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以沒想到,她和成铎半攤牌之後,最先找上門來的,是郭耀。
只不過這個找上門的方式,讓她極其不喜歡。
郭耀在她的門診挂了個號,挑的還是她最忙的周末。
坐下來也不直接切入主題,叽叽歪歪地說了一大通,又是這個職業病又是那個暗傷的,要不是珈以還有幾分理智,真像給他開個全身體檢的一條龍長隊。
“郭隊,浪費公職人員為人民服務的時間,這事兒怎麽算?”
郭耀滔滔不絕的話就這麽卡了一卡。
他把腿放下來,認真瞧了珈以許久,忽就笑了一聲,“成醫生,說真的,盯着擾亂治安的罪名,我也不得不說一句,我真覺得和你在哪裏見過。”
想了想,他還真想出合适的比喻來,“就像是前世愛你愛得死心塌地,最後卻沒有求個圓滿,只等今生再續前緣的那種見過。”
珈以正在亂寫以克制煩躁的筆忽就一頓。
既然一邊攤了牌,不如趕個熱鬧,大家區分得清楚些。
“郭隊還記得,你小時候被人販子拐走的事嗎?”珈以一開口,也不管郭耀在聽見這句話後驟然驚住的神色,接着往往下扒,“我倒是覺着,郭隊看我覺得眼熟,是因為,當年是我把你從人販子手中放出來的。”
郭耀一嘴的話都堵住了,看着珈以,完全沒了反應。
他被拐那年八歲,那時正巧他爸出軌給他生了個弟弟,他媽媽一家上門鬧得不可開交,他在家裏呆煩了,也出于想要讓爸媽緊張的心态,就鬧了離家出走。
誰料這一走,把自己送到了人販子手上。
被拐那半個多月,在未來好幾年裏,都是他午夜驚醒的噩夢,也成了他上大學讀警校,學刑偵的巨大動力,可就是這麽彎彎繞繞,可能是出于內心自我保護機制的作用,在多次心理輔導之後,他已經将那半個月的記憶忘得差不多了。
但忘得再多,隐約也還記得,當年是有人幫過自己的。
不然按他八歲時被爸媽舅姥寵出來的,那種遇事只會撒潑打滾哭鬧的性子,就是有九條命,也要折在人販子窩裏。
“我還記得,當年送你走,你哭得那一臉鼻涕的模樣,倒像是我要把你再賣掉似的,走時候一步三回頭,半點沒你離家出走時的底氣。”
珈以說着,顯然是那幅畫面在面前重現了,笑裏都帶了幾分。
“咳。”郭耀萬萬沒想到曾經的糗樣被人記得那麽牢,他張嘴想呵斥,一想眼前這個八成還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氣勢就無論如何都擺不出來,而無賴地反駁……他郭隊長的顏面是不要了嗎?
他正猶豫呢,珈以将他的醫保卡抽出來往前一送,朝外面喊,“下一個。”
郭耀就這麽迷迷糊糊地被扔了出去。
他在門外空等了大半個上午,出去吃了個午飯回來,隔着門看見診室裏面的珈以趴在桌上小憩,忽然就笑了起來。
原來還真的有那種覺得有緣,結果真是曾經見過的事。
那這救命之恩,說要以身相許,應該也很合情合理吧?
郭隊長正考慮這古早思想在現代社會的可實現性呢,忽然兜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起來看一眼,接通就聽見對面驚慌的聲音,“郭隊,城南又出事了。”
又出事,就是說,又死人了。
郭耀離得遠,過去時正趕上鑒證科的人在把地上的屍體給擡起來——這邊在擡身子,那邊在撿腦袋,還有運回入殓室去先縫合。
地上濺了一大灘血,都快把滿身的血都給耗光了。
郭耀看了眼那切口和血跡,心裏大體有了個數——兇器鋒利且薄,兇手幹脆利落,應該有過相關經驗,或者虐殺過大量動物,或者對人體結構很是了解。
他忍着沒說,在屋子裏繞着走了一圈,突然就停在了那大片血跡旁邊。
蹲下身去,拿毛巾把血跡給吸了大半,就看見了底下畫着的幾個文字,他拿出手裏搜索了下,“Forseti”,是北歐神話裏一個□□字,代表真理與正義。
從警快八年了,說實話,郭耀見過的這些自诩公正的犯罪不少。
而且往往這類犯罪,作案者智商都很高,整個作案手法在腦海中經過多次的模拟演練,不在現場留絲毫證據,且心裏沒有任何愧疚感,因為在他們的認知之中,他們才是這世間真理的代表,他們不過是在匡扶正義。
每次遇見這樣的罪犯,郭耀心裏的髒話就能飚出上百句。
和三觀不合的人講道理,無異于是對牛彈琴。
這種以一己之力,蠻橫且自以為是的對抗,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但問題就是,這只螳螂,往往都很擅長藏匿。
郭耀站起身,讓人去查清楚死者。
果然最後查出的結論在他意料之內。
死者王大剛,今年四十二歲,無業,家裏有兩個孩子,一個十歲,一個七歲,老婆在去年跟人跑了,在此之前,還曾多次因為虐打孩子,家暴妻子被街坊鄰居報案,後來因為他太會報複,街坊不堪忍受,對此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街坊鄰居問了,沒找到孩子母親的去處,郭耀就去找了孩子,讓他們回憶下是否還有親人,結果那個十歲的男孩子握着弟弟的手,聽着郭耀一個人說了十分鐘,突然就蹦出來一句,“他把媽媽殺了,因為媽媽生病要錢治病。”
郭耀一怔,問清楚孩子之後,立刻就帶隊回了那出租屋。
最後真找到了孩子媽媽的屍體,在衛生間厚厚的水泥牆裏。
而牆的邊緣藏着個塑料袋,袋子裏,是王大剛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的,虐殺妻子給他的快感,和他準備殺害兩個孩子的計劃。
令人毛骨悚然。
跟着去的張道搓下一身雞皮疙瘩,看着那個站在一邊,看見母親猙獰且破爛的屍體都沒有反應的孩子,忽然就冒出一句,“郭隊,這案子,我都覺得他死有餘辜。”
郭耀正在下樓,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
等走到樓下,這個擁擠的街道都還不見陽光,郭耀很文藝地擡頭看了眼天,來了一句,“可法律就是法律。”
“很多人都不是大俠,他們都只是普通人,他們需要保護。”郭耀想起當年灰暗得被大腦排斥的回憶,點了支煙,醒了醒神,“大俠不一定能遇見,可法律卻不會永遠缺席。”
案子自然是要追查下去的。
但上次浮屍案扯出的一系列變故已經吓壞了上層領導,這次就算是沒做錯事的都心虛得很,聯手将案子捂得死死的不說,催破案也催得很是低調。
問題是,犯案的人半點都不想低調。
不過三天,城北又出了個案子。
這次的受害者比王大剛還慘,基本就是古代的“五馬分屍”,屍體被分成了五塊擺在不同的方向,滿地板都是血,每個屍塊上還正正地擺着封道歉信。
信基本可以确定是死者親筆,看字跡,應該是臨死前兇手逼着寫的。
這位比起王大剛,犯下的罪狀只多不少。
他是個熟練的人口販子,早年靠這個攢下了一筆不菲的身家,後來想金盆洗手不幹了,卻被一個被拐了孩子的家人給追上門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爺,一家五口,全讓他給殺了,埋在了老家的玉米地裏。
更不要說,這麽些年來,在他手上,因為離開了爸媽而慘死的孩子。
與上個案子類似,這個案子的旁邊,畫了一只動物。
中國古代被奉為真理之神的獬豸。
兩起可以明确确定的連環殺人案,兇手的側寫,大體可以給出一部分了。
但這麽些消息,在Y市這種常住人口突破百萬的大城市,基本等同大海撈針。
郭耀再警局忙了兩日,抓了手機,撥出去一個電話。
珈以在晚上八點到了個酒吧。
正好是燈紅酒綠開始的時候,酒吧裏人聲沸騰,她一路走過來拒絕了三個試圖貼上來的男人,好不容易才看見坐在角落裏抽着煙,身邊還陪着美女的郭耀。
郭隊長什麽職業素養,遠遠地瞧見了她,偏坐着不動,仍由女人貼上來。
這些男女間對陣的小把戲,珈以實在有些看不進眼裏。
偏偏郭隊長右邊的那個美女順着他的視線瞧見了珈以,小妖精第六感好得很,一眼就瞧出了其中必要貓膩,立時就朝着郭耀貼過去。
被珈以脫下來的皮衣刮動了臉側的碎發。
有求于人,郭耀不敢過火,立即把人打發了,坐下來瞧着珈以,眉梢一挑,那壞笑裏,倒是還真有幾分情場浪子的味道,“怎麽看不得我靠近別人?”
“你把我找來,說這些就沒意思了。”
珈以從他懷裏把那件皮衣給撈出來,扔到了沙發的另一邊,傾身過去,靠近郭耀的耳邊,“我過來,是冒了風險的,郭隊長得讓我看一看,您是不是,堅定地站在正義的那一邊,不會有半點偏薄。”
郭耀看一眼那被扔在沙發一角,顯得格外孤零零的衣服,再一想這吵鬧得不符合她的性子的地方是珈以找的,立即就摸出了其中的蹊跷。
“他在監聽你?”
珈以看他一眼,算是默認。
郭耀忽然就覺得有那麽幾分不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進度很快啊,感覺案子展開了好灰暗,我就不想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