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V]
管皎有些意外。
她雖聽說過他倆過摩擦，但沒想到積怨如此之深。瞥了眼顧楷安的神色，發現他并沒半分想要解釋的意圖。
管皎也不深究。
英雄不問出處，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承蒙喬二公子如此看重，管某定不辱使命。”
她笑着送顧楷安離開。
顧楷安走出門外，直到外面的陽光落在他眼睛上，他才恍然發覺自己身處何處。
最近幾日……格外喜歡愣神。
他以前從未有過這個問題，卻在卓詩岚斬獲華天獎影後那天起，一日嚴重過一日。
依稀記得初相識的她，像一只折翅的雀兒，眼神裏卻透着不屈的神采。他看了覺得萬分不舒服，會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
他以前只知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後來才知說這話的人本就出身高門。
所謂青雲之志，本就不是泥濘裏的人該有的。
認清這一點時，他便爽快地低了頭，甚至比別人要求他的更低。
人前他是一副桀骜的模樣，可大佬們都知道，他只是貌不服，心裏放得比誰都卑微。大佬們喜歡他這副德性。
他不讨厭這樣的自己，甚至為自己的機智而沾沾自喜。
一個身處地獄的人，若是能做地獄的王，又何必向往天堂的平民？
直到，他遇到了卓詩岚。
那樣不服輸、不願妥協、有什麽就提什麽的性子，像是投入泥沼中的一粒石子，非但沒有被泥水吞沒，倒是攪得泥潭天翻地覆。
他們演帝後情深，他卻難得對她深情。她分明是在鋼絲上跳舞，替不該提起的要求，用偷雞的方式獲得成功，微薄的成本獲取點滴回報，又遲遲沒有大動作，教人根本不懂她要做什麽。
以他的經驗，這根本走不遠。
若是想要改變行業格局，就需要積攢力量、制定路線、團結同好只等機會到了振臂一呼。
改變世界的永遠是大佬，在巨人面前，螞蟻根本無能為力。
只有向巨人低頭，才能獲得殘喘的時機。
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是這麽過來的，躺在床上，一遍遍反思，自己該如何做才能更戳中的大佬們的心。
一直以來，他比大佬自身還要了解他們。
而卓詩岚的行為呢，就像是妄圖撼動的大樹的蚍蜉，伸臂擋車的螳螂，縱然晃下幾片葉子，讓車輛改道，又能從根本上改變什麽呢？
可笑的理想主義者。
他這麽想着，愈發密切地關注她，想看她被現實擊碎，夢想破裂，一蹶不振。
而他會像個救世主一樣來到她的眼前，告訴她這個世界的規則與殘酷，他想看她失去希望後眼底的無望和盯着他時慢慢恢複的神采。
那時，他就是她的神。
她本就被這段的羽翼，将會徹底被他剪下，沉淪了太久，他需要這麽一個人來臣服他、膜拜他。
他有這樣的信心，卓詩岚會成為那樣的人。
為此，他很耐心地等待着。
現實卻又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等到了康弘的退讓，等到了筮笛的誇贊，甚至等到了她的關懷，唯獨沒等來她的失意和求助。
直到殺青之日，他才發現，卓詩岚根本不是什麽折翅的雀，而是只藏着翅膀的蝴蝶，只等時機到了，輕輕一扇，便足以掀起整個世界的風暴。
那日的黃酒他沒喝醉，卻因為卓詩岚醉了。
他在心裏嘲笑一直以來沉湎于幻想的自己，笑自己反正到了分別的時刻，夢醒便醒了罷。
心口卻像不受控制般地疼痛了起來。
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浮過他的眼前，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笑容占據了他的腦海，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上次因為自己躺在床上揣摩大佬的心意是什麽時候。
因為什麽都能做成的她，已經悄然占據了他的心間，悄悄改變了他的看法。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心間生出了一個放在往日只會覺得好笑的年頭——
只要一直向着自己想要的東西走，就總會得到。
發現這一點時，他吓了一跳。
怎麽可能，以個人的力量如何撼動資本？
明明圈內流轉的資源都是資本的施舍，她怎麽可能獨善其身。
他咧了咧唇瓣，想要以嘲笑來證明自己的不在意。
可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這點。
不知何時，他開始認同她。
真是可笑，他居然認同了注定要仰望他的人。
他甚至對她還有些心動。
顧楷安從來不是個會順着自己心意生活的人，一旦覺得自己的心意不會讓自己的變得更好，他不說要直接扼殺，起碼也要試着扭轉。
他選擇了開始親近卓詩岚，送她特簽的票，孰料她還挺傲慢，派了個小姑娘過來。
原本他是不樂意的，但當他知道這個小姑娘的身份時，突然多了幾分興趣。
姜琰，羅辰津的秘書。
卓詩岚是如何能跟羅辰津搭上線的？
他在晚會後約了姜琰。
這小姑娘不笨，甚至挺聰明，但不是他的對手，被他套出了話。
原來她的丈夫是羅辰津。
竟然是這樣。
得知這消息時，顧楷安心裏的嘲弄愈發明顯。
看吧，就說沒有資本什麽事都做不成。
誰能想到看起來一無所有的卓詩岚，竟是羅總的妻子呢？
明明就是資本世界的人，裝什麽平民。
試探性地，他想策反姜琰。
誰知他的這個鐵粉瞬間猶豫了，什麽無腦的粉絲，狂熱的追尋，顧楷安一點都沒瞧見。
看來飯圈的一切都是泡沫，入粉和脫粉都是一念之間的。
事後的一切證明了他的推測：姜琰回去後就沒聯系過他，雖然微博沒有取關，但再也沒有參加過他的線下活動。
顧楷安沒有絲毫難過。
他不是敗給了卓詩岚，而是敗給了資本。
這種失敗，他很有經驗。
但空落落的心口不是騙人的。
他說不清自己因為什麽而失落。
可能是知道真相後的難堪，也可能是對策反姜琰失敗的不甘。明明作為老板的員工也就一輩子止步于此了，為何姜琰還要堅持對卓詩岚的忠誠。
羅辰津和卓詩岚不該是她最讨厭的人嗎？
顧楷安想不明白，就像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越來越在意卓詩岚。
這種在意讓他有些癫狂，以至于深夜裏，他也會因為夢到她驚醒。
他沒有愛過一個人，不懂什麽叫愛情。
但他知道，他想得到她。
瘋狂地想要。
然後毀掉她，讓她絕望，讓她覺得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他。
為了這個機會，他潛伏了很久。
他本就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像條毒蛇一樣潛伏在暗處，打聽到羅辰津和卓詩岚低調地辦了婚禮，卻沒有領證的消息。
還收集到卓詩岚和羅辰津點點滴滴的信息，終于拍到一些尋常人不可獲得的東西。
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的恩愛，卓詩岚發自內心的笑容在顧楷安眼中是那般刺眼。
她不該有那樣的笑容，她只能匍匐在地，露出蒼白而絕望地笑……
就像他的母親一樣。
想到他的母親，顧楷安稍微有些走神。
同時，這也給他帶來了靈感。
如果卓詩岚被毀掉了，羅辰津是會接納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抛棄呢？
商人重利輕別離。
想來一定是會抛棄吧。
他故意在綜藝裏給卓詩岚下了個勾子，很明顯地看到卓詩岚神色一變，以及後續錄制的心不在焉。
平心而論，她藏得教人看不出她的心猿意馬。
可誰讓他一直盯着她呢？
他熟悉她的一切，甚至到了每根頭發絲。
縱然沒有擁抱過她，他卻在夢裏無數次親近她、嗫咬她、吞噬她。
他繼續潛伏，然後發現了比他更關注卓詩岚的管皎。
孟瑗和卓詩岚的紛争他一點點回顧了全程，也跟着關注了管皎的一舉一動。不得不承認，管皎着實是把好刀。
很适合借她殺人。
管皎的動作很慢，卻一步步走得很穩。顧楷安發現管皎找了私家偵探去打探卓詩岚的家世，那點消息早就被他查了個底朝天——卓詩岚出身小門小戶，父親是做咨詢生意的，如今早就托管給她的堂哥，成了一家名副其實的中介公司，家裏還有個讀大學的弟弟。
不成氣候又頗有些安逸的人家。
這種人家能翻起什麽風浪來呢。
然後他發現管皎在打聽所有到卓家中介公司求職的人的反饋，聽說有些人頗為不滿，說是介紹的工作和現實不太符合。
有時候還會把人送到鄰省去工作，讓人告狀無門。
糾紛也鬧了不少，也有人報了警，說不是警方管轄的範圍，有問題該去法院。
顧楷安找了個律師咨詢了番，發現卓家的中介公司是做工廠返費生意的，不收求職者的錢，頂多民事欺詐，法院判都不大好判的那種。
管皎似乎也是因為此而放緩了行動，她明明連煽動輿論的人都找好了，卻因為不成案而計劃瀕臨破産。
詐騙的本質是侵財。
顧楷安仔細琢磨了這句話。
不就是求財嗎？
他正琢磨着何時給管皎送上這條通路，恰在此時，卓詩岚成了華天獎影後。
當真是天賜的良機。
顧楷安想。
等嘗過了巅峰的滋味，再一頭栽落谷底，屆時衆叛親離定然十分精彩。
他再出現，扶起她後再一把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讓她再無翻身之力。
因為，他最讨厭展翅翺翔的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