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盼望的京都臨月城,終于出現在眼前。
由于臨月城剛剛下了場大雪,空氣有些涼寒。
巍峨大氣的座座建築上,披上了厚厚一層白雪,臨月城,成了一座銀裝素裹的城市。
即使在夜晚的月下觀賞,仍能看出它氣勢磅礴,海納百川的國都氣像。
萬千廣廈結挂絹籠,玲珑樓閣亮起琉璃盞,河面燃放千支流水燈,午門大立虌山燈柱……搖曳多姿的點點燈火和天上的繁星争相呼應,天地彙成一片星河燈海。
臨月,是一個不夜城。
雖然已夜色深沉,仍商肆林立,人聲鼎沸,彩旗招展,曲樂聲聲。
錦帽貂裘,前呼後擁的權貴從街道中穿梭不停;雲髻高绾,濃厚脂粉的女子風情萬種倚門而立;風流少年騎骢馬,絕世佳人乘壁車,相約畫舫觀雪賞梅;貴家小姐臨窗而坐,瑤琴輕撫,朱唇微啓,風流才子,落魄書生魂不附體的仰望窗口那盞細紗燈籠……
星微垂,月高懸,樂聲隐隐傳來:爰采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臨月,臨月,果然不同凡響。
站在一處高高的建築上,葉剪秋将冰冷的雙手伸在嘴邊吐着白色的哈氣。沒想到短短幾天,就從塞外邊疆來到這北國之城。
這座城,對他來說,并不是因為是國都才重要,是因為有了一個特別的人,才變得格外重要。
趙淳站在他身後,如同黑色的大鳥伸開雙臂将他護在懷裏。
“冷?”
“嗯。”
“我本性為火。”
一個熱乎乎的軀體從身後将他從頭到腳包裹覆蓋,立刻驅散了周身的寒氣。
“趙鳴岐,我們是好朋友吧?”
這個舉動有些親密,葉剪秋提醒他。
“沒錯。”
“我想見司徒瑾。”
“馬上。”
趙淳并沒有立刻動身,而是靜靜的将懷裏的人依偎……
時間差不多了,先讓他好好享受眼前這片刻的寧靜吧,暴風驟雨就要來臨……
當葉剪秋降落在一座青瓦白牆的房頂上,看着對面那處宅院有些疑惑。
為什麽空中飄來有淡淡的酒味和硝磺味兒?
為什麽眼前的宅院挂滿大紅燈籠和紅綢?
為什麽門前窗戶到處貼的大紅喜字?
為什麽地上還有厚厚一層的炮硝紅皮?為什麽……
葉剪秋眼睜睜的看着那個最大的廂房亮着紅燭的燈火,那兩張大紅喜字如同鮮血般刺痛雙眼……
這家人是在辦喜事啊!
現在已是醜時,鬧洞房的人早已離去,只剩下窗前燭影搖紅……
“趙鳴岐,這是誰的家?”
“司徒府。”
“誰成親?”
“司徒瑾。”
“你騙我。”
“你可以看到他的紅馬在馬廄裏。”
“你騙我。”
“朝歌在門口守衛。”
“你騙我。”
葉剪秋站在房頂站了很久,一只手緊緊抓住兜裏那封快要攥出水的信紙,不覺寒風刺骨,雙眼一刻不離那紅燭閃動的窗口。
紅燭一直有規律的閃動,如同屋內起了微風,好像是拔步床碰到了擺放紅燭的龍鳳案……
不知道過了多久,新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葉剪秋立刻睜大了雙眼。
随着厚厚的棉門簾被挑開,露出屋內一角,全是滿滿耀眼刺目的紅色……一個穿着嶄新大紅寝衣的女子露出了頭,只看到她黑發散亂,一臉的春意慵懶,她對門口當值的丫頭說了句什麽,丫頭匆匆離去。
很快,下人們擡着幾擔熱水和一盆銀絲炭魚貫而入。
“誰要洗澡?”
葉剪秋一張口,覺得喉嚨就像針紮了般疼痛。
“兩位新人。”
“為什麽這時候要洗澡?”
“洞房後潔身。”
葉剪秋,終于聽見了一聲很熟悉的輕咳!
那聲音雖然微小的幾乎聽不清,但卻不亞于一聲炸雷,将人炸的五內俱焚,肝膽俱裂!
葉剪秋臉色煞白的扭過身,用冰涼的雙手緊緊抓住趙淳,急切地道:“快快快!快帶我離開這裏!越快越好!”
趙淳沒有說話,挾起葉剪秋立刻飛向了高空……
趙淳靜靜地蹲在樹梢看着遠處客棧的那扇窗戶。
窗內的燈亮了一夜,有個人影不停地走來走去。
天亮了,窗戶仍沒有開。
天又暗了,燈卻熬幹了,再沒有點亮。
趙淳沒有動。
我是壞人麽?只有孩子才會分好壞,成年人只分利弊。
這個人,是唯一不是獸形的異能者,不管用幾座城來換,也是值得的。
三天時間……也該死心了。
趙淳終于起身,飛向了窗口。
趙淳進去後,只看到一個瘦小的人站在黑影裏對他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我也想成親呢!我做夢都想和他結婚。真沒想到這麽快他就娶親了,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我根本做不到,做不到和他一起面對什麽困難,他走了就是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怎麽辦呢?當初不知天高地厚的發誓言好像做不到了……老天會罰的吧?他好像沒有做錯什麽,就罰我自己好了……”
趙淳走向前,将葉剪秋摟在懷裏。短短三天,懷裏的人瘦可見骨。
他輕輕撫慰對方後背。
葉剪秋趴在溫暖的懷抱,輕聲道:“趙鳴岐,你知道麽?愛上一個人,一眼就夠了,我以為我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他。”
“明白。”
“趙鳴岐,這個世界并不是為我準備好的,即使我拼盡全力,也不會有個理所當然的未來。”
“會有的。”
“花什麽時候開,什麽時候結果,都是自己因,自己的果,對麽?”
“對。”
“我拼命全力去愛一個人,只是想有個兩情相悅而已,為什麽我的感情就像一本倉促的書,還沒來得及翻,就沒有了?”
“我想和他真正能在一起,哪怕下一秒就死呢?”
“天上的鳥,樹上的花,地上的沙,都知道我愛他……可是這三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就沒有機會了……”
趙淳沉默。
他懷裏的人不哭不鬧,安靜的可憐。
趙淳打起響指,點亮了指尖的火苗。
葉剪秋擡起袖子擋了擋刺目的光亮,當他把袖子放下時,趙淳吃了一驚。
葉剪秋如同變了一個人,臉色黯然瘦削,幾根雪白的發絲格外顯眼。
心傷極處,痛到骨髓,傷痛無法言喻。
趙淳輕嘆。眼前這個人的愛,沒有洞察人心的套路和手段,幹淨的如同青陽的大霧,無聲無息的悄悄襲來,靜靜溫柔的凝視,或濃烈成一團,或讓人如墜夢中心亂神迷,最終,還是散了吧,散了吧……
趙淳熄滅火,将他抱起放到床上。
“睡一覺吧。”
“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可原諒的壞事?”
“沒有。”
“世界上真有鬼麽?”
“睡吧。”
——一定有些什麽,是我不能了解的。
不然,草木都會循序生長,候鳥總能飛回故鄉。
一定有些什麽,是我所無能為力的。
不然,日與夜交替的那樣快,所有的時刻,都已錯過,憂傷蝕我胸懷。
一定有些什麽,在葉落之後,是我所必須放棄的……
葉剪秋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