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有時候很微弱。當楚翊不出門的時候,手機網絡就是與外界僅有的聯系,現在他要切斷跟鄭傑之間的聯系。他拉黑電話,删除好友,只要以後來往夠少他們就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這天,楚翊正跟對面一個菜雞互啄,忽然收到了陸延止的消息,一條一條往外蹦。
陸延止:
你去了嗎?
陸延止:
西郊寺廟。
他這麽一說,楚翊才想起來。當時明明想去來着,結果沒幾天那股子沖動下去了,就給忘了。
cy:
……我忘了。
陸延止:
我就知道。【狗頭】
陸延止:
我回來了,要不我明天帶你去?
cy:
好啊,那就這麽說定了。
陸延止:
ok
楚翊又問了下該帶些什麽,就去收拾東西。本來以為是一日游,不過聽陸延止的意思似乎要待上幾天,索性他是真的在放長假,要是以前還不一定有時間跟人出去瞎晃悠。
第二天一早,陸延止開着一輛黑色越野來找楚翊。
這人名字叫延止,作風不延又不止,是個說走就走的随意性子。模特身高配上一張白淨的臉十分有親和力,笑起來眉眼像月牙一樣看上去有些狡黠,單從樣貌看不出實際年齡只會讓人以為他不過少年。
兩人之前通過電話,商量好時間楚翊就在門口等陸延止。
“都收拾好了?”陸延止問。
“都在這了。”楚翊看了眼腳邊的兩個包。
“我以為你要裝一箱子……”
楚翊好笑,“我哪來一箱子的東西。”
“明星都挺注意形象的,我懂。你不用在意我,我理解。”
“你不也是明星?”楚翊提着包往陸延止開來的車那邊走,“我沒什麽要帶的了,這些就夠。”
“我不一樣。”陸延止幫他開了後備箱,“我副業是明星,主業是自由愛好者。”
包放好,楚翊擡頭看他,“巧了,我也是,不過我主業玩游戲,副業玩車。”
“我也玩游戲,你玩的什麽?要不到了地方來一局?”陸延止興致勃勃問。
問得楚翊一愣,他就是嘴欠随口一說。主業玩游戲他得餓死,比封殺雪藏還死得快。
“這個……就算了吧,我玩的你估計不玩。”
“那好吧。對了,你玩農藥麽?我可以帶你,我賊六。”
問就是沒玩過,新手萌新一個。
楚翊打定主意,他面不改色,“那你帶我玩吧,我沒玩過。”
“行!”陸延止說:“先上車,到了再說。”
他們這次要去的地方是西郊的一座山上。
西郊是生态保護地帶,政府早年就下了死命令不允許人為開發,也因此這麽多年來,還保存着古老的風貌。
楚翊以前沒有來過西郊,也就不清楚這裏究竟是個什麽樣子。但從下車開始,他對古老這個概念有了更深層的理解。
這還真挺古老的。
他看了一眼,遍地都是草,有半人高的那種,放眼望去山脈連綿不斷。
“怎麽樣?還不錯吧。”陸延止拍着他的胳膊。
楚翊從牙縫裏吐出,“還好。”
太誇張違心的話他說不出來。
陸延止笑笑,走到後備箱拿行李,楚翊跟上前去幫忙。後備箱裏什麽都有,食物水和帳篷,還有兩人自帶的衣物用品。
看這架勢就不只是爬山這麽簡單。
“你是打算在這裏露營?”
“嗯,先在下面玩兒玩兒,準備一下,等明天再往上爬,你不着急回去吧?”
楚翊:“我都可以,看你安排吧。”
“那就聽我的了啊。”
楚翊點頭,他來這什麽準備都沒有,可不就指着陸延止,不聽他的聽誰的?
來這裏的人不算多,但絕不止他們兩個。有不認識路的還要請當地人做導游,他們就省事多了,陸延止能帶路就用不着別人。
他們休整一晚之後,在第二天背着背包往山上去。山路難走,周圍都是樹,楚翊不知道陸延止是怎麽記住路的。
“你來了很多次?好像對這裏很熟。”楚翊擰開礦泉水瓶灌了口。
“也就一兩回。”陸延止停下步子,“你看那種被踩過的地方,一看就像是有人走過,順着這種路走,怎麽也不會走失。”
“合着……你也不記得。”
“大致地方還是記得的,有的細節你可以稍微不那麽在意。”陸延止抓了下頭發,原本還算整齊的發絲調皮地翹向一邊。
“再說,你就是讓當地人來,他也不會比我快多少。安心吧,信我!”
“行吧……”楚翊心想着,都上了賊船,還是南下的,這有什麽辦法。
他們跟尋寶一樣,可算是在太陽下山之前找到地方。
古老的寺廟悠悠矗立在山野之間,茅草的頂子不知能不能經受得住風雨,古寺門邊埋着一塊石碑,年代久遠看不清上面是不是刻了字。
陸延止上前敲門,帶着歲月痕跡的木門緩緩開啓,楚翊疑心門後會走出一個和尚,不過并沒有,來開門的是個小孩子。
“我來住宿了,爺爺呢?”陸延止毫不見外地說,想來是認識的。
小孩圓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轉身跑進去沖着院子大喊,“爺爺,有客人來啦。”
楚翊看見鶴發童顏的老人走出來,這就是小孩叫的爺爺。
“兩位借宿嗎?”老人家問。
陸延止跳出來問:“林爺爺,你還認識我嗎?”
老人家睜着渾濁的雙眼,看了他片刻,“老頭我年紀大了,認不得人。”
“這樣啊,我去年還來過的,那時候小林子才這麽高。”陸延止比劃了一下,不過林爺爺并沒有在他的描述下想起他這個人。
“年輕人糾結什麽記不記得,你知道自己來過就已經足夠。”爺爺轉過身,“住宿就快進來吧。”
兩人對視一眼,聽話地跟在爺爺身後進門。
林爺爺給他們安排好房間,就帶着小林子回屋了。
楚翊把背包放在單人床上,這才好好打量周圍的環境。從外面看還以為是茅草房,沒想到進來了裏面都是磚泥砌的。
陸延止看他四處瞄,“是不是有點意外,這屋子還挺好。”
楚翊點頭,他确實是挺意外的,這麽古早的寺廟,屋子還挺現代,電路插板都是有的,不過簡約了點。
見他點頭,陸延止極為誇張地說:“不會吧,都9527年了,居然還有人以為房子是茅草做的?”
“你夠了啊。”楚翊低頭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
陸延止嘿嘿一笑,“畢竟社會進步了,不讓開發也不能阻止人家提高生活品質。”
“挺好的。”楚翊把要用的拿出來放好,背包扔在木質的床頭櫃上,就拿着杯子去倒水。
陸延止提醒他,“你別看東西還是齊全的,只是山裏信號不太好,手機消息可能有點延遲。你要是有急事,就必須到處走着找找信號。”
“我沒有事要去辦,信號好不好無所謂。”楚翊提起舊但看着就命長的熱水瓶倒水,他問陸延止,“你要嗎?”
“不用,謝謝。”陸延止身體前傾,兩條胳膊都搭在大腿上,其中一條胳膊支起,撐着下巴,“你這是在逃避嗎?”
“嗯?”楚翊放下熱水瓶問:“怎麽這麽說?”
“你應該以事業為重,怎麽會沒事?你要是有急事說一聲就行,我送你回去。”陸延止自顧自說:“我叫你出來可不是讓你荒廢事業的,你粉絲要是知道了還不撕了我。”
“她們很溫柔的,你不用怕。”
“楚大明星,你這粉絲濾鏡得有大氣層厚了。”
“我說你這人,平時在網上看你感覺還挺安靜,這從虛拟世界爬出來就咋咋乎乎的,你家粉絲知道嗎?”
陸延止立即起身抖了下,拍了拍胳膊,“什麽爬出來,說的好像那個啥……我家粉絲不一樣,我主要是媽媽粉,她們會理解的。”他一臉認真,好像真是那麽回事一樣。
楚翊只是笑,他可知道這人老婆粉也不少,這一面給他放出去估計能碎一地的眼鏡,說不定還能收獲一批姐姐。
“哎,說真的。”陸延止也不搞怪了,用正常人的輕松神色說:“出行不是逃避,它對你是一種和解的方式,你跟自己和解。像我就是……我充實自己的生活,建立和世界的聯系。”
“什麽聯系?”楚翊問。
“嗯……人和人的聯系。”
“行吧,繼續。”
“啊?不是。我又沒在寫小作文,繼續什麽。”陸延止呆了下。
隔着杯子能感覺到水溫正好,楚翊淡定喝水,“我以為你在演講,請開始。”
“………演講結束。”陸延止說:“要不,我帶你去熟悉一下環境?”
“去啊,我可不想在寺廟裏迷路。”楚翊放下杯子,見陸延止起身,也跟着走出去,順手拿出褲兜裏的手機看了一眼,沒信號。
寺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按房間來算住個幾十人也是夠的,但整個寺院只有他們四個人的時候,難免顯得空蕩。
缺了幾分人氣。
“林爺爺年紀也大了,怎麽沒人照顧?”楚翊想起來,他們來這好像沒看見小林子的父母,光留下老人照顧小孩,也不怕出事?
“我以前來的時候就沒見過小林子的父母,當時我也問了林爺爺跟你一樣的問題。”
“然後呢?”
“老人家沒說,你最好也別問了。”陸延止提醒他說:“只能說這兒女心真大。至于林爺爺平日的生活倒是還好,附近的人往往都會幫把手,而且政府有補助,按時送些糧食什麽的,牆上還有維修工的電話……現在,還不會出什麽大麻煩。”
林爺爺現在身體不錯,有什麽事也能自己動手,近幾年應該是不用擔心的。
楚翊看着一邊的灰色牆面,修電路修水管修牆修屋頂灌氣的,關鍵是有個修電梯的是個什麽鬼,他眉峰一挑,确定自己沒看見電梯這個東西。
而另一邊,陸延止開始滔滔不絕,“我跟你講,這個寺廟已經有近千年的歷史,從戰亂到和平時期,充滿了戰火的硝煙,現在充滿了人間煙火。”他指着一個屋說:“那裏就是放柴禾的地方,也就是我說的煙火。”
“……”
楚翊心說,你可勁編。
陸延止還真挨個地編,半真半假糊在一起,沒聽說過的可能還真會當回事,簡而言之,故事經不起推敲,語言風趣值得一聽。
楚翊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随時倒廢話,還有閑空去聽動靜。就跟他參加發布會,臺上人講,臺下人在他耳邊說,他能聽兩邊的,還都說出個大概,但你要問具體說了些什麽就不行了,他比較會抓關鍵。
“有人來了。”楚翊說。
陸延止正在興頭,一句話沒說完又下意識去接他的話差點咬了舌頭,只聽一聲脆響,牙齒一撞,就知道這人牙口不錯。
“什麽來人了,客人來了?”這回不用楚翊應他,他也聽見了。
前院傳來說話聲。
陸延止閑不住,想要過去看看,楚翊也跟着去。
來的是一男一女,爺爺給他們指了一間屋子就撒手不管,徑自去了柴房。柴房不止是放柴禾,它還是一個雜物間,別的東西也都放在那。
這看着是一對小情侶,他們正走進來。女生有點不耐煩,男的一只手提着行李,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湊在女孩耳朵邊上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麽,女孩翹着嘴哼了一聲,想必是被哄好了。
兩邊人剛好迎面撞上,只見那個女孩往他們這邊掃了一眼,緊接着捂着嘴尖叫一聲,把在場人吓了個夠嗆。
女孩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兩人,“是……是楚翊。媽媽,我見到愛豆了!”
楚翊懵了,他也沒想到世界這麽小。陸延止摸着後腦勺說一句“乖乖”又小聲嘀咕,“怎麽不是我的粉。”
女孩拽着男的胳膊拼命搖晃,“你快掐我一下,不不不,我掐你一下。啊啊啊,我的翊哥哥,活的!”
楚翊輕咳一聲,他也記得自己沒死來着。
“那個,你們好。”楚翊背着偶像包袱,打招呼客氣有禮,相逢即是有緣,何況遇上的還是自家粉絲。
“好好好。”女孩眼睛裏冒着星星一樣,“嗚嗚,哥哥我死了。”她說完,像是才看見楚翊旁邊還有個人。
女孩指着陸延止說:“這個我好像見過,是那個誰,誰來着……”
陸延止微笑,自報家門,“你好,我叫陸延止。”女孩臉上紅了紅,有激動也有點尴尬。
女孩子眼睛緊緊盯着兩人,視線晃悠一圈,又看向楚翊挪不動了,那是熱情,男的眼睛也盯着楚翊,那是嫉妒。兩道目光再加上陸延止來回的打量,楚翊感覺自己有點頂不住。
兩條人命的事可不是小事。
他沒話找話,帶着女生說一些活人,“好巧,你跟男朋友來玩嗎?”
“對哇,不對,是他拉我來的,迷信得很。”女孩終于施舍給男朋友一個眼神,是嫌棄。
“後悔了?不想來你回去。”男人故意閉着眼睛揮着手像是趕人說:“哎呀,走吧走吧,趕緊走,你小哥哥沒來,你想回去看手機裏的。”
女孩氣得跺腳,“你再瞎說,丢不丢人。”
“你不丢人我就不丢人。”
圍觀的兩人被逗笑,女孩也跟着笑,陌生人之間的隔閡一下子就小了。女生跟楚翊在外面合照,帶着怨念的男友被打發走,拎着包進了屋子。
楚翊提醒女生不要在這個時候往外發,他怕給女孩帶來麻煩,女孩點頭連連答應,“我知道,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在這,不然他們會打擾你的。”
楚翊一時沒說話,他看着女孩低頭翻照片開心的笑臉,也不再多做解釋。
小林子從開了門就在院子裏自己玩自己的,而女生這個年紀,對小孩子有一種特別的好感,她放了楚翊又去追小孩,捏臉摸頭,像是怪阿姨。
男的出來以後看到她這樣,對着兩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無奈地跟着,亦步亦趨,看得出來他很喜歡自己女朋友。
“你說咱們這是圖個啥?”陸延止胳膊拐了楚翊一下,楚翊扭頭看他。
兩人正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還是同一條生物線上。
楚翊了解陸延止的想法,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麽,人家小兩口甜甜蜜蜜,他們單身狗在一邊看着算什麽。
“我們圖個檸檬。”楚翊摸着下巴,他記得是這個說法。
陸延止差點笑噴,不過他忍住了。
還沒吃飯的陸延止對楚翊說:“我反正點兒飽,你呢?”
楚翊默默收回放在這對情侶身上的視線,“我也有點……”
陸延止:“散步?”
楚翊:“走啊。”
兩人說走就走,出了寺廟,把空間留給這對兒。他們走上了一條雜草鋪道的山路。
陸延止指着雜草說:“你看這個雜草,當年……”
楚翊閉着眼都能猜出來他要說什麽,“當年碧血染泥塵?歷史小能手,你可別上線了。”
陸延止頗有些自豪加自戀,“你也看出來了,我歷史特棒,當年就沒低于四十五分,換算成百分制,那也是優秀。”
“所以,你這是初中的歷史?”
陸延止幹笑:“你別這麽敏銳好麽?”
楚翊都不想補刀自己剛才說漏了一個字——編。
陸延止轉移話題,問:“你想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麽會來這?”
楚翊疑惑,難道不是跟他一樣出來散心游玩的?于是他很上道地回:“為什麽?”
“這個嘛……”陸延止賣了個關子才說:“山上有一棵許願樹,據說能夠實現願望。不過吧,也有人說種下這棵樹的是一對有情人,如果情侶來這兒許姻緣,他們就能相伴一生,所以來許願的情侶也多。”
“他們是為了那棵樹來的?”
“估計是。可惜我沒遇見那個那個讓我喜歡的人,不然我也帶她來。”陸延止得意一笑,“我可真浪漫。”
“就這?”楚翊下意識開口,接着嘀咕自語:“這就算浪漫?”
陸延止扭頭看他,還用手按住胸口,表情浮誇,“紮心啊翊哥。那你覺得什麽樣的浪漫?”
“浪漫?”楚翊說:“我也不知道。”
“呵呵。”陸延止放下手嘲笑,“那我們也就半斤八兩,誰也別怼誰。”
楚翊一噎,他沒怼陸延止,剛才只不過下意識。
他們走在山路間,陸延止給楚翊指了一下樹的方向。楚翊遠遠看去,的确有一顆枝葉繁茂的老樹,綁着一條條紅絲帶在林中格外顯眼。
兩人晃悠一圈,楚翊拿着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感覺走的遠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們就往回走。
寺廟裏。
林爺爺帶着幾人在編竹筐,楚翊他們回去的正是時候。
剛進院門就聽見女生叫他們一起,還被一人塞了一個竹筐的半成品。楚翊看着手裏的竹制品發愣。
身邊的陸延止信誓旦旦,“沒事,我教你,我可會了。”
話是這麽說,但等到真地開始編了。楚翊剛想跟着陸延止學,就聽見林爺爺對着陸延止說了一句,“你這樣拿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