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
菲利普!
從被綁走的那一刻她就沒有想著能全身而退,所以在運送的途中,她趁隙從一個裝酒的木桶上抽出一根松掉的鐵釘,準備在必要的時候保衛自己,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再帶個戰利品一起上黃泉路。
但,她張開眼看見的臉孔,竟然是菲利普……
她煩躁地跳起來。
剛才有一堆人在倉庫裏走來走去,她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
是另一個集團的人黑吃黑嗎?或者她們被救了?如果是被救,為什麽沒有人向她們解釋,只是把她們關在這個旅店裏?如果是黑吃黑,她們又會被賣到哪裏去?
茱莉不曉得是哪個事實更讓她震驚。
是菲利普又出現在她生命中,或是他變成一個人口販子。
她必須冷靜,必須思考。心慌意亂只是于事無補。
嘎吱輕響,房間的門被人打開。她迅速轉身面對門口。
一個金發藍眸、高大英挺的男人走了進來。
茱莉一臉敵意地盯著他。
這真是新鮮的事,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茱莉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菲利普想。
她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小女孩了。
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比他記得的高出幾吋,背心挺直,眼中全是不馴的挑戰之色。
栗色的發辮因為多時的折騰而淩亂不堪,菲利普注意到她并沒有趁這段時間整頓外表,他必須給她加一點分。
大部分的囚犯一換到相對安适的地點,就會放松戒備,但是她沒有。
她依然像一只刺猬一樣,即使面對的是自己曾經深深信賴的童年朋友,背上依然豎起高高的刺。
她穿著一身肮髒的男人衣褲,他依然看得出襯衫下堅挺渾圓的胸脯,與性感的長腿。
她的五官不再帶著嬰兒肥,高聳的顴骨和深栗色的眸子充滿一種異國風情,蒼白的嘴唇一旦恢複血色,必然是一張很适合接吻的唇。
老天,他的小茱莉已經變成一個女人。
一個成熟性感的女人。
“剛剛那些人是誰?你想怎麽樣?”茱莉充滿敵意地問他。
他依然如她記憶中的一樣,海洋般深邃的藍眸,英俊有如太陽之子,但他不再是只長個子不長肉的模樣。
他的肩膀寬得幾乎塞滿門框,胸肌厚實,褲管的雙腿有她的腰部高。
菲利普竟然變成一個人口販子?她完全無法接受。
他先把帽子和帶鞘的短刀放到門旁的小幾上。她的眼光追著那柄短刀,他幾乎笑出聲。
趁著這短短的時間,他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他剛從保安局回來。
保安局相當于這個時代的警察局,保安官等于警察中的小隊長,底下的保安員有一級、二級與三級之分。一級保安員類似最基層的制服員警,二、三級保安員則相當于不同等級的警探。
今天晚上沖進那座倉庫的便衣人員,全是事先埋伏好的保安員。
他跟本地的保安官亞森已經談過了。
早在半年前,亞森就一直想追查在他們碼頭出沒的可疑集團,因為最近少女失蹤的案子頻傳,可是這種偏遠的邊境小鎮資源缺乏,保安局裏幾乎都是經驗不足的菜鳥或等著退休的老弱殘兵,一有點經驗的保安員都紛紛請調到更繁華的城市去,以至于亞森的調查事倍功半。
上個月菲利普以“皇家特使”的身分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裏,無疑是帶來一個生力軍。
他們埋伏多時,慢慢滲透一些外圍的線民,才終于買通幾個人,獲得喬和傑若的信任,因而有了今晚的布置。
如今喬和傑若已經被關在監獄中,等待明天的偵查。幾個救出的肉票也分別被帶到旅店暫時安置,門口有保安員守衛。
剛才的一團混亂中,他沒有辦法對她解釋太多,因此對于茱莉而言,她只是看到一組更大的集團沖進來,取代原先抓走她們的人而已。她應該不曉得他的身分。
菲利普微微一笑,主動走到圓桌的椅子旁坐下,指了指對面的空位。
“坐。”
“不要。”他的笑容讓她有點動搖,但她堅守陣線。
“茱莉,”菲利普嘆口氣,抹了抹臉。“是我,菲利普,你真的認為我會傷害你嗎?”
“……”她終于在他對面坐下來。
“你為什麽會落在那些人手上?”菲利普在桌面交疊雙手。
“你為什麽會跟那些人在一起?”她漂亮的栗眸現出狐疑。
“我是來卧底偵辦最近這一連串人口走私案的皇家特使。”
“……”
強烈的解脫感幾乎讓她哭出來。
真好!
他不是壞人!她的菲利普依然是菲利普,沒有和那群壞蛋混在一起。
她的臉埋進手心裏,不斷地深呼吸。
“茱莉?”菲利普輕撫她的發絲。
她生命中改變的事已經太多了,如果連菲利普都變了,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累積在心頭的情緒霎然間釋放,最後,她做了一件四年來都沒做過的事──
她哭了。
“嘿!”他把椅子移到她身旁去,将她攬進懷裏。“小女孩,沒事了,別哭了。我在這裏,一切都沒事了。”
“你不明白……”她的臉藏進他的頸窩,哭得全身發顫。
他身上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這四年的隔閡仿佛都消失了。
她吸了口氣擡起頭。
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她的雙眼被淚水浸得晶瑩妩媚,深色的眼瞳被一圈琥珀色環繞。盡管哭得可憐哀怨,她依然倔強的抿著唇。怎麽有人可以同時看起來如此堅強,又如此脆弱?
出于舊日的習慣,他捧住她的臉,在她的頰上輕輕一吻。
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吻移到她的唇上,依然輕印。
茱莉一僵。
心跳陷入失控的速度,她貼住的男性胸膛堅硬得超乎她想像,勃發的力量充滿了生命力。老天,以前那個清瘦的男孩呢?
小時候,要是她頑皮受傷了,菲利普常常會像這樣在她的額角輕輕一吻。不要想太多,她命令自己,這個吻只是他出于多年的習慣而已。在她能更進一步反應之前,他已經退開來。
茱莉眨了眨水靈靈的雙眼。
“告訴我,你為什麽會落在那些人的手中?”他低沉地問道。
“和我一起被抓的女孩子呢?她們都沒事吧?”她先問。
“茱莉,你這小丫頭學會用問題回答問題了。”菲利普嘆了口長氣。
他無奈的口吻讓她破涕為笑。“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我相信。”
兩人同時想起短短幾分鐘前的那個吻。
茱莉立刻把睫毛垂低,他努力保持泰然自若。
為什麽會吻她呢?
在兩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安慰的吻或許很單純,但現在……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他可以感覺到,她對他雖然還存著一絲舊情,可是兩人之間有一種明确的疏離感卡在那裏。曾經短暫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脆弱,馬上隐回她有所保留的面具後。
他的小茱莉和他生疏了。
“她們跟你一樣都被安置在這間旅館裏。稍後如果你想見她們,我可以帶你過去,但是現在你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冷靜地盯著她。“還有更多像你一樣的女孩被人帶走,那些人并不像你這麽幸運被救出來,你說的每一條線索都有助于我找回她們。”
不知折騰了多少天的疲憊湧了上來,她抹了抹臉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我是為了找瑪莉安才會被那些人抓住的……”她頹喪地道。
“瑪莉安是誰?”
“我有一個妹妹,記得嗎?她就是瑪莉安。”她看他一眼。
他大掌穩定地覆蓋在她的手上,小小的房間裏,充滿了他強烈的存在感。
“茱莉,這四年發生了什麽事?把一切都告訴我。”
突然之間,她相信,如果世界上有任何人能找回瑪莉安,那人一定是菲利普。
于是,她告訴他。
“四年前,我母親帶著我和瑪莉安嫁到斯洛城去。”
斯洛城是邊境的貿易之城,羅德一家是當地的首富。
她的繼父,羅德先生對她們母女算是不錯。他前一段婚姻留下來的女兒,比茱莉和瑪莉安還小。
“她叫仙蒂……她很漂亮,是一個真正的千金小姐。”茱莉低聲道。
平時羅德雇有專門的家庭教師幫女兒上課,馬術、鋼琴、繪畫,她和瑪莉安與仙蒂說不上多親近,頂多就是和平相處。
“羅德沒有幫你們請家庭教師?”菲利普插口。
茱莉識的字是他教的,他早已發現她在學習方面非常聰明,舉一反三。如果羅德家境富裕,沒有理由不讓兩名繼女跟著一起上課。
“他有問過我們要不要和仙蒂一起上課。因為瑪莉安身體不好,我經常要照顧她,所以就拒絕了。”
“嗯。”
“羅德的生意做得很大,經常不在家,我母親成為羅德家的主母之後,經常需要出席一些貴婦的餐宴。我們三個女孩就在家做自己的事,直到有一天……”茱莉嘆了口氣。“有一天羅德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
“什麽意思‘沒有再回來了’?”他蹙起兩道金色的眉。
“就是沒有再回來的意思。”茱莉頹喪地低下頭。
“他發生意外?被綁架?生病?受傷?死了?”一個人不回來總有原因吧?
“我也不曉得,他就是沒有再回來了!”茱莉焦躁地站起來,走到窗戶旁。
他誠實的小茱莉有事瞞著他。
“你們沒有向保安局報案?”
“當然有,但沒有人知道他出了什麽事,只知道有一天他在走貨的突中遇到歹徒,人就失蹤了。”
“歹徒有和家屬聯絡嗎?”他的眉心越鎖越深。
“沒有。”
“也沒有人追查他的下落?”
“保安員找了四個月,查不到任何線索。”茱莉嘆了口氣,回到原位坐下。“所有的人都說他一定是在森林裏遇到強盜被殺了。當他失蹤的消息傳回來,仙蒂大哭了一場,整個家再度剩下我們一群女人──這次多了一個仙蒂。”
“嗯。”他的腦子每次在搜集情報的時候,就是這種不高不低的“嗯”一聲。
小時候這種嗯聲總是讓她覺得好像說什麽謊都會被他聽出來。
“羅德的遺囑是把一切留給仙蒂,可是指名必須等到她二十四歲那年才能動用。”就這樣,她們再度陷入必須自己養活自己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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