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影難訴
又有幾日沒聽得他的消息,泠雪兒獨自一人蕩着秋千,好無趣兒。回湲月臺去,卻見得岚杪坐着垂頭打盹兒。好幾日未曾賞月了,殊不知,皓月如許朦胧,有少些殘缺。
“怕是近來事端過多,無心賞這一景一物了。”泠雪兒嘆了口氣,又回了後院,僅瞧着懸燈幽幽,好不自在。忽聽得府外一排竹簫聲響,不免憶得當日萱寒圯上,這下欲泫無淚,愁眉苦臉又是忡忡心事,就自個兒打上燈籠,上房去了。
回首幾眼,連喚丫頭,卻沒人應着。
如此黯然,竟不覺滅了燭,又上外頭去了。
桂花樹下,萱寒古圯,她來得遲;可好幾回踱步,左看右顧,想來,葉若來得更遲。
竹簫風笛演奏的曲調,今夜方細聽了些;桂花樹上懸滿的一閃一爍的小燈籠,今日也細賞了些,惟獨,少見他一眼。
“今日果真不來了?還是見着我在,故意躲起來了?”
摘下一個小燈籠,淡粉的光澤,捧在手心上,泠雪兒往來回人潮看去,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
失落、淚珠、一息輕嘆、收斂的表情,足足讓她清醒——才緩和過來,卻又動了氣,哪會不約而至。恐怕等他個三天三夜,都會不見人影的。
縱使如此,今日的她,與往常不同——無論說些什麽,如何做法,非見他一眼不可,哪怕,只字不說。
“冉兒已說過,你兩個見一面,和解了也就罷了,還用我說什麽?更何況,本是說好臨走前好好愛她一回,怎麽個做法,我也已經教過你了,誰想你送了金釵以後,還要與她動氣。再說了,我計已用盡,你叫我如何幫你?這會兒,自己擺的爛攤子,自己收拾!”面對平依的埋怨,葉若可一聲也吱不出來。
只憶得,方上橋瞧她一眼,見她如許焦急,自個兒也險些兒落淚;卻又見她今日斜飾蝶尾金釵,方放下心來。
葉若也料得,泠雪兒盡管知道他去萱寒圯前,必上茶樓一坐,但今日此般情況,她一定會去葉府一趟,葉若故先上茶樓,“靜觀其變”。
這會兒的他,已失去了“主動權”,只管聽平依言語,盡數埋怨:“連程媛媛、楚喬、尹翠都拿不下法子,我又能如何?反被她誤解了,适得其反。”
“還有符姑娘呢,與她也相好,不如讓她引泠雪兒來這兒,也省你們的事。”
“随你好了,她若來了,我走就是了,也不礙着你們,到是你自己,再惹她生氣,可不是我們能管得着的了。”
平依随心一笑,順手擺弄了桌上插枝一瓶桂花,道他芳香馝馞,換誰都歡心的。
葉若淡淡品茶,又問她當日泠府請上小姐丫頭們,她為何不去。
“我若去了,被她笑話,怕出這名兒,要擔一世了。”平依嘆道:“罷了,舊事不提。現在二更,咱們再等一刻,她必來的。”
平依此話不錯。惟說泠雪兒于桂花樹下久等,不知已有幾刻,盼他不來,瞧他不見,心下疑悶,趕忙上葉府來。
較上回七夕來時,葉府果真打發不少人去,一來空出了大片房屋,二來冷清了不少。
冉兒正在清掃,故有她舒心的一面。
泠雪兒沒有多慮,忙上前去,因而問道:“冉兒,葉若在家嗎?”
冉兒直搖搖頭,說他出府一個時辰了,還沒回來。 ”
“這丫頭,不善騙人。”泠雪兒沒有心疑,就拿這葉府的燈光而言,也說明她的話不假。
這一時半會兒,豈又待他回來?泠雪兒心中一急,目光,往兩邊街角一掃而過,大腦裏來回細想他将去何處。
一絲苦澀,冉兒比誰都看得明白,即便葉若出門時囑咐過了:“倘若泠雪兒來了,搭她兩句話也無妨,若他有心問起自己在哪兒,話不多,只管搖頭表不知。”
這丫頭伶俐,若果真說不知,怕是又會生出什麽枝芽,盡數礙眼。如此來,還不如直接告訴她,不至于怎的,也好了他心願。
冉兒便停下手中粗活兒,悄聲說:“泠姑娘,那時少爺還在府上,符姑娘來過了,我聽他們說,什麽茶什麽樓的,只怪一時耳背,倒沒聽清,後來符姑娘走時,把這兩幾個字來回道了好幾遍,定不錯的。”
“茶樓?”泠雪兒心中一震,才反應過來——一時心急只願找到葉若的她,把這貨兒給忘了。
冉兒話沒說完,眨眼間,泠雪兒就轉街角去了,可見她的焦急,還是琢磨不透若是在細細思索就只聞的花香看不見人影了。
一夜金桂飄香,芙蓉花開,瞧它星落雲散;當拟漫空明珠點點,月暈而風,如此美景,付幾人所賞?不過是昙花一現,即刻煙消雲散罷,又有何依戀?
“泠姑娘,好久不見。”平依本說要離開的,于她面前,仍舊談不上因果。
這麽一來,茶樓上安靜了許多,包括這般心神不寧的泠雪兒,還有這不知該喜該怒的葉若。
這又與她何幹?泠雪兒徹底不明白——一個平家姑娘,是有多大的能耐,讓他賞花不去,又不着家。
“別誤會喲,我只是看他一人等得着急,就來這兒陪他坐坐,這不,你來了,我走就是,并不礙着你們。”
平依微微一笑,與泠雪兒擦肩而過時,輕聲于她耳邊說下一句話:“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泠雪兒不聽她瞎說,此時心裏只有葉若。于是,緩緩幾步上前,委屈地看着他,想着該說些什麽。
“我也親手做了幾塊糕點,回頭送你府上。”
“你走之後,記得寫信。”
“祝你幸福。”
好容易憋屈出三句話來,一句一頓,忽地戛然而止了。她不得再說,否則淚水又要流出來,即便,當他面哭,也不是第一回了。
不言泠雪兒如何垂下頭來悶悶不樂,葉若默默地聽着泠雪兒的話語,剛一股心疼漫上心頭,就不見她說了。看向對街的那一行牌匾的他,下意識乜斜了她一眼,再回過頭來,緩起了身。
“若言當初,也不至于這般下場。”
話說得輕,怕只有他自己明白。
上前幾步,拉她手,猶顯得自然。這是第幾次相擁,泠雪兒已經數不上來,可如此真要細算一番,說倒數一次也不過。
“誰哭,誰再生氣,誰就去萱寒圯折下一枝桂花來。”
“難得金桂醇香,折它作什麽?我本來摘了一只小燈籠下來,給了冉兒,挂在你府門上了。”
“再如此淘氣,信也不寫了。”
葉若眼瞧着又哄好了,心下自然一番欣慰。
可是,他果真要去的,果真要離開她的,他自然萬分不舍。
“你敢不寫,別讓我找着你,否則,我又要纏着你不可。”
她是注定挽留他不下的,到時候,日夜惟見金桂飄香,卻再難見他一眼。
“用得着着急嗎?待你婚配時,本少爺就娶下你來,到時候,你随我走,還怕糾纏不夠?”
“此話不假?”
“千真萬确。”
“我不信!”
“當真不信?”
“不信。”
“那你随我走。”
“偏不!”
“那你想如何?”
“不鬧、不吵、不許哭,本小姐都做到了,就随你好了……”
此話,到是說到葉若心坎上了。
當下的他,還真想去萱寒古圯上瞧上一眼——竹簫風笛,承載他的記憶;玲珑镂燭,如似她的剪影——恐怕,何時方會磨滅,他也一概不知。
如此一言一語,再沒把“當日茶樓”放在心上。
強吻,是他的說詞;至于她的回吻,柔柔甜甜,滴落在心底上的癢。
攜手回步宣寒古圯,已是三更夜半,人漸少,靜得總該感受呼吸心跳了。金桂飄香依舊,懸着小燈籠一閃一爍,又如若俏皮的孩子婉約一隐一顯的故事。良辰美景,細細品味,幾番人付。終落個偶影難訴……
想來它的存在,蒙于歲杪一絲神秘;遠方的天空,或晨或昏,熹熹微微;幾回風過,楓霜沃若?
到底還是戋戋人潮,紋紋漣漪。
明夜如何?爍爍玲籠,沁沁桂香?或檀檀純色,湲湲月影……
圯下水,承幾番花月,終究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