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不知不覺已經開了一上午,所有的工作彙報都已結束,下面是自由讨論時間。工友們放松了下來,有人開始互相點上香煙,悄聲讨論着手裏最新研制的打火機和火柴。
葉剪秋靜靜的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不時地停下來望着一張張的草圖出神。
俗話說,好馬配好鞍,是為錦上添花,木偶鑲金牙,則是畫蛇添足。
貨物的包裝是個大問題,農場的貨物現在還在用傳統的草繩粗放式的捆紮,素面朝天的出售,再好的東西也顯得粗魯。
很多市面上的産品基本上是赤膊上市,稭草、麻皮、菜葉……凡是能夠利用包載物品的自然物都是原始的包裝,産品不帶任何附加值而且與商品完全分離。包裝的功能僅僅表現在包裝物品方便攜帶上,很難窺出利用包裝的功能達到促銷目的的技巧特征。
他想到了“買椟還珠”的故事。雖然這個世界也不乏黃絹細裹、紅绫緊纏的物件,“革匮十重,缇巾什襲”的錦匣,多見于皇宮相府,朱宅豪門用于收藏珍寶古玩的,要麽束之高閣,要麽密寶深藏,不能代表以交換為目的的實際意義上的商品包裝。
商家們也有不少用鐵筒、木匣、錦盒裝盛的日用百貨。并且很顯然的注意到了包裝美化商品的功能,因此木箱紙盒上也往往飄着紅綢綠緞的腰帶。
現代化裝載商品,很方便運輸。紙箱上印一只酒杯,再附上一句:“玻璃易碎,小心輕放”或是兩根枯骨架着一個骷髅,一旁注明:“劇毒藥品,小心觸摸”等等,警示包裝裏的商品屬于哪類的物質。就是這種簡單的提示,也足以證明包裝的功能非同尋常。
——玻璃容器必須上馬,還有紙箱的外包裝。
葉剪秋開始低頭“唰唰”在紙上寫寫畫畫,他的腦海中出現一個人——李子定。
李子定雖然是個讀書人,但同時他又是一個很精明的商人。
他的印刷作坊不僅僅只是葉剪秋看到的那一個,而且在外地也有分號。他收藏了刻版上萬塊,內容包含醫學、棋書、音樂書、茶譜、花卉、法貼等。而且各種工匠總數近千人,可謂大型的印刷工廠。
最讓葉剪秋感興趣的,李子定竟然還承接紗衣印花,而且是多色套印的彩色印刷! 如果找他合作開始紙箱的研發和包裝,定會開辟新的天地!
其實葉剪秋在和李子定交談中,還無意中聊到了打印機。
那種利用滾筒、鉛字盤、機頭的老式機器使得李子定非常感興趣。
可是現在,葉剪秋卻突然想到了“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林語堂先生。他有一件最偉大的革命性創舉,其原理方法都是裏程碑的貢獻!那就是——明快打字機,而且是用鍵盤的。
明快中文打字機用六十四個鍵,使用上下檢字法,就可以打出八萬多個漢字,而且都是豎列的繁體字……呵,如果李子定知道,定會欣喜若狂!
此時,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碰,老水遞給葉剪秋一根香煙,并且巴結的點上後道:“葉管事,曹五他們在外面等半天了,你看?”
葉剪秋嘆了口氣道:“讓他們進來吧!”
老水立刻沖門外喊:“曹五啊,葉管事讓你們進來!”
會議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宣布對曹五和葉婉珍的去留。
衆人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看着從門外走來的曹五和頭上纏了紗布的葉婉珍。
曹五這幾天在農場拼命幹活,人都瘦了一大圈,大肚子沒有了,臉色也黝黑了許多,而且人們驚訝地發現,曹五竟然是個大絡腮胡子!頭發和胡子亂蓬蓬的,有些不修邊幅之感,好像又回到市場上那個摳着鼻孔的曹五。
而葉婉珍,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套最小號的工裝,即使如此,袖子和褲腳也挽起很多,由于受了傷,臉色清瘦蒼白,頭發只簡單的梳了條大辮子,倒比平時順眼了許多。
葉剪秋沒有說什麽,只對他們二人點頭示意坐下。
葉剪秋看到曹五垂頭喪氣的模樣,心裏有些難過。他本來想找曹五私下談談的,但是曹五的目光看着他有些發怵。也許那天葉婉珍的話,他好像也聽懂了幾分……鬼呀,誰不怕?
葉剪秋苦笑,既然如此,那就回家吧!
葉剪秋彈了彈煙灰道:“曹五,我知道你喜歡農場,也為農場付出不少。但是你們曹家和農場現在是對立競争關系,那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回到你的曹家,我們仍是朋友,但是農場你永遠不能再踏進一步。第二,你留在農場,我們還在一起工作,但是你永遠也不能再出去,也不能見你的家人。你自己先好好想想,然後再回答我。”
為了不傷害曹五,葉剪秋婉約的提出兩條意見,其實葉剪秋覺得曹五會選第一個。
曹五苦着臉撓頭,心裏更糾結了,如果像其它工友那樣,呆在農場永遠不出去,好像他辦不到。若是回去,他和小廚子還能像朋友一樣正常交往,好像也不錯,只是他不能和農場一起發展了……
曹五其實心裏挺委屈的,被老娘出賣的他跟在老娘屁股後面不停地苦苦追問,不厭其煩的曹老娘才終于說了實情。
原來曹母早就知道了小廚子是異能者,所以才對農場下的手。而且曹母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什麽鑽天大樹啊,什麽屋內飛花啊!曹五沒想到,老娘知道的竟然比他還多!曹母說,現在那小廚子早就沒有異能了,成了普通人,讓他乖乖回家。
曹母只所以這麽清楚,都是因為——楊小迷。
曹母在綿州府的時候,就開始懷疑楊小迷為什麽沒有帶曹五來救小廚子。直到那天在農場門口,那楊小迷為了小廚子出馬抓人,那曹母才最後确定,楊小迷背後果然另有其主!
在酒桌上,楊小迷很爽快的承認了,他說自己是齊王的手下。
曹五內心哀鴻遍野,楊小迷啊,你害死我了!
曹五很糾結,現在小廚子和朝歌成了一對兒,他好像越來越沒有機會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長得那麽好看的小廚子,怎麽會是那種“東西”呢……
曹五不由得打個了個寒噤,他好像真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葉剪秋又對葉婉珍道:“葉婉珍,你的去留和曹五差不多,你若想留下來,永遠也不能再出去,而且你沒有一文工錢,只能在這裏白做工。若是你想出去,我會一次性給你些銀子生活,但是你……”
“我留下!”
葉婉珍打斷葉剪秋的話,堅定的回答。
不顧衆人驚訝的目光,葉婉珍擡起煞白的臉,毫不猶豫地道:“大哥,我留下,永遠也不離開!”
葉剪秋真心勸:“你會後悔的。”
葉婉珍雙眼飽含淚花:“大哥,我的付出只有自己明了,我的苦辣酸甜也不為人知!我的事大家也許會恥笑,會謾罵,但是我卻會掉淚!也許他永遠不會來,也許他來了也不會和我說一句話,也許他根本不想知道我是誰!但是我仍會留在這裏為他等候,哪怕青絲變白發,哪怕紅顏變枯骨,老死也不後悔!”
正在記錄的小溫低着頭,沙沙不停的筆終于停了下來。
曹五驚訝的看着葉婉珍,他怔怔了半天後,虎目含淚地道:“我也留下!”
一個小女子為愛都願毫不猶豫地付出一生,他一個大老爺們能退縮嗎?
葉剪秋心裏一陣煩躁,這都是些什麽人啊!好好的康莊大道不走,偏偏走死胡同!
“散會!”
葉剪秋生氣的一拍桌子,率先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葉婉珍看着葉剪秋叼着煙頭,雙手插兜潇灑離開的背影,她心裏五味雜陣。這個葉剪秋,雖然不是她真正的大哥,但卻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葉婉珍真心覺得,自己選擇留在這個“大哥”身邊,是對的!
她擡起頭,默默的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溫奕,抿了抿嘴巴,輕聲道:“溫奕,對不起。”
溫奕沒有說話,只是将桌上的東西歸攏到一起,沒有看她一眼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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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夜再一次來臨,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一絲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農場的帳篷早就亮了點點燭火,遠處不時傳來工友們打牌笑罵的聲音,空氣中還有淡淡的煙酒味兒。
朝歌舉着火把站在新建好的地下冷庫前,已經靜靜的等候了很久。
從不停歇的大風又如約而至,火把被狂風吹的搖曳不停。葉剪秋踮着腳将一個披風系在朝歌身上,搓手跺腳道:“朝歌,今天晚上他可能不來,我們回去吧!”
朝歌搖頭:“不會的,他若不來,以後将再也見不到我。”
“朝歌,不要倔強,明天我們再來等。”
“會來的。”
朝歌舉着火把像雕塑般的伫立在風中,毫不動搖。
夜色更深,農場的帳篷那點點燭光終于逐漸熄滅,人們的笑談聲也漸漸消失,四周又陷入黑墨一樣沉寂的夜色。
此時已是醜時,濃霧即将彌漫到這裏,葉剪秋不時擔心的看着神色堅定的朝歌。他只好輕輕抱着朝歌的腰,朝歌也擡起胳膊摟着他,兩個人在風中相偎耐心等待。
突然一陣呼嘯的狂風襲來,火把晃了幾晃後終于熄滅,黑暗中,兩個人的長發如同被風擰成一股股的麻繩,狂風夾雜着沙塵不停的拍打着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
一個黑色的大影終于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前方,夜幕中只看到金色的光芒如流星般在風中劃過。
趙淳真的來了!
葉剪秋覺得身上的溫暖突然消失,只見朝歌将手裏已經熄滅的火把扔的遠遠的,大步走向趙淳。
“讓我來有何事?”
趙淳的聲音更加暗啞,黑色衣袍如同狂風中飄零的樹葉,人單薄的好像随時被風卷走。
朝歌道:“我們需要蒼瀾山上的冰。”
趙淳枭枭的笑:“想讓我做苦力,将雪山上的冰一塊塊搬來嗎?”
“沒錯。”
“很好。”
趙淳說完,一撩寬大的衣袍,轉身就進入了洞門大開的地下倉庫。朝歌緊追不舍,葉剪秋剛要跟着進去,卻被一陣狂風阻擋,那鐵制的大門“咣”的一聲就緊緊閉上了。
葉剪秋呆呆地站在門口,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好像被無理的隔絕在外,別人的世界拒絕他的加入。
冷庫很空曠,而且陰暗潮濕,地面和牆壁全是鋪好的大塊石板,靴子踏在厚厚的青石板上發出悶悶的回音。
趙淳走在前面,漫不經心地道:“朝歌,你可以為心愛之人做這些事的。”
“拜你所賜,我現在根本做不到。”
跟在趙淳身後的朝歌表情有些猙獰,如果不是生死相系,他現在就想動手殺了那個人!
趙淳仰天長笑,他轉過身道:“朝歌,你沒發現嗎?今天可是個大吉之日。”
只見趙淳突然掏出把鋒利的青石玉刀,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鮮紅刺目的心頭血緩緩湧出。
趙淳看着目瞪口呆的朝歌,笑道:“還不來享用?我的心頭血可是能解你禁锢。”
朝歌快步上前,大聲道:“趙淳,你想死嗎!”
“你說呢?”
趙淳淡淡的不置可否。
朝歌雙眼通紅,來不及想太多,他趴在趙淳胸口就大力吸吮。心頭血!趙淳的心頭血是他唯一的解藥!若是失去,将再也沒有機會重獲新生!
趙淳感到胸口的陣陣溫暖,不禁伸出顫抖的手着欲撫上懷裏那黑亮的發頂……但,終究又收了回去。
——洞中的朝歌,是世間最美麗的少年。他無辜的眼神總是怯怯的看向趙淳,雙眸幹淨的這個世界都配不上他……當他第一次脆生生的喊出父親時,趙淳拂袖而去,竟讓朝歌一個人在洞裏呆了三年……
三年後,當他重歸山洞,發現像個野孩子般的朝歌已經學會笨手笨腳的做飯,甚至還高興的向他展示自己做的兩個荞麥皮枕頭……
趙淳冷冷的将枕頭打飛,不管朝歌能不能接受,他将事實告訴了朝歌。
沒錯,你本是螭國龍子,我對你下了古降,除非我自願取出心頭血,否則你我共生死。
沒錯,你母親本是我害,但她也因我而重生。
沒錯,你本該死,可是我又救了你。
沒錯,我們水火不容……
趙淳緊閉雙眼,他永遠不能忘記朝歌那雙震驚的淚眼,也永遠不能忘記那朝歌沖出山洞從雪山頂上一躍而下!
是什麽樣的罪和懲罰,讓他們受如此折磨!
終于,朝歌站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對趙淳道:“你走吧,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趙淳的心如同被那把玉刀又狠狠切割了千萬遍。
他發出陣陣嘶啞的笑聲道:“這麽快就趕我走嗎?最起碼,讓本王也見識一下傳說中螭龍的本尊。”
朝歌燦爛一笑,如同春風将千萬座雪山同時溶化,花朵開遍了所有的山谷。
只見朝歌在地上一滾,洞內立刻寒風乍起,地動山搖中,所有的青石板被海浪般的狂風掀起,發出急促而劇烈的咯咯聲,牆壁上的石板終于經不起震動,紛紛掉落碎裂……只見濃濃的黑霧中,一條巨蛇般螭龍盤卧在趙淳面前,探出頭伸出巨大的腳趾。
趙淳擡頭靜靜仰望那只螭龍,只見它形如巨蟒,身體扁平,全身深藍鱗甲覆蓋,額間赤帶如錦文。頭頂微凸卻無角,長須飄揚,四肢強壯。
螭龍張口噴出一股淡藍色的霧氣,霧氣所經之處,瞬間出現大片耀眼炫目的冰晶。
朝歌本為螭,屬性玄寒,深藍之光能凝固萬物成冰。
世間有傳言,螭龍化白虹欲吞人,赤骥相煿爆。倒挂哭月猿,危立思天鶴!
趙淳滿意的笑了,雖然嘴角滲血,心痛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