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剪秋仍在牢房裏等待楊小迷的消息。
他沒有選擇,只得等待,也只得相信這個他并不願相信的楊小迷。
官場中混的越久,人就越滑頭,話說三分留三分,肚子裏還要存三分。
楊小迷結交人無數,但廣撒網,重捕魚。如果你對他沒用處,他也會很禮貌的應酬你,但并不刻意拉攏,以留備用。但是如果你對他很有用處,他就會表現的很真誠,真誠的好像是老年的老友。
楊小迷很忙。
他又接到指令,朝廷終于派人下來了,查那幾個月前連他自己都快忘了異族人皮。
楊小迷心裏暗罵,該重視的不重視,不該重視的事情偏偏朝廷又想起來了,這不,派了個巡按禦史龐濙下來查案,現下人已經到了綿州府,呂延玉立馬越過曹達,将人直接迎到呂府去了。原來這呂大人每次去宮裏述職都要和這龐大人喝上兩杯,私交甚好。
朝廷用人真是讓人一頭霧水,查案子為何不派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人,卻派了個八杆子打不着龐濙!他幹的可是清吏司的活兒,專門考核官員的官員!
雖說龐濙只是七品官,官位并不高,但是權利非常大,大事可以直接上奏皇帝,小事可以直接了斷……想到這裏,楊小迷又想暴粗口,這才是他媽的便宜行事!
曹達雖然在莢縣威風八面,可是在人家正爾八經的京官面前連根小拇指都算不上,要不是你縣裏有人皮,人家號稱“代天子巡狩”的正七品禦史會屈尊來你這莢縣?
怪不得曹達如臨大敵般的緊張,下令要灑水淨街,風光迎接這位龐大人。
按曹達那喜歡講排場的尿性,定是車水馬龍,旌旗招展,扈從相擁,浩浩蕩蕩的大批人馬迎接護送。但所需糧秣等物,還得地方供應。地方供應也就罷了,你曹達倒是出呀,還是那一句:“便宜行事……”
我便宜你個八輩祖宗!
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栗令人悲啊!
楊小迷愁眉苦臉。
由于經費有限,他不撈錢也沒辦法,這再刮地皮就快把閻王爺這位鬼祖宗也給刮出來了,那些身份硬梆梆的他不能動,只能找那些根基不穩的商賈敲打一些,再去鄉紳那裏再湊巴湊巴就差不多了,農場聽說富的流油,也去試試……
要銀子這回事嘛,楊小迷從來都是理直氣壯,公事他出了力,難道還得出銀子?雖然他楊小迷名下的財富說出來就連他自己也得吓一跳,但是他絕對一文也不會出的。
上頭不也是這麽幹的麽?聽說皇帝也很為難,連接待外使也要四處籌錢。各地藩王有錢,世家也有錢,但都抓着銀袋子不撒手,“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整個天下都是你的!幹嘛讓我們拿錢?
這些權貴們真不給皇帝面子呀,真是奇葩至及!上面的人沒辦法,只得找些好欺負的富商敲杠子,有時,甚至賣個官爵來籌錢。
楊小迷陷入深思,這件事說明了一個隐藏很深的問題,那位新帝像是接手了一個空殼爛攤子,因此導致君臣間不信任,相互哭窮,似乎玩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游戲。
莫不是國庫空虛?就連司徒瑾三年都沒有發足饷銀,自己軍團都開始種地了!他會為皇帝賣命麽,估計玄之又玄!百姓們更不在乎這是不是趙家天下,不管誰當皇帝,只要有口飯吃。
一個沒有信任一盤散沙的國家,沒有上下承擔共識的自覺,勢必會同歸于盡……國難若是當頭,那些鬥富裝窮的肉食者定會躲的遠遠的,而真正挺身而出的,倒是那些引車賣漿之流!
皇帝會不知道這個情況麽?為什麽他不治理?國家民族大義的金字招牌哪去了?權貴們不放血,貴為天子也沒有辦法,難道是……架空?
趙姓皇族不是有異能麽?為什麽不大殺特殺,以儆效尤!棍杖亂飛,炮烙挑筋,挖眼割腸,定能抄出無數財富!
——鳴岐!一定是他在背後下盤大棋!
正在胡思亂想的楊小迷突然心中一驚,這件事得抓緊回禀螭國!
夜色又一次來臨,牢裏的犯人竟然還能打開牢門互相串門聊天,甚至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實在是……讓人無語。
囚犯也分三六九等,有錢真能使鬼推磨。
葉剪秋靜靜的躺在小床上,看着小窗外透過的月光,今晚好像是個沒有濃霧的夜晚,實在難得,只是無法出去看月亮了。這裏秋天的夜晚,是非常迷人的,由于空氣沒有污染,星辰顯得格外燦爛奪目,滿天灑滿了鑽石般顯耀的群星。
我在這裏看月亮,你也在臨月城看月亮嗎?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好像,這句話被他打翻了呢……
奈何人間月,缥缈送情郎,鹞鷹傳尺素,紙短情義長。從千裏之外臨月帶來的那封唯一書信,他一直貼身存放,信紙上落筆生香的字體有種鶴舞端鵝的風骨,尤如提毫之人一般英朗狂放。
真沒有想到,自己堅持下來了,禍兮福所依,看來,更幸福的日子在等着我們……
突然,牢內燈光靜靜的熄滅了,室內一片漆黑。
有人驚訝:“怎麽回事?”
人們紛紛走出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葉剪秋後背疼,只好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聽着動靜。
他只聽見幾聲驚叫,瞬間就沒了聲息。
牢中安靜的像一潭死水,詭異中透露着神秘。
葉剪秋的心跳的很快,好像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不知道為什麽,他既興奮而又緊張。
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影後,葉剪秋簡直要驚叫出來,司徒瑾!
不對!司徒瑾沒有這個黑衣人這麽瘦,氣質也沒有他那冷,更不會像他那樣裝扮的古怪!
只見床邊站的黑衣人頭上戴一個長長的黑紗緯帽,身上穿的黑袍将全身包裹嚴密,如同月夜中從城堡中降臨的吸血鬼公爵。
“你是誰?”
“跟我走吧。”
聲音沙嗓而又陰冷,但是有種莫明奇妙的熟悉感。
葉剪秋伸出了手:“我後背受了傷。”
黑衣人沒有說話,很輕巧的将他從床上拉了起來,一掌朝他後背輕輕一擊。
“好了。”
果然,後背雖然麻癢,但是熱流陣陣。一擡胳膊一扭頭輕巧自如,那種“落枕”般的僵硬痛感竟然消失了。
“多謝!”
“只是經脈堵塞,寒氣侵襲罷了。”
“請問閣下要帶我去哪兒?”
“最美的地方。”
并肩而行的兩個人踏過地上亂七八糟躺着的人,坦然走出了牢門,葉剪秋暗暗打量對方,那黑衣人大步穩穩前行,尤如漫步在風景秀美的海灘,微風掀動黑紗簾,隐隐金光一閃而過。
還沒等葉剪秋回神,黑衣人一把抱起他縱身躍上了天空!
好像飛機起飛時的一陣眩暈失重,等葉剪秋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離月亮竟如此之近!星辰仿佛也觸手可及!
他大着膽子往下看了一眼,他已經在上千米的高空了,下面的房屋和點點燈火像微縮模型,如同飛機離開機場正往高處漸漸爬升。
夜風很大,吹的兩個人的衣角獵獵作響,寒風刺骨,葉剪秋不禁往熱源地方縮了縮。
黑衣人有些奇怪,這個人竟然一點都不怕。
“你不害怕?”
“不怕,你還沒有飛到雲層上面。”
“今晚沒有雲霧。”
“哦。”
就這樣?
就這樣!
兩人無言,互猜心事。
終于,葉剪秋道:“你叫什麽名字?”
“鳴岐。”
葉剪秋心裏嘀咕,鳴岐,一聽就不是正式的大名,真沒有誠意。
“你的名字。”
“羅賓漢。”
“……”
趙淳挑了一下嘴角,不是叫葉剪秋麽?沒有誠意。
不知道在空中飛了多久,當他們飛到一處狂風大作的地方後,飛行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風沙狂舞,兩個人在空中如同風筝般搖搖擺擺。葉剪秋被風沙迷的睜不開眼睛,他大聲吼:“這是什麽地方?你不是說最美的地方嗎?”
“我們還沒到,這是鷹頭山頂最高處。”
“還有多久?”
“馬上。”
被風掀起的黑紗簾,可以清楚的看到這個人的臉。
這個鳥人……
整張臉完全被鮮紅的細羽覆蓋,眼睛如黃金般閃爍,鼻子比送信的那只鹞鷹還尖,嘴巴倒還是人的嘴巴,只是薄了些。
“看夠了?”
“嗯。”
“不怕?”
“你很酷。”
感到鳴岐的胸膛一陣悶笑般的抖動,葉剪秋不禁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你別笑了,千萬別把我摔下來,會死人的,我可沒有翅膀。”
葉剪秋覺得疑惑,“酷”這個字可是異空舶來品,對方卻好像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