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情 你現在的狀态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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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異響,方舟和諾亞二人幾乎同時躍起,沖到衛生間門前。
推開門,只見洗臉池旁,Leon攤倒在地,雙目緊阖,不省人事。
方舟驚叫一聲,跪倒在他身旁,輕拍他的臉孔,連聲喚他的名字。
身後的諾亞立即高聲呼救。
聽到屋內的動靜,門外的助理飛快進屋,拿出随身的聽診器,按壓在Leon胸口。
一片混亂中,Leon悠悠轉醒。
在離開餐室時,他就感到有些不适,只當是由于接連數周的忙碌,過度勞累導致心力交瘁,又因方舟的事不能怠慢,便一直硬撐着。
方才躲進衛生間裏服了藥,希望能有所好轉,結果還是因一陣銳痛,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助理冷靜地問:“今晚吃了什麽?喝了什麽?”
Leon淡淡地答:“沒什麽特別的。我感覺已經沒事了。”
說話間,諾亞已聯系好了直升機。
他勸道:“你很久沒發病了,怎麽剛巧就在家庭聚會之後忽然出了狀況?還是去醫院檢查下比較穩妥。”
早些時候,方舟從Mia口中得知:Leon是在女巫四十三歲高齡時誕下的小兒子,罹患先天性心髒病,自小便是手術室的常客。
後來植入了起搏器,才恢複了健康,平時狀态基本與常人無異。
Leon拉扯了下方舟的衣袖,“你陪我去趟醫院吧。”
方舟略感意外,直升機內座位有限,理應輪不上她來作陪。
Leon原本只将她看作工具人,可方才見到她真遭了險,卻難得地慌了神。
倘若不是諾亞沖在前面,上手揍人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他需要盡快将她撈出狼窩,可又不敢在衆人面前表現得過于親近,就沒再多說什麽。
方舟下意識地将目光轉向身旁的諾亞。
諾亞以為她這是在征詢他的意見,大度地說:“你趕緊去吧,不需要問我。”
“我只是擔心,留你一個人在這兒能扛得住嗎?”
“你別太小瞧我了。我得留下陪Mia,我不放心她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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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一點半,圖大餐廳。
陽光透過整牆的落地玻璃窗,直直落入廳堂。
已經過了用餐的高峰期,餐廳內為數不多的學生幾乎都聚集到了窗前,沐浴夏末秋初的溫暖日光。
除了一向注重防曬的杜依。
她半點都不信養兒能防老,但堅信防曬可以。
杜依留意到了方舟頸間的痕跡,驚喜道:“呦呵,是哪個好小子拉你重返戰場了?”
方舟膚白皮嫩,幾天前被諾亞咬住的三處,皆顯出了清晰的紅痕。在她白皙皮膚的襯托下,顯得頗為刺目。
她沒有高領的夏裝,也沒有絲巾之類的配飾,只能把頭發捋到身前,勉強遮掩住痕跡。
聽到杜依好奇的問話,方舟胡亂撥弄了一把頭發,罩住頸部,惱道:“不是被人,是被一條瘋狗咬了。”
身經百戰的杜依,哪裏會信她的這番說辭,笑道:“誰家的狗這麽能耐,還會種草莓吶?”
方舟不響,恨恨地切了一塊香腸,塞進嘴裏。
狗子咬了人之後,似乎就認了主,接連幾日都給她發消息,彙報自己的行程。
不過她一條都沒回。
他高興上哪兒撒野,就上哪兒去吧,關她什麽事?
可今日不知為何,直到中午,狗子都沒發來消息。
他該不會出什麽狀況了吧?
哼,出事就出事,跟她又有什麽幹系?
杜依啧啧嘆道:“舟舟,你現在的狀态不太對勁哦。”
“嗯?”方舟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機。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你已經看了三回手機。”杜依竊笑,“在等誰的消息呢?是那只會咬人的瘋狗嗎?”
方舟咬着唇,不響。
她怎麽好意思回答?說她一不當心,被一個小她二十個月的弟弟給撩了?對方還是gay?
杜依嘻嘻笑着,倒也沒繼續逼問。她擡手看了眼時間,“我下午兩點約了人,先走了。等你的好消息!”
午飯過後,依照慣例,方舟前去與餐廳一路之隔的主圖書館自習。
和絕大多數德國大學一樣,圖大的校園并未設立圍牆。每個院系都有各自的教學樓,零星散落在小城各處。
整座校園完美地融入了當地居民的生活,大部分的設施都對外開放,圖書館亦不設門禁,上大課的教學禮堂也時常作為公共的講堂,舉辦各類講座活動。
經過兩年的艱苦奮鬥,在損耗了大把的精力(以及頭發)後,方舟終于修滿了課程和實習的學分,只剩下了最後的畢業論文。
倘若一切順利,接下去的一個學期,将會是她在這座小城的最後半年。
今天上午,方舟剛和導師K教授碰面,敲定了論文的參考書目和細綱。
K教授年輕時分別在慕大,劍橋,海德堡三所高校,分別獲得了臨床心理學,哲學,神學三個博士頭銜。她平日裏不茍言笑,言辭犀利,對學生要求格外嚴苛,使得方舟一度相當畏懼。
等真正熟悉之後,方舟才了解到K教授不光嚴以待人,更嚴以律己,對待每件事的态度都相當認真。她看似冷漠,實則熱忱,每次向她求助,她都會不遺餘力地施以援手。
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熱愛的事業,全然不受其它外界因素的幹擾,也不被外人的評價所左右。
這樣的K教授,方舟幾乎将她視作了人生楷模。
方舟選擇的這處自習區域,隐在一長排書架後,私密、安靜,只排有四張桌椅。
透過桌前的大窗戶,正好能望見她公寓所在的那座翠綠小山丘。
對方舟而言,眼前的景象便是一種正向激勵:只要按計劃完成當日的任務,她就能回到那個安樂小窩逍遙快活。
因此,她每次在這兒看書、碼字都相當有效率。
臨近傍晚,忽聽有人輕聲喊她的名字。
方舟扭頭一看,只見Leon正面帶微笑,背着手,站在她身後。
她略驚,脫口就問:“你怎麽來了?諾亞呢?”
“你在等諾亞?”他直奔第二個問題。
“就随口問問。”她掩蓋住局促。
“他這個周末應該要回一趟米國。”
“你怎麽來了?”方舟又問了一遍。
“我剛好在附近有事,就來這邊看看。”Leon慢條斯理地回答。
在圖書館的這個犄角旮旯裏被他撞見,實在是過于巧合了。
鄰座的學生擡臉看向他們,不滿地皺起了眉。
Leon輕聲道歉,又對方舟說:“打擾到別人了,我們去樓下的咖啡廳聊吧。”
他發病那晚,當直升機降落在呂根島機場後,方舟就被安排直接轉機飛回了斯圖加特,并未依他離開時所要求的,陪同他前去醫院。
方舟本想尋問他檢查的結果,但又擔心自己的關心會讓他會錯意,便壓着沒提。
他似乎沒什麽大礙,身上也看不出半點病态。除了身形略微瘦削些,面容有時顯得蒼白了些,他看起來與常人并無異。
那天他倒下時,額頭似乎是被洗臉池的櫃角磕破了。此刻見他額上只貼了減張貼,沒有縫針,傷口應該也不深。
開學在即,有不少來圖書館趕學期論文的學生,又臨近飯點,底層的咖啡廳相當擁擠。
唯有落地窗邊有一處剛騰出的空位。
方舟逮到了位置趕緊坐下。
傍晚的斜陽,透過窗外搖曳的樹葉縫隙,打在她臉上。
Leon淺笑道:“我以為東亞女孩都很怕曬。”
看來這位傳說中的情場老手,也曾經交往過亞洲妹子。
“适度的紫外線有助于身心健康,對睡眠也有好處。塗好防曬霜就行。”她總這麽勸杜依,奈何杜依對紫外線極為恐懼,跟個吸血鬼似的。
“夏天多曬曬,存着點過冬。德國的冬天太難熬了。”
Leon抿嘴笑,“确實。”又問,“你要吃些什麽嗎?”
“不用,我一會就回去了。”
“你平時都在主圖學習?”Leon的口吻親切,好似友人。
确實如此。可方舟怕她這樣回答,下次又會被他“碰巧”撞見。
于是她撒謊道:“我大多數時候都在家,要找資料了才來。也會去山上的學院圖書館。”
“午飯呢?在馬路對面的學校餐廳?”
“嗯,比較方便。”
“如果你平時經常在家,那離學校餐廳着實有些遠啊。”Leon笑眯眯地戳穿她的謊言。
與Leon短短幾次接觸下來,方舟隐隐覺得他雖面上和煦,實則淡漠疏離,心思難測,而自己在他面前卻常常無處遁形。
“預計什麽時候畢業?”
“可能明年夏天吧。”方舟說了個保守的時間。
“有考慮過以後從事什麽工作嗎?”
方舟嘗試着投過幾家國內的公司,但可能因為她尚未畢業,人也仍舊在海外,發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也可能是因為她所念的心理學專業,本就不是什麽職場香饽饽。
方舟簡短地答:“等明年畢業了,回國慢慢找。”
“有想過繼續念書嗎?我可以給你安排崗位制的博士位置,工業和組織心理研究方向。”
方舟客氣地笑:“如果到時候我有這樣的想法,再聯系你。”
一旦接受他人的恩惠施舍,在對方面前必然會失去主動。她不希望自己落到那樣的境地。
“哦,對了,上周借用的那套首飾還沒還你,麻煩你叫人來取吧。”
“不用還,就當是見面禮吧。”
這不差錢的叔侄二人,怎麽都把她當成珠寶首飾寄存處了?
方舟望向落地窗外的小廣場。
那死狗今天到底在忙什麽呢?怎麽還沒來消息?
正想着,手裏捏着的手機開始振動。
看到那一串熟悉的號碼,方舟不由地微微一笑,擡頭對Leon說:“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通了,兩個人都不吱聲,像是在彼此較勁,看誰先開口。
沉默許久後,諾亞先敗下陣來,“我這周末回不去了,想跟你說一聲。”
“你周末上哪兒過随你呀,幹嘛要跟我說?”
諾亞輕聲嘆息,“你怎麽不回我消息?”
“我沒那麽閑哈,小老弟。”
方舟在主圖外的石板路上來回踱步,一片半綠半黃的樹葉飄落至腳下。她停下來,用腳尖來回撥弄葉片,覺得怪有趣的。
“你這周末打算去哪兒?”
方舟揚了揚眉,笑問:“你是我的什麽人吶?我去哪兒還需要跟你報備?”
“弟弟啊,不是你自己老喊我弟弟的麽?”
不過是玩笑着稱呼他為“小老弟”,他怎麽就當真了呢?
方舟笑道:“我什麽時候白撿了這麽一個漂亮弟弟?那你叫聲姐姐給我聽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開了口:“姐~姐~”
他說德語和英語的時候都很硬氣,說中文時卻常常有種莫名的酥感。這兩個字的尾音還被他拖得賊長,害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方舟告饒:“得了,別再這麽叫我。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挂了哈。”
還沒等那頭吱聲,她就無情地按下了挂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