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擡頭看了看天色,恍然想起了什麽,道,“老奶奶,我還有事,不能再陪您說話了,我先走了。”
沙妖靜默不語,看着女孩站起身來,在自己面前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腳印,又看着她拉了拉駱駝耳朵,駱駝慢騰騰的蹲下了身子,女孩輕快的翻到了駱駝背上,騎着它緩緩離去。
沙妖一動不動的靠在樹上,荒野的風,刺痛她的面頰和神經,她在猶豫,該不該放女孩一命。從她從重傷中蘇醒過來的那一刻,她的腦海裏就一直回蕩着一句話,那便是,絕對不能對人類心慈手軟。沙妖為自己的猶豫和恻隐之心感覺到羞愧,這種突如其來的善良,讓她覺得背叛了自己。
沙妖的目光倏然兇狠毒辣,她慢慢站起身,踩着女孩離去的腳印,朝着夕陽走去。
……
月明星稀,舊道古木,陣陣狗吠聲另失色的夜空聒噪不安。活人墓的酒香,傳遍數十裏。喪禮已經結束三日,活人墓依舊客滿,大家心照不宣,每個人都在等待時機。他們雖然想着不同的事情,卻期待着共同的結果。這個江湖平靜的太久,這種安逸,讓所有的刀客和殺手不安,所以每個人都想見證,狂風暴雨的襲來。
整個江湖,都在等一個契機。
月光下,覃柒褪盡衣物,走進水池。
她将自己完全埋進水裏,平躺在池底,感受着被水包圍着的感覺,安逸舒适。月光從大窗照進來,覃柒脖子上的龍鱗發着光。
覃柒習慣了以龍身在大海中翺翔,感受龍鱗和皮膚擦着海水的感覺,她懷念這種舒适。好在窗外是連綿無盡的沙漠,沒有人能夠躲在外面,也沒有人能不小心窺探到這樣的美麗。
覃柒埋在池底,聽不到寂靜的夜空裏,正在發生的事情。
雲初的房中,燭火還沒有熄滅。
夜色更深,他閉着眼睛,坐在水池裏,身側永遠放着那把刀。
雲初沐浴的時候,喜歡閉着眼睛,他不喜歡看自己的身體,不希望看到那一道道傷口。雖然這些傷口,沒有一道來自敵人。
走廊裏,一雙眼睛正透過門縫往裏看,燭火倒印在這雙明亮的眸子裏,閃閃爍爍。
這雙眼睛的主人很有耐心,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外已經一個時辰。雲初似乎是睡着了,除了呼吸時胸腔的起伏,看不到半分動作。
窗外之人打量着雲初,當他的目光掃到雲初的肩膀時,眉頭忍不住蹙緊,吸引他的,不是雲初的傷口,不是雲初過于蒼白的皮膚,也不是雲初絲毫沒有動作的身軀,而是他肩膀上的一塊印記。
這塊青色的印記十分普通,只是一個簡單的符號,既不恐怖也不好看,甚至說不上特別,但還是讓窗外的人忍不住驚訝。他記得這塊印記,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能确定的是,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雲初的身體,此前絕對沒有偷窺別人洗澡的癖好,不對,是現在也沒有偷窺的癖好。所以他确信,曾經一定在某處,看到過相同的印記。
樓梯拐角處,響起一聲清脆的腳步聲,窗外人聞聲躲在了身後的植被後。兩個醉酒的漢子,相互攙扶着,搖搖晃晃走了過去。
待周圍恢複靜谧,此人走了出來,重新回到了窗口,伸長了脖子往裏看,只是窗內之人,早已經沒了蹤影。
窗外人左右移動着腦袋,努力看清楚房內的陳設,然而,最終沒有看到雲初的身影。
他正失落,身後突然伸出來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人回身望去,雲初正拿着刀,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男子和雲初面面相觑,雲初打量着面前的這個人,他的頭上包着黑布,臉上帶着黑紗,完全看不到模樣,當然,雲初也不在意他的模樣,反正對他來說,敵人的長相沒有任何意義。
此人下意識的舉劍自衛,雲初倏然注意到他的手。這個人的手上纏着厚厚的黑色布條,劍柄貼着掌心,被纏在手裏,乍看起來,就像本該長着手的地方,生生長出來一柄劍。而另外一只手上,也裹滿了黑布。
黑衣人眼珠轉了轉,拔腿便跑。
雲初知道,他是故意逃跑,也是故意引自己出去。
雲初不是一定要跟出去,但還是跟了出去。他雖然不好勝,但很要強,他不喜歡揭開秘密,卻一定不能留下關于自己的未知。
凄清幽秘的月色,淡淡地籠罩着邊城小鎮,蒙面人沿着蜿蜒崎岖的小鎮古道,不快不慢的跑着,雲初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他們心照不宣的來到無人處停下了腳步。
蒙面男子轉身,和雲初面對面站着,風沙卷起他們的衣擺,雲初神情木然的等着對手開口,或者說等他出手。總之,打鬥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口舌可以解決之事,黑衣人也不可能為了将他引出來,跑那麽久的沙路。
黑衣人慢慢擡起手,伸進懷裏,掏着東西。雲初盯着他的手,期待着他将會拿出來的物什。
突然,一枚銀針從男子手中飛出來,直直朝着雲初的臉而來,雲初拔刀,擊開了這枚針。看到雲初的動作,男子眼中流露的,竟然是倏然暢快的神色。
他舉劍朝雲初而來。
一切發生的很快,還沒開始便已經結束,三招,不過短短三招,雲初便将男子擊退,劃破了他的手臂。
男子倒在地上,雲初拿刀指着他的臉,道,“好玩嗎?”
看男子射出銀針的動作時,雲初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也明白了他為什麽要把手包成這樣,如果不包上,他沒有辦法拿緊武器。
皇甫執拉下面紗,道,“我說雲大公子,知道是我,你還下那麽重的手,難道你沒看出來,我就是玩玩,根本沒有出力?”
雲初眼中暢意,道,“自作自受。”
皇甫執愣了愣,笑呵呵道,“不過,可算是見到你拔刀了。”
皇甫執一直在尋找一個,能用刀傷到自己的人,他見識到了雲初的刀法。雲初不僅傷到了他,還用了最快的動作,這證明了他沒有看錯人。他第一眼的直覺告訴自己,雲初便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只要将六指治好,便可以拿起刀,可是以他的年齡,繼位之事迫在眉睫,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最厲害的刀,能幫他做到的,只有雲初。
雲初收起刀,他不打算殺了皇甫執,雖然義父曾經告誡過他,看到他拔刀的人,一定得死。
皇甫執捂着傷口道,“雲大公子,你的刀法可真厲害。”
雲初皺着眉頭道,“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又想說什麽?”
皇甫執道,“我說我想拜你為師的話,如何?”
雲初疑惑,“以你的武功,還需要拜我為師?”
皇甫執道,“我說的是刀法,我想學你的刀法。武功再高也沒用,我必須學會最厲害的刀,這是我的使命。”
雲初看了看他的手,道,“你連拿劍都拿不穩,怎麽練刀?”
皇甫執滿不在意道,“我能想辦法治好,我治好之後,你便教我?”
雲初沒有言語,皇甫執試探道,“如何?”
雲初道,“不行。”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回了活人墓,實際上全是皇甫執在連珠炮似的唠叨了一路,雲初極少回應。
兩個人進來,覃柒剛好洗完澡下樓。她看到皇甫執手上滿是鮮血,問,“怎麽回事?”
皇甫執瞥了眼雲初,道,“沒什麽,遇到個殺手。”
覃柒一直記得,是皇甫執從沙妖的手裏救過自己,她念及他的恩情,所以對他也多了幾分關心。
覃柒喊跑堂拿來繃帶傷藥,親自幫皇甫執處理傷口。
雲初坐在兩人身邊,自顧自的喝水。
覃柒将皇甫執衣服上的破洞撕開口子,将傷藥撒在他的胳膊上,皇甫執雖然一聲不吭,但忍不住閉上眼睛。
覃柒道,“疼?”
皇甫執輕笑道,“哪有,這麽點小傷,死不了。”
燈火如炬,雲初瞥眼看着覃柒小心翼翼幫皇甫執處理傷口,驀然發現,昏黃的光線裏,覃柒的臉美的驚人。他恍惚了片刻,握緊了自己的刀。
皇甫執道,“我失了那麽多血,看來要多喝幾碗雞湯才能将元氣補回來。”
覃柒道,“雞湯?好啊,那就喝。”
皇甫執道,“要是覃姑娘親手煮的,在下喝起來,肯定好的更快。”
覃柒擡眸,皺着眉頭道,“我可不會做飯,做得比□□還難吃。”
皇甫執斜起嘴角,道,“若是你親手做的,就算真是□□,在下也甘之如饴。”
雲初眉頭蹙得極深,他将茶盞放在桌上,拿起刀離開。
一個經過的跑堂,對雲初笑着打了招呼,雲初攔住他,拿出一錠銀子,道,“我要買下你們這裏所有的雞。”
跑堂驚了一驚,道,“雲公子,這麽多雞,您全買?”
雲初點了點頭。
跑堂問,“可是雲公子,我要把它送到哪?”
雲初想了想道,“放生。”
跑堂看了眼金老板,金老板含笑點頭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