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姬瑕大張旗鼓地伐楚以血前恥,楚地的諸侯們也嚴陣以待,嬴偃為了對的起未來的岳父大人也是做足了功夫,把各方都安排好了,只待開戰。
姬瑕率領六師抵達漢水,得過河呀,怎麽過就成了問題,是命人架橋還是坐船呢?
他選擇了命人架橋。他所率領的六師士兵大多不識水性,如果坐船萬一有個風浪什麽的,被卷進河裏不能自救,還是架橋好啊,架一座大橋,風風光光地從橋上過,豈不威風!
到了隆冬之時,橋架成功了。姬瑕心情大好,雖下着小雪,也不能阻止他伐楚的步伐!他望着前方正在過橋的戰士,看着這大好的河山,聽着那噠噠的馬蹄聲,想到即将勝利的戰果,這一切都将會是周王朝另一個盛世的開端,而這個創造者就是他姬瑕!他的臉上不由露出了微笑。
可……奈何老天弄人,當姬瑕的車架過橋時,橋居然斷了!斷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有預料,姬瑕連同衆多大臣士兵們紛紛落入漢水中。天寒地凍,水更是冰冷刺骨,一時間驚呼乍起,漢水中只見一個個掙紮着的起起伏伏的腦袋,當祭伯辛将姬瑕救到岸邊時,姬瑕已經歸天了。一個盛世才剛剛畫好藍圖就已經衰亡!
誰也沒想到在水中掙紮着的姬瑕想的是,下輩子一定要學會游泳!
周天子崩,舉國服喪,姬瑕之子姬滿繼位。楚地的諸侯個個哭紅了眼,紛紛上奏表忠心,話裏話外無非就是你爹的死跟我們沒有幹系呀,我們本是等着你老爹來巡視督查的,等着你老爹來剝削的,姬滿你千萬不能把他的死怪在我們的頭上呀!
姬滿現在能怎麽辦?內憂外患的時候,他這個天子都還坐不穩呢,哪有閑心去管別的事!
嬴偃坐在寝殿內,窗是開着的,外面大雪紛飛,屋內燒着幾個炭爐,熱烘烘的,他拿了把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心髒,沒有猶豫,刺了下去。一開始涼涼的,并不疼,後來又感覺熱熱的,溫熱的血流了出來,他很安靜地坐在榻上,等着。
他等着桃妖的到來,這是唯一能等到她的辦法,他們之間有血盟,她能感知到他的生死。
他不曾想過自己會有來世,他等不了一只老妖的慢慢地自我修複。
度朔山
“臭鳥,趕緊去徐國,嬴偃快死了。”
重明鳥抖了抖身上的羽毛,揚起脖子,說:”死了就死了。”
“他要是死了,我拔了你一身的毛!”
重明鳥一臉無所謂,“有本事你現在來拔呀,等着呢!”
“你真不去?”
重明鳥只“嗯”了一聲。
“唉!”桃妖嘆了聲氣,整棵桃樹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
站在桃樹上的重明鳥身形抖了抖,開始裝死。
“我可是發了毒誓要照顧好他的,現在他要死了,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灰飛煙滅!我馬上就要遭報應了,他還沒娶妻呢,還沒生孩子呢,還沒有孩子孝敬呢,本妖一世英名都要毀了!重明,我前陣子才被天雷劈過,雖然不痛,但是被燒焦了好似也是不太好看的,要是一個萬一,本大妖我當真灰飛煙滅了,那豈不是沒人再陪你說話了,你一只鳥孤苦伶仃的,多凄慘!”桃妖自顧自地說着。
重明鳥閉着眼,眼皮眨不了,倒是跳了幾下。
“沒了你,我還清淨些。”
“他就快死了,血都快流盡了,重明,你就行行好吧,我以後再也不拔你的毛了,我保證!”
“你自己想想你都保證了多少回了!你的保證沒有用!”重明鳥裝死的功夫顯然是見長了。
一片沉默。
“他真的快死了……”
重明鳥來到徐國,嬴偃得救了,卻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雪越下越大,他争着眼望向窗外,伸手摸向自己的心口處,完好無損,他拿起刀,決絕地再度刺向同一個地方。
度朔山
“他又快死了。”桃妖說。
“什麽?”重明鳥滿臉的不可置信,“我才救活了他。”
“就剛才我悟出了一條真理。”桃妖說。
重明鳥翻了個白眼,“你一個妖怪能悟出什麽真理?!”
“妖怪當然是能悟出真理的。”桃妖說,“更何況像我這樣的老妖怪!”
“說來聽聽。”
桃妖學着那些老神仙玄乎的語氣慢慢地說道: “能死也是件好事。”
“要是件好事,為什麽那麽多人呀神仙呀羨慕你永生不死?”重明鳥又翻了白眼,心裏卻是如驚濤駭浪般洶湧,以死相逼,以死相脅,以死為借口,一切是那樣的名正言順,理直氣壯!鵬逍如是,天帝如是,就連那左皓轉世投胎成為了人也是。
“又發現了另一條真理。”
“說吧。”
“神仙是聽不懂妖怪的話的。”桃妖說。
“……!!”重明鳥說,“真理這事,本就不該是妖怪該悟的。”
“那妖怪該幹什麽?”
“努力修仙呀!”重明鳥說。
“修成你這般笨?”桃妖的話裏透着愉悅。
“你都沒做過神仙,又怎知神仙笨,怎知神仙不好?”重明鳥繼續翻白眼。
一定要試過才知道?或許吧!“送我去人間吧,待我完成了與他的約定就回來修修仙,嘗嘗做神仙的滋味。”倏爾有隐隐的紅光從那蟠曲三千裏的桃樹中彙攏,凝聚成身形亭亭立在重明鳥的近旁,銀裝素裹的大地,因為那一抹緋色而增色不少。
“趕緊回去!”重明鳥怒目,“就你現在這樣子,任何一個魑魅魍魉都能吃了你!”
桃妖淺淺一笑,這一次她終是學會了笑,“怕什麽,總歸是不會死的。”
沒有言語,桃妖笑着,重明鳥瞪眼。
“去吧,”孟小小走進,“記得回來就是。”
重明鳥不可思議地看着孟小小,“她這樣子怎麽能讓她去涉險?”
“無妨的。”孟小小只說了這三個字。
“走吧,”桃妖說,“本妖告訴你,孟小小的話,誰都得聽!”
于是重明鳥心不甘情不願地帶着桃妖去了人間的徐國。
孟小小望着空中他們越來越遠的身影,眉眼舒展,竟是露出了笑容。險,并非因為某地,而因某些人,既然我們不知道那些人在何處,何不随心所欲,何必整日忡忡思慮。天高海闊,只要是你認為的心安之所,那必是心安。
鬼門邊的神荼對郁壘說:“看吧,我又賭贏了,我就知道桃妖這只老妖會很快醒來。”
郁壘說:“恭喜,神荼老弟,你贏了。”
徐國
“回來的正好。”嬴偃看着正在雪中徐步走來的桃妖說。
“正好你還活着。”桃妖說。
嬴偃沒有接話,只是閉上眼,此時的他心很安寧,因為她回來了,他只是希望她回來,他只是不希望在這個人世又只剩他一個人度過,時光雖是匆匆,但他已是嘗夠了一個人沒有盡頭的生生死死的滋味,那被所有生靈所遺棄的感覺太過無望了。現在,至少,有她在,有她的誓言在,哪怕她知道了他未曾喝下那遺忘前世的孟婆湯,她的誓言是不會更改的,除非他自己不要。
“等待死亡的味道如何?”桃妖笑着問。
嬴偃也笑着答:“死的次數多了,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了。”
桃妖拿了把剪刀,剪開他的衣物,露出他心口處的紮着匕首的傷,她看着他的血慢慢地往外流,似是陷入了癡迷欣賞的狀态,過了半晌,她才開口,發出她慣有的清冷的語調,“這些年你讓我幹了不少壞事。”
“嗯。”嬴偃笑着回答。
“這些年你很會物盡其用,看我把你服侍得多好。”桃妖盯着嬴偃的傷口繼續說。
“嗯。”嬴偃仍舊笑着回答。
“我覺得我虧了。”桃妖說。
“你哪裏虧了?”嬴偃問。
“我不該任你作威作福,任你呼來喝去,任你剝削至此。”桃妖對上嬴偃的眼,她看到自己正在嬴偃漆黑的眼中,卻又不自然地移開。
“是你自己選了那樣的身份呆在這徐國王宮。”嬴偃笑着說。
“這麽說來,還是我自己的錯?!”桃妖瞪圓了眼,一副嗔怒的模樣。嬴偃看着她,忍住了笑,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左皓,”桃妖有些頹然的坐在他的身旁。
十多年了,在他已經習慣了嬴偃的時候,她又一次叫起了那個伴随了他漫長歲月的名字,他正插着匕首留着血的心突然跳了一下,疼得厲害。
“偃兒,看來你還是得盡快娶妻生子,好讓本妖早日脫離苦海。”桃妖說着,迅速地拔掉匕首,再劃開自己的手掌,按在他的傷口處。她冰冷的手觸摸到他尚溫熱的肌膚,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另一只手也随之觸到了他的胸口,暖和極了!讓你以前使喚本老妖,就讓你嘗嘗冷的滋味!
嬴偃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傷口正在愈合,以十分緩慢的速度,他垂了眼眸,再不敢看她,她的那雙在他胸口冰涼的手并沒有讓他感到寒冷,反而像一團火焰一般将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讓他顧不上回答她的問題。
“诶!你的心跳怎麽變快了?”桃妖不解的問,她移開了那只拿他的胸口取暖的手,“難道是因為我的手太涼了?”
“嗯。”嬴偃閉了眼,努力讓自己平靜。
“哼,又想騙本妖!定是你一個凡人之軀受不了本妖的血所至。”桃妖收了手,又仔細看了一番他的傷口,才放心。
桃妖也是累及,懶洋洋地倚在榻上,仍不忘嘟囔着,“還是得早日給你娶妻生子……可是該換個什麽身份才能擺脫被你使喚的命呢?”
嬴偃躺在她的身旁,他始終沒有說話,始終笑着。
“偃兒,你認我做幹娘怎麽樣?”桃妖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非常好的主意,“我做你幹娘,你是絕不會吃虧的,我可是足可以做你曾曾曾奶奶輩分的妖!”
“你要是成了我的幹娘,媛娘成了什麽,幹奶奶除非你換一副面孔。”嬴偃知道,桃妖給自己治個傷都已經這般費力了,現下能維持人型已是不易,根本就不可能再換一副面孔。
“要不然,你把我封個公主什麽的,也是挺不錯的。”桃妖繼續幻想。
“我被囚了千萬年換你幾十載的守護,你根本就是一本萬利。”
一本萬利,一本萬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