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铎把珈以送回公寓,還留下來睡了一晚。
第二天珈以起床,他已經下樓換好了衣服又拿食材上來,在廚房裏開火,烤好了面包又煎好了荷包蛋和火腿,等珈以出來,正巧聽見了微波爐“叮”的一聲。
餐桌上熱氣騰騰的早飯,美男站在一邊,穿着圍裙,笑着說,“早上好。”
“哥,你這麽賢惠,是真打算走居家路線了?”
珈以拉開椅子坐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發出代表“這東西好好吃”的一聲“唔”,朝成铎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上次暗潮湧動的對峙之後,這是他們倆第一次這麽和諧相處。
成铎心裏繃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來,坐下來和她一起吃了頓早飯。
受這其樂融融的氛圍影響,成铎直到起身走到玄關了,才想起來問一句,“你昨天晚上怎麽去酒吧了?那種地方不适合你。”
前一句還算得上是一種詢問,後一句的定義,可就下得板上釘釘了。
“昨天有個病人沒搶救過來,心情不好,”珈以前期準備做得足足的,“而且我去的時候給你發短信了,你不是也來得很快嗎?”
珈以把碗放回櫥櫃裏,提醒成铎,“哥,你上班要遲到了。”
許是昨晚和方才的氛圍太好,她聲音稍一改變,就讓成铎有些不對味,再看她一眼,最後也只說了一句,“下次要去,等我來了,你再進去。”
珈以對着這種要求,自然是不會忤逆的。
時間已近年關,生病的人多,記着将堆積許久的官司清理清楚的人也多,警局裏更是到處洋溢這坑蒙拐騙,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
大年二十九這天,律所放了假,珈以排到了休息,終于能約出來吃頓飯。
地點由成铎來定,清一色的全是西餐廳,珈以不得不回家換身衣服才赴約,結果就在她站在衣帽間挑衣裳的時候,郭耀的電話打了過來。
“成醫生,有空嗎?”
她接電話都接得這麽快了,不用問也知道,郭耀這個“有空”意有所指。
珈以走到浴室,開了淋浴,然後才朝那邊确認,“第三個案發現場出來了?”
郭隊長在這一刻突然有些憎惡自己強悍的推理能力,深呼吸一口氣,竭力忽視掉對面可能出現的畫面,将心思專注會案子上來,“是。”
他苦笑了聲,“就是你說的地點,而且受害者,也算是‘惡人’。”
今天淩晨被報案電話驚醒趕過去,奔波了一日弄清楚受害者的社會身份,郭耀不得不說,連他都要有些贊成張道的觀點了——這樣的人,死有餘辜。
尤其是在他們了解情況時,死者的老母親就坐在一邊,看着親生兒子的屍體,囔囔念叨的卻只有一句“你怎麽才死”的時候,連他心裏都有些受不住。
知道他們還有許多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和親眼見證,這是兩碼事。
今天從現場回來,連從業多年的那個老刑警走在他旁邊,都忍不住來了一句,“這個兇手,咱們是抓不到的吧?”
沒有線索,沒有罪證,沒有目擊證人,甚至沒有私人的作案動機,除去地上換成了忒彌斯的希臘文,他們都不敢确認,這幾起案件背後的兇手,都是同一人。
他完美到,連固定的作案手法都沒有。
而且老刑警這麽說,其實在心裏就存了不想抓住人的念頭。
郭耀當時沉默了好一瞬,才擡起頭來回了句,“萬一他哪天不想殺壞人呢?”
老刑警長嘆了口氣,抹了把臉,開口的話依舊像是在嘆息,“可眼下看來,這一個個的,可都比他該死得多。”
從業十幾年,不管什麽時候都沖在崗位的第一線,數次出生入死,鬧得家裏老婆都心涼了,帶着孩子和他離婚的老刑警話裏都帶着酸澀,“別人都告訴我,我做得夠多了,可怎麽我回過頭來想,還是覺得自己做得總是不夠呢。”
郭耀沒辦法回答這句話。
因為不是所有壞人都會因為好人的辛苦或仁慈而選擇不當壞人。
這時他握着手機,想着方才警局裏那些兄弟沉默寡言的模樣,擡腳碾着剛扔下的煙頭,忽然就問了一句,“他要的是什麽?”
“他要善和正義,”珈以笑了一聲,“但這種東西,一旦苛求,就完了。”
對話就此無疾而終,珈以去西餐廳赴約。
成铎還是數十年不變的西裝襯衫,珈以瞧得都有些膩味了,在席上建議了他兩句,成铎笑笑沒應聲,目光卻落在她身後。
珈以轉頭去看,正巧看見侍應生在給她後座的男人上菜。
整整齊齊的一塊牛排,點綴着裝飾兼解膩用的涼拌菜,那個原本在抖腿玩手機的男人沒等盤子放下就拿起了刀叉,下手就把涼拌菜塞進了嘴裏。
也就是咀嚼的那半分鐘裏,他忽然驚叫了聲,張嘴居然吐出顆帶血的牙齒。
然後就是從一堆嚼得亂七八糟的涼拌菜裏,挑出的幾根鋼絲球。
男人先前的慘叫就已經吸引了衆人的目光,這會兒又大吵大叫地指責餐廳洗碗沒洗幹淨,要求賠償他磕掉的牙齒,更是讓周圍一堆追求氛圍的人皺緊了眉。
成铎還在盯着那男人瞧,珈以敏銳地感覺到了幾分不對。
想到成铎比她更早的注意到那男人,再去看那男人一點都不示弱的氣場,對着不斷道歉的侍應生咄咄逼人的模樣,珈以一手撐在桌上,另一只手就捂住了肚子,輕聲叫了一句,“哥。”
成铎的視線遲了半秒才轉過來。
珈以已經放了餐具,空着的那只手都去拿包了,“我不舒服,我想走了。”
成铎看她一眼,再看她身後的亂子,點了頭就站起身來扶她。
珈以正好也站起身來,誰料身後那個侍應生見軟的沒用,也來了脾氣,梗着脖子就是表示那個男人滋事搗亂,兩人眼看着就要争吵起來,那個男人一把推向侍應生,另一只手拿着醒好的紅酒就潑了過來。
侍應生動作倒是敏捷得很,一矮身躲過了,那杯紅酒就潑在了走出位置的珈以的腰上,冰涼的液體染上來,凍得她一個哆嗦。
再下個動作,她就被人攬到了懷裏,一件西裝套了下來,幫她攏住了溫暖。
“食物衛生不合格是一件事,你在公共場合滋事,就是另一件事了,”成铎穿着一件潔白的西裝,懷裏還抱着個人,看着文弱好欺的模樣,一開口卻讓在争吵的兩人都禁了聲,“後續所需的相關事宜,還請這位先生先留個聯系方式。”
那男人反應過來就要張嘴大罵。
但他嘴剛張大,一對上成铎那眼神,“咻”地一下就慫了。
不是別的,而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得罪了面前這個男人,他可能真的會死。
但他尴尬地張着嘴,看了眼周圍人的眼色,又覺得咽下這口氣顯得慫得厲害,一咬牙正想正面對一對呢,珈以就快他一步,拉走了成铎。
大庭廣衆的,的确不是打架鬥狠的地點。
成铎臉還沉着,進電梯後卻又松開了,看了眼珈以,伸手在她腰後摸了一把,滿手冰涼,“恩,今天這頓飯請得可有點虧了,沒讓你吃好,還得賠你條裙子。”
他口氣揶揄,好似剛才發怒上火的人壓根不是他。
珈以推開兩步,雙手拉着他的外套,也随着他的心情笑出了聲,而且是越笑越開心,再看成铎時,慢悠悠地搖了下頭,看着很是有些感慨,“沒想到,以前都是我護着你,現在換過來,變成你護着我了。”
這麽些年,外界不知道成铎的過去,也曾将這個當成過爆點,但是很快,幾乎需要與他相處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成铎不喜歡和人提起任何少年時期的事。
唯一的例外,只有珈以。
因為她是切切實實陪着他從那段艱難污糟的歲月裏走過來的人,因為她是那段時間裏唯一一個給他溫暖的人。
和她說起這些事,成铎很平和,不會憤怒。
他讨厭自己發怒或者是任何極端情緒的模樣,因為那樣會很醜。
但這時珈以用這麽感慨的語調說起過往,成铎跟着她笑了笑,忽然就把以前藏着一直沒問的問題問出了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相戀的人在一起,總會問,你為什麽愛我?
這個問題,是想再強調一遍“你愛我”的事實,也是想再給自己一點被愛的信心,問出口時,不管是甜蜜還是無奈,心裏總是有或大或小的口子。
因為親生的孩子從來不會問爸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們被愛,所以他們有恃無恐,他們知道血緣就是最深的羁絆。
成铎一直不肯問,就是怕揭露出他內心的恐懼。
他更怕,問出緣由以後,不是他想要的哪一個。
車上開了暖氣,珈以伸手搓了下臉,似乎壓根沒有在意他問出這個問題時的緊繃,回答得很是随意,“不知道,大概是覺得,我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來還債的吧。”
畢竟,在她讓他堪破了情劫飛升之前,他曾親口說過,不想飛升。
但是能怎麽辦呢,在那樣的情境下,他不飛升,就是她死。
韶澄當時明知後果卻還說出這種話,留戀的不是她,而是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愛,他要的只是那種全心全意被愛的感覺,而不是愛他的人。
多麽自私。
所以,也不要怪她這個弟子有樣學樣,也自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