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葉剪秋拿着一個銅制的煙灰缸慢慢敲打着桌子,那不緊不慢的敲打聲,如同戰鼓擊打着每一個人緊繃的心髒。
只聽得外面雷聲隆隆,偶爾一個刺眼的閃電将帳篷內瞬間照亮,衆人的臉映成惡鬼般的煞白。狂風嗚嗚怪叫着席卷農場,野獸般肆虐的狂風還夾雜着尖厲的哨音,帳篷頂上灑落的狂沙如同瓢潑大雨發出“嘩嘩”聲,似乎這一切都預示着一場暴風驟雨就要來臨。
除了葉剪秋外,會議室內每個人的神情都很緊張,他們臉色蒼白的不時地往帳門外張望,所有的人都在忐忑不安。
大家好好的正在開會,突然間平地起了大風,整個青陽鎮烏雲壓境,白天成了黑夜。農場中的座座帳篷如同大海中的飄浮的小船,被狂風吹的東搖西晃。
天氣變得如此反常,也不知是福是禍。老木閉眼暗念着阿彌陀佛,老水則掏出一串念珠在無聲的祈禱。
——這是葉剪秋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遇到這麽惡劣的天氣。
“去把帳門和窗戶關上。”
“是!”
小通訊員立刻跑上前,迎着大風将帳門死死關上,還拉了把沉重的椅子将門抵住,當幾扇小窗戶關上後,帳篷內立刻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只聽得“啪啪”幾聲,有人點亮了桌上的幾根蠟燭。狂躁的風雷聲終于隔絕在了帳外,室內安靜了很多。
“繼續開會。”
“是!”
葉剪秋清了清嗓子道:“我們剛才說到軍團家屬的問題。那軍團的家屬們非常值得表揚,曹家高價收購棉花和棉籽,家屬們沒有一個出售。這說明軍團的紀律很嚴明,嚴明到讓我們肅然起敬。正是她們知道自己和農場有着手足般的情誼,才有一種以軍團為家的信念。所以,在将來的織布作坊的人員安排上,首先以軍團家屬和子弟為主。”
“是!”勞資科的負責人點頭。
小溫仍低頭不停的記錄,而葉剪秋卻不在動筆,這是他最後一次開會。
“還有那些農場為數不多的幾棵珍品果樹,一定要精心保護好,它們的枝條和種子将會做為母本,會繁育更多的果林,也是我們農場的金牌商品。”
葉剪秋的聲音很低沉,語速很慢,他在最後給農場的工作做打算。
“其實每天開會的精神大家也都明白,就是走堅持改革創新的路子。革除舊弊就要具備與舊事物鬥争的勇氣;開創未來就要有勇于探索的精神。”
這句話雖然表面上在說農場的發展,但有些人能聽明白其實意有所指,所有人都在沉默。
最後葉剪秋點了根香煙,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道:“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不管我身在何方,紅星希望農場的精神永遠存在。”
“是……”
衆人低聲附和。
“好了,散會。”
葉剪秋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老水走上向,将一個帳本交給他:“葉管事,你查一下帳。”
“不必了。”
葉剪秋沒有理會,只是低頭往自己包裏裝東西。
“葉管事,老水我不才,用了你說的阿拉伯數字來記帳,雖然有些不順手,但是挺省紙張,你查看一下數字的用法對不對。”
“嗯。”
老木又走上前,将一個酒壇子重重放在桌上道:“葉管事,這是我們新制的烈酒,喝了定能睡個好覺。”
“多謝。”
“沒啥!我老木要去巡邏了,剛才聽到馬匹的驚叫,可能被雷聲驚到了。”
“去吧!多帶幾個兄弟。”
“是!”
衆人紛紛離開後,空蕩蕩的會議室內只留下曹五和葉婉珍。只見兩人相視一眼後,異口同聲地道:“我們跟你走。”
葉剪秋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禁搖頭苦笑。大浪淘沙!沒想到最後留下來的竟是他最意想不到的兩個人。
他坐下來沒有說話,只是翻開了帳本,只見裏面夾了一疊銀票,葉剪秋數了數,足足三千兩……這個老水!
曹五看葉剪秋不接話茬,他加重語氣再次重申道:“小廚子,我和婉珍早就商量好了,我們一直會跟着你。”
“對,大哥,就讓我和五哥跟着吧,五哥他是個好人,我也……會是個好人的……”
葉婉珍說完,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曹五猛點頭:“沒錯,婉珍這段時間表現非常好,還給靜石伯伯拆洗尿褥子呢!這丫頭不怕苦不怕累,也不見她騙人更不偷東西,我覺得這丫頭是個能成龍,也能成蟲的人物!”
聽到曹五如此特別的贊揚,葉婉珍哭笑不得。
葉剪秋終于發了話:“曹五,你還是回家去吧。明天将何去何從,我也未知,前途未蔔啊!”
曹五晃着大腦袋開心的笑:“小廚子,我曹五活這麽大,就數跟着你這段日子最有意思了!不怕你笑話,我老五能開懷大笑也能深夜痛哭,不僅長了很多見識,也結交了不少朋友,以後我們雖然不在農場,但說不定更有趣的事情發生!就讓我跟着你吧,我想見識更精彩的大千世界!”
葉剪秋也笑了,覺得自己像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似的。他想了想道:“只要你那老娘不殺了我,随你。”
曹五高興地道:“娘說了,這輩子她都不會再管我,讓我怎麽高興怎麽活!婉珍,走!替五哥收拾行李!”
“嗯。”
看着曹五和葉婉珍開開心心的離開,葉剪秋撓頭,這個家越來越大了,靜石夫婦,葉婉珍和曹五,再加上他足足五口人!五張嘴等着吃飯呢!看來下一步要考慮去個富饒美麗的海島開個小飯館,最起碼自己想吃什麽做什麽,逍遙自在似神仙!
——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當葉剪秋抱着酒壇子回到自己帳篷後,一推門,只見室內燈火明亮,溫暖如春。李氏已給為他燃起了銅爐,并且在桌上給他擺好了飯菜。
“小秋,嬸子給你炖了竹絲雞,裏面加了安神的黃精龍眼肉,快來喝。”
“好。”
葉剪秋換了拖鞋就将帳門緊緊關上,他來到桌前将酒壇子放下,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滿意的舒了口氣。真好,有慈母般的李氏在身邊,滿屋都是濃濃的母愛。
李氏坐在桌前拿起一個大鞋底子開始一針一線的納了起來,不時地擡頭看一眼葉剪秋手裏的湯碗。
看着葉剪秋乖乖地拿起小勺終于開始喝湯後,李氏輕聲勸道:“小秋啊,今晚就別喝酒了,嬸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風沙,我擔心帳篷刮倒後你來不及跑。”
葉剪秋笑道:“嬸子,你不知道,我其實最喜歡在這種天氣睡覺了,我會睡得特別香甜。”
李嬸感到好笑:“你這孩子,竟然還有這個習慣。要是在你睡覺的時候青陽真的下起了罕見的大雨,那你可就看不着了。”
“沒關系,既然會下第一次雨,那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急,能好好睡上一覺最重要。”
“那好,你吃完就去睡,被窩裏嬸子還給你灌好了一個湯婆子,這會兒正暖和着呢!那嬸子先出去了,你靜石伯伯早就鬧着要起來看看外面的大風。”
葉剪秋驚訝:“靜石伯伯真是個老頑童啊,看來他有靈感了,說不定會寫很多詩詞呢!”
李氏打趣:“呵,手抖的像篩糠子似的,他上次給嬸子我畫的像就似那黑臉鐘馗!”
“哈哈,靜石伯伯是抽象派嘛,嬸子,別讓伯伯走太遠,外面風很大,穿的厚些。”
李氏聽不懂葉剪秋嘴裏不時蹦出的新詞,只好道:“那嬸子先走了,可別喝多了。”
“嗯。”
看着李氏出門,葉剪秋拍開了酒壇子趴在上面深深嗅了一口,真不錯,一股濃濃的酒香撲鼻而來!
現在的葉剪秋酒量漸長,也慢慢的學會了品酒。
葉剪秋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大碗酒後,端起來一口氣喝光,肚子立刻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頭昏眼花的他又倒了第二碗酒,開始細品淺酌。這酒真不錯,才喝了第一碗,就感覺渾身就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堆裏。葉剪秋懷疑,這酒裏好像被老木這個壞家夥摻了什麽東西。
當他一連喝了三大碗後,眯着眼睛吐了口長長的酒氣——感覺來了!怪不得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百家眠!
這種微熏的醉感是葉剪秋最喜歡的,血液裏都透着興奮,他開始擊箸高歌!
“拍拍身上的灰塵,振作疲憊的精神。
遠方也許盡是坎坷路,也許要孤孤單單走一程。
早就習慣一個人,少人關心少人問。
就算無人為我付青春,至少我還保有一份真!
嘿呦嘿嘿嘿呦嘿!
管那山高水也深!嘿呦嘿嘿嘿呦嘿!
也不能阻擋我奔前程!嘿呦嘿嘿嘿呦嘿!
茫茫未知的旅程,我要認真面對我的人生……”
室外狂風肆虐,風雨欲來,室內的葉剪秋自得其樂,悠閑自在。
——但命中注定,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神奇夜晚。
當葉剪秋亢奮地唱了一首歌又一首歌後,疲憊地趴在桌上用手指撥弄着那盆仙人掌道:“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橫批!長長長長!”
賣豆芽的喜歡用這個對聯讓自己生意興隆,上小學的時候葉剪秋就聽老師說過這個故事,用“長”這個多音字組成的巧妙對聯,倒是永遠也忘不了。
只見飄忽的燭火中,那一盆仙人掌開始用肉眼可見的速度萌發新芽,飛快的生長開花,很快,一個個個大如手掌的肥厚葉瓣像小山似的越長越多,花盆終于裝不下了,仙人掌彎下腰鋪滿了整個桌子,滿桌開滿了如百合一樣聖潔的白色花朵。
葉剪秋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驚嘆地撫着那還顫抖的花朵。又轉身指着角落裏一棵最大的一盆棕竹,大聲道:“你給我長成熱帶叢林,否則把你當柴火燒!”
只見那盆棕竹抖動了幾下後,好像堵氣似的開始不講理的磳磳旺長,越長越高,幾乎觸在帳篷頂才停下,郁郁蔥蔥的棕竹子終于形成了一小片茂密的熱帶叢林,在棕竹層層疊疊的綠色葉片間,開滿了淡黃的佛焰包,淡淡的花香彌漫在空中。
“綠蘿,長春藤聽令,我命你們兩位哼哈二将開始拔節生長,務必超越前鋒仙人掌和棕竹,否則廷杖三十!”
地面上的一盆大樹蘿劇烈的抖動了幾下,那綠色的枝條開始發了瘋,條條纏繞在圓柱上的枝葉像散開的巨人頭發,順着花盆滑落在地面,綠色如長蛇般的枝條在地上悄無聲息的蔓延,爬上了椅子,攀上了桌子,最後将桌上的空空如也的湯碗迅速包裹在綠色的葉片中。
而帳篷角上那高高吊起來的一盆常春藤,瞬間爆發,垂下的數百條嫩枝如同一挂傾洩而下的綠色瀑布,灑落地面上萬千如碎玉般的綠色葉片。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縧,不知細葉誰裁出,我是那把小剪刀!”
葉剪秋開心的笑了,老天眷顧,異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