲,眼睛如狼一樣放光。果然是一群壞人!
很快,朝歌出來了,大家眼神充滿期待,只見朝歌點兵點将的巡視一圈後,最後一指老木:“老木,跟我們走一趟!”
老木裝做非常無奈的将手裏的花生扔在桌上,拍了拍手跟着去了,一夥人低頭吃吃笑。
夜幕下的農場,樹影婆娑,夜蟲低鳴。
農場的小路上走來三個人。
老木舉着火把在前面引路,朝歌走在最後面,而中間系着大圍裙的曹五端着紅漆托盤,托盤上有一只蓋碗陶盅。
漆黑的夜色中一切顯得格外神秘,只有高懸天空的月視瞪着一只雪白的獨眼審視着蒼茫大地,遠處傳來不知名野獸的嗥叫,聲音又怪異而又悠長,凄厲的叫聲好像要穿透天際。
感覺到一個軟軟的肉翅一掠而過,一只黑色的蝙蝠從眼前飄飄然又飛走,曹五不由得驚了一心冷汗,這農場的深夜,太吓人了。
終于,三個人走到帳篷前停住了腳步。
穿着農場特制工裝褲的老木一手插兜,一手舉着火把往帳門前潇灑的一晃:“帳門還關着。”
朝歌上前推了推,門關的死死的。
“老木,你從窗戶裏跳進去,看看裏面什麽情況,順便把堵在門後面的東西挪開。”
老木躊躇:“葉管事說了,進他的屋得敲門打報告,還得立正,他發了話才能稍息。而且……而且他的卧室更是不能随意出入,說是得換鞋……”
“啰嗦!讓你幹什麽就幹,不聽話明日讓楊小迷遣你去塞北!”
“朝歌息怒!我跳就是……”
老木只好地将火把遞給朝歌,忐忑不安地往小窗邊走去。心裏一直碎碎念:阿彌陀佛……葉管事呀,這可不賴我老木不守規矩,有什麽氣盡管往朝歌大人身上撒就是,你說過誰不聽話就讓誰渾身長滿荨麻,頭頂長臭崧,屁股後面長仙人球,褲裆裏長狗尿苔……
當腦海裏呈現一個完美而又詭異的“植物人”後……老木打了個哆嗦。
他來到小窗邊,不禁暗嘆。
葉管事呀,你為什麽光堵門不堵窗呢?這不成心想讓人進來關心你麽?
只見這帳篷的小窗四四方方,幾乎只有普通的紙盒子大小,老木身高體強,根本不是一個型號匹配的。只見老木深吸口氣,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進去,不僅身輕如燕,而且連窗邊都沒有磳一下!
果然大象能裝進冰箱裏!
當老木的腳踏到軟軟的沙地後,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渾身的胖肉和肚子就像吹了氣的豚魚一般瞬間恢複原樣。
朝歌站在帳篷前冷着臉沒有說話,曹五則在他身後悄悄觀察朝歌的臉色。
朝歌看起來心情特別糟,就像一座冰山渾身發着冷氣,曹五端着托盤往後躲了躲,生怕碰到虎須。但是今天-朝歌第一次同他講話了,雖然只是一句:“那個誰,你去藥圃挖棵參來,再殺只雞炖湯!越補越好!”
曹五立刻照辦,雖然他不擅長做滋補湯,但是曹府裏的大廚看他喜歡廚藝,興趣來的時候也給他指點過一二,所以這盅大補湯總算是做出來了。
曹五長嘆,本來自己在集市也是個威風八面的人物,哪個小販見了他都吓得雙腿發軟,為什麽這農場就顯不出他那一道呢?
很快,老木就從小窗裏又跳了出來,走到朝歌面前行個禮道:“大人,葉管事只是睡着了,小的在他鼻子下探了探,他睡的很香,就沒有打擾。”
曹五松了口氣,但朝歌卻若有所思地道:“你有沒有摸摸他的枕頭?”
“枕頭?沒有……怎麽?那葉管事睡覺還流口水麽?”
老木咧嘴想笑,難道葉管事還跟個小孩兒似的,睡覺還流口水……但是看到朝歌的臉黑的可怕,立刻噤了口。
朝歌推開了門進去,屋內烏漆麻黑的,老木找到燭火點上,曹五将托盤放到桌案上,兩人聽話的守在一旁待命。
朝歌看了看周圍,寂靜無聲的仿佛空無一人,于是命令道:“你們退下吧。”
“是!”
老木“啪”雙腿并攏,然後一個利索的轉身,擡頭挺胸,揮舞雙臂,雄糾糾氣昂昂大踏步走了出去。他是在響應葉管事一切軍事化的标準來做的,若是葉管事看到,定會給他這個月增加一朵小紅花,月底會增外加額外的福利,有時是一壇好酒,有時是半天假。
曹五卻沒動,他鼓起勇氣道:“朝歌,我留下來幫你喂小廚子湯,若是他不想吃,一把打翻了湯盅,怕是一片狼藉,你不便收拾……”
曹五現在膽子壯了很多,底氣也足了。自己不僅白幹活,連馬車也“充公”了,外出采買都是他的活,那些石桌子還是他從西兔兒村買的呢!
朝歌點點頭,拿起桌案上的燭火對曹五道:“端上湯跟過來。”
“好!”
曹五立刻端着托盤小心地跟在朝歌身後。
掀起了一層紗帳幔後,就看到地鋪上一個人鼓鼓地蜷縮在被子裏,連腦袋都沒露出來。
朝歌心裏暗罵,探鼻息?臉都沒露探的哪門子的鼻息?明天就讓老木去牲口棚鏟糞去!
朝歌将蠟燭放在地上的小矮桌,一屁股坐在碎花小被子上,盤着腿深思了片刻後,一把将蒙着的被子掀開。
朝歌和曹五齊齊吓了一跳,只見淩亂的黑發鋪了半床,濃密的看不到一點人臉。
朝歌皺眉,費力的撥拉了半天,總算将一張小臉從發堆裏刨了出來。
其實老木說的也沒錯,這個人真的正在睡!而且睡的很香甜,臉蛋還紅撲撲的!
朝歌的鼻孔又開始劇烈的往外噴氣!
他揪着衣領一把将人從被窩裏拉了起來,對曹五道:“快去找條濕毛巾!”
“哎!”
曹五放下托盤就跑了,很快,曹五遞來一條還滴着水的毛巾。
朝歌将涼毛巾一把糊在葉剪秋的臉上,使勁抹了幾把後道:“快起來吃飯!”
葉剪秋終于睜開了雙眼,看了看朝歌迷茫的眨了眨眼。頭發濕漉漉的貼着額頭,溫熱的臉龐紅紅的,眼角水潤盈盈的,如同帶着雨珠的海棠花。
看着對方可憐兮兮的模樣後,朝歌嘆氣,口氣放緩道:“起來吃飯了。”
伸手将他一頭長發溫柔的攏到耳後。
一旁的曹五僵住了,他覺得自己和小廚子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