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半夜,我坐在床頭歷經着最後的隐忍。
姑姑們和接生的老嬷嬷們都圍在我旁邊焦急地勸着,她們想讓我躺到床上去,我卻是坐着不為所動。我的手按着自己的肚子,咬着後牙,眼睛死死地盯着門口,道:“讓他過來!”
如果我今天注定要躺在這裏放棄所有的防禦面對這些我不知道的人,為什麽他就可以舒服安穩地躺在溫柔鄉裏面等着我為他生孩子?并且,這裏的軒轅人我并不十分相信。
無論如何,我不想拿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冒險。
姑姑和嬷嬷們面面相觑,最後接生的嬷嬷們還是內部商量一番,然後去找了姑姑提出建議。我終于看到一個女官在之後的時間悄悄地從房門裏面溜了出去。同時,姑姑和嬷嬷們又來攙扶我的手臂,絮絮地勸着:“王後,已經派人去了,您還是先躺到床上來。”
我着實已經無法隐忍,但是只艱難地壓抑着自己,堅持道:“不,等他來!”
嬷嬷們只好不再勸,但是面上的神色已經越發的焦急起來。她們一邊扶着我,一邊緊張地幫我撫着脊背,我則是用力地抓着床鋪抵擋住一陣比一陣強烈的陣痛。我從來沒有想見過生孩子的陣痛竟然到這種恐怖的程度,比起我當年在與藍诏國太子決戰受傷之時更疼痛。
我幾乎已經無法隐忍了,口中也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一陣低低的悶哼。前去叫琅琊的年輕女官卻是在這個時候慌慌張張地拎着裙子跑進來,滿頭大汗。
嬷嬷們比我更加着急,此時不等我開口詢問,已經急忙問出口:“王上呢?”
那小女官卻顯然被這樣的陣仗給吓壞了,縮在門口邊上根本不敢擡起頭來看我,手指也是淩亂地絞在一起。我終于就着接生嬷嬷的手在陣痛間隙詢問:“他人呢?”
小女管幾乎被衆位兇神惡煞的嬷嬷吓哭了,“梅妃娘娘說,王上已經睡下了!”
我冷笑一聲道:“叫他起來!”沒有道理我在這裏受苦,他卻是安然!
小女管再次去了,這一次過去整整半個時辰,他才是過來。來得卻不是他一個人,還有他懷中依偎的梅妃,她琅看不到的地方微笑着看我,眼裏面是滿滿的得意。
他的神情看起來很是疲憊,臉上也是沒有什麽表情,只平靜地看着我的身上。
他的安靜雖然讓人覺得無情,卻是讓我心中定了一定,盯着他說完了自己最後的話:“我要生了,你留在這裏等着見孩子。她們,我并不相信!”
他疲憊地點點頭,道了一聲“好!”,放開了手中依偎着的梅妃,原地轉過身去。
我終于不再隐忍,任由嬷嬷們七手八腳地将我扶着躺在床上脫去了衣服。生産的過程當中很痛,我強忍着才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大顆的汗水混合着淚水将我整個淹沒。
我在疼痛當中随着嬷嬷們的喊聲一下接一下地用力,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卻沒有絲毫起色。接生嬷嬷們面面相觑,長滿皺紋的額頭上面汗水也越來越多;時間又過去很久,她們彼此用閃爍的眼神偷看着,而那種眼神我可以看懂,生産很不順利,已經很危險。
我已經沒有了多餘的力氣,只能在幾乎不間斷的疼痛當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在周圍緊張至極的氛圍之下,我感覺自己就是那一條河床上面瀕臨幹涸的魚兒。
他站在床前的空地上背對着我,此時的周身也是繃得緊緊的,他的手已經捏起來拳頭。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接觸不到他的軀體,也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此時此刻心中如何作想。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會是一位好父親,一定會加倍疼愛我們的孩子。
我掙紮着在床前黑壓壓的人頭當中努力地尋找伺候我的女官大聲道:“我的劍在哪裏!把我的劍拿過來。啊——”接下來肚子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我倒在床鋪中間無力喘息。
姑姑的聲音夾雜着巨大的驚恐,她攙扶着我的手肘卻是大聲勸我,“娘娘現在還是不要管它。”
我卻是想要推開她去,依舊在掙紮着喊:“我的劍,給我,我的劍……”
姑姑沒有辦法,此時只得走出包圍向他請教,他點點頭,“給她。”姑姑立即跑出去。很快,我的劍被送到我的手中,我抱着它,而它在劍柄上斂去了光芒。曾經的場景依昔出現在眼前。耳畔想起來那一聲溫柔的輕嘆:“羽兒,你要記得,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這麽做!”
墨蘭溫柔的眸光近距離深深地映刻在我的眼眸裏面,對我微笑卻也感懷,記得了嗎?
我似懂非懂卻不忍心讓他失望,最後還是在他希冀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眼下,不是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生死關頭了嗎?
在他溫潤目光的鼓勵當中,我用了最後的力量拔出了那柄劍,他的笑容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的手指摸上了劍身上的那枚綠色的珠子,幾乎沒有怎麽用力它就到了我的手中。
我一把吞下了綠色的珠子,咣當一聲,手中的劍跌落到地面上。
我竭力喘息着,一刻鐘之後,第一個孩子滑出了我的身體,接下來,是第二個。我生了一對雙生子,終于在衆人的歡喜之中了無遺憾地閉上了眼睛,允許自己陷入那無邊無際的白色世界之中。
天色已經大亮,而金燦燦的陽光已經從窗子裏面射到床前,很溫暖。我滿意了,放開手讓自己陷入無邊的黑暗。
我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做了什麽事情,似乎是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美夢。在寂靜的夜色裏面,睜開眼睛,順着嬰兒咿咿呀呀的蠕動聲看去,昏黃的燈光中,一道傾城的身影正站在兩張嬰兒床前耐心地抱着其中一個襁褓。他黑紅兩色的華美袍子以及披散在身後的袍子卻讓他活像是一個溫柔的女人。
琅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扶了我坐起來靠在他的胸膛上面,喂我喝下不知道是什麽的粥。勺子伸到我的嘴邊,我仰起臉來虛弱地看他,并不明白為什麽事情到了現在會變成這樣。
他們原來并沒有讓我做一個失寵了的王後,而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琊抱了孩子過來,手臂放低好讓我可以看見孩子的臉。這是一個小小的、臉頰紅彤彤的小娃娃,雙眼緊閉着,手腳裹在錦被裏面亂動着。憑良心來說,我萬萬沒有想到折磨了我九個多月并且在最後一夜令我痛不欲生的孩兒,竟然會是這一副醜醜的模樣。如果不是他們都一臉珍重的模樣,我都要懷疑他們抱錯了孩兒給我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要動動手去摸摸看,卻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态。全身無力并且伴随着劇烈的頭暈之感,經脈裏面空蕩蕩的也沒有任何一絲力量,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
我這邊費力地跟自己較勁,琊在那邊還是逗孩子,“你看看,他現在長得多像你!”
絲毫沒有發現我的無力症狀一般,而且孩子這麽醜,我倒是更樂意現在就像他!
我還在費力氣掙紮,琅這時擁起了我,憐惜地吻了吻我的臉頰道:“你現在還不能動,身子被他們兩個拖累太久了,還需要好好養一養才可以恢複。”
“想要吃什麽,做什麽,都告訴我!我會盡量滿足你。”
我什麽時候在乎的又是“吃”了?
我閉上眼睛不願意理會他,他自嘲地輕笑一聲,才是摸了摸我的耳後擁緊了我,“還生氣?”
我閉上眼睛不理會他,一些莫名的感傷卻是心底的某一個角落裏洶湧地流出。我好怨恨他,恨他當初對于我的疏忽和不聞不問,也好怨恨此時此刻自己竟然只因他的一句話就心軟了。
不想要恨,想要愛。這就是我此時此刻心中全部的情緒。我好想大喊一聲讓他走開,卻幾乎沒有什麽力氣和勇氣。到最後只能是閉着眼睛流淚,然後張開眼睛狠狠地瞪他。
他倒是笑了一笑,神情當中也是出現了一些的感傷,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我。他親吻着我的額頭,溫柔的低沉的聲音以及溫暖寬闊的胸膛,似乎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可口的良藥。他在我耳畔說:“羽,對不起,以後絕不會這樣了!我們擔心你被情緒控制會傷了你和孩子,因此才故意冷落你,放你和孩子獨自待着,你——”
我依舊閉上眼睛不理會他,他只能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抱着我不言了。
琊在一旁瞥了一眼,淡淡道:“不用管她,過幾天就好了!”
我在夢中做夢,夢中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黑暗的水池,水池的前方是一面雕刻着許多仙鶴的牆壁,牆壁下面就是黑色的池水,四個碩大的龍頭在張着嘴巴吐水,水也是黑色的。
室內映着金色的燈光,不是昏暗的顏色,而是如金子一般的光芒。有人的手臂攬在我的腹部,似乎正在為我檢查。他的手瑩白纖長骨節分明,像是完全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精美絕倫。他一點一點的檢查着我的腹部,另一支手臂繞過我的脖頸讓我翻過身來。
我順勢回過頭來,然後看見了自己的老師——溫潤聖潔的大祭司。他看到我醒過來,臉上便出現溫柔的笑意,緩緩坐在我的身邊攬着我說:“羽兒,你醒了?”
我當然是醒了,坐起身來,揮開了他的手,周圍到處都是一些黝黑的勞作的黑影,有的人扛起巨石,有的人拎着鑿子,有的人聚在一起專注地雕刻着花紋。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問。
他卻只是溫柔地笑着,回答我說:“這裏是煉獄呀。”
我在恍惚之中似乎有些清醒了,驀然擡起頭顱看去,卻只見琊轉過身來變成了大祭司的模樣。我吓得心跳漏掉了半拍,直到他們開始皺起眉頭叫我,才是突然清醒。
看了看琊,又看了看空蕩蕩黑漆漆的門口,才終于直到自己并沒有留下什麽。
猝不及防的愛情,猝不及防的人生,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最近幾天有些不舒服,但是會盡量保持日更的。謝謝請繼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