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房間裏面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我的劍,直到手指上面劃出鮮血,直到肚子又開始疼痛。我走出房間去睡,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劍已經被姑姑收走。
我失去了所有出門的機會,将自己獨自關在房間裏,手裏擦拭着劍。它曾見證過三年時間我在戰場上面的榮耀,見證着我們是如何歷經激戰打敗了藍诏國人。它陪伴着我來到這片遙遠陌生的國度,如今斂去光芒安靜地躺在我的劍盒裏面,它似乎在為自己哀嘆。
它還像我一樣在留戀過去戰場上的光陰嗎?我不确定,因為我還是活着,它卻是冷冰冰收斂了所有的光芒躺在盒子裏。它是我保留的惟一一件南平的物品,卻是這樣的狀況。
我知道一定是姑姑,她是軒轅一族的族人,會在我作出不合規矩的事情嚴厲地指責我。剛開始的時候我不甚喜歡她,如今卻感激這時只有她守候在我的身邊。
我想起我的劍,如今依靠在床頭問她道:“我的劍,你放到哪裏去了?”
她正在幫助我撿菜,此時此刻頓下來,不回身地回答我:“你身體不舒服,還是不要管它了。”
我微微地發出一聲冷笑,依靠在床頭上面無力地将自己的頭顱轉向床裏面,曾經大紅色的床如今也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睡在上面,顯得格外的失落。我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指腹下面的繡花,微弱地發出一聲嘲諷道:“是嗎?如今你們連我最後一項重要的東西也奪取了,倒是為我好了!”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我,幹脆置之不理,神情更加顯得嚴厲。她将飯菜盛好,盛在托盤裏面遞給我,眼睛裏面沉澱着希冀的光彩,卻始終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末了,她還是告訴我說:“娘娘,你還是先用膳吧!”
我搖搖頭,任憑她怎麽喂也始終不肯張口,末了道:“你先下去吧,我想睡一會兒。”
我就着朱紅的枕頭躺下來,翻身面對着床裏面,眼淚卻是在這個時候不知不覺地流下來。我始終不明白,如果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這樣,那麽當初又為何相愛呢?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為他們生下這兩個繼承人嗎?多麽可笑!
“我好蠢,我好傻,為什麽就相信他們愛我……為什麽要相信?”
我好恨這些年以來的自己,一直被人推着按照一個軌跡行走,從來沒有自己的半分自由。小時候為了得到父王與母後的歡心,每日努力學習着那些并不關心的知識;我想要繼承父王的意志,做新一任南平國的主人,卻是被告知必須要在十五歲的年紀去往別國和親。
三年的戰場,三年的鐵血生活,從屍山血海裏面爬出來。好容易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卻是依舊面臨諸人的阻撓;我不甘心不屈服,卻是無法面對生養我的母後的眼淚。
她為了它的夫君、她的王國,最終決定舍棄了自己心愛的女兒!
我流落在這裏,送走了所有的南平人,以為自己這樣以後就能夠獲得安寧。卻是被人別有用心地哄騙着失去了本心,愛上了從來都不愛我的人,所以一切也都是自己造成的吧!
如果我能振作起來,掌控自己的命運,不愛,不恨,是不是就能夠抛開這一切?
我在自己這裏找不到答案,即使每天蜷縮在自己的角落裏以淚洗面也是如此。我好恨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好恨這樣傷害我的人,好恨周圍的一切一切!好想就讓自己這樣死去。
我正想到死,眼前卻不由自主地出現戰場上那些掙紮在死亡邊緣的人,他們都驀然睜開黑色的死人一般凝固了的眼睛,握住了我的手。他們的嘴巴裏吐着大口暗紅色凝固的血,眼睛轉過來沒有看我,看着藍天,他們對我說:“救我,救救我……不想死。”
于是,我就連想象死亡的勇氣都幾乎沒有了。最少,現在還不能死!
我正在哭,姑姑推門進來了,她走到我的身前輕輕地摸了我的頭發。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在床邊坐下來輕柔地撫摸我的頭發。我愣了一下,然後胸中的委屈泛濫,痛快大哭。
那一刻,她撫摸我頭發的溫柔,讓我想到了遠在南平禹都的母後。
我還是有些恨她的吧,罔顧我的意願,将我推出來獨自面對軒轅之國的一切煩惱。
可我也是想念她的吧,在人生的最開始的懵懵懂懂的幾年當中,是她給予了我無限的溫暖。
我最後想了一圈兒,發現最可恨的那一個還是自己。如果自己當初沒有變得如同瓷娃娃一般軟弱易碎,如果能夠勇敢的走出那座牢籠,是不是就能夠做一個天地逍遙的女巫?如果面對琅琊的逼婚時,能夠強硬一點兒不為自己母後的眼淚打動,率領三十萬将士拼一個你死我活,是不是就能夠擊敗琅琊,從而保全自己還繼續做南平的公主?
如果嫁到軒轅之國的都城望都之後,能夠恪守本心不會愛上琅琊,現在是不是就可以抽身回到南平去,而不是将自己陷入到這個兩難的境地當中?
可是啊,人生當中沒有如果。在我走過的轉瞬即逝二十年生命當中,十五歲之前一直待在王宮和聖塔裏面,按照長輩們為我規劃的道路兢兢業業的行走;十五歲,在求親使者蜂擁禹州城時,才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成長,發現了自己的情感,卻是陷入到師生不倫戀的痛苦當中,悔恨之中度過三年;十八歲回到王都,拜見自己的父王和朝中大臣,成為守衛軍副統領;十九歲嫁給了琅琊王,二十歲生子。
短短的二十年生命當中,又有多少的時間是為了自己而活的呢!
我想到了南平與藍诏國的戰場,想到了自己在戰場上因為自責而徹夜的難眠,想到了和琅琊一起去西域游玩時候第一次縱容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跳舞的自己。
也只有這些瞬間,才是抛開一切是真的為了自己而活着的吧?
我感覺自己有一點點的可悲,生命不是自己的,生活也不是自己的,就像是一個被幕後操控着行動的傀儡。他們讓我笑,我就要笑;他們讓我哭,我就要哭;他們讓我生,我就要生。如果哪一天,他們都不再需要我,我就會折斷羽翼丢到一個灰暗角落裏面自生自滅!
多麽可怕,多麽兇殘,多麽的讓人無能為力!
我這樣哭,這樣想,時間久了也就累了,便也拉着她的手沉沉睡去。夢裏似乎是回到了金戈鐵馬的戰場之上,雄壯的厮殺聲,雄渾的戰鼓聲,馬兒的嘶鳴聲,一起響徹在我的腦海裏面。
我從陰雨綿綿的夢境當中驚醒,右邊手腕卻是被人按住,掙紮了一下卻是被擋在了紗簾之外。隔着朦胧的兩層紗簾,我似乎看到一個年輕儒雅的白衣祭司。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在看他,隔着朦胧的紗簾對我笑了一笑,溫聲道:“王後因為憂思太重,累及肝肺,這才傷到了腹中胎兒,悉心調養一番便可無礙。”
他的聲音盡管溫和,盡管悅耳,卻不是我猝不及防醒來的時候想要聽到的聲音。
我怎麽能夠忘記千年以來他可是從來都不出禹州城的啊?我失望極了,末了也是自嘲,同時翻身仰躺,睜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床頂,淡淡地道:“好,我知道了。”
他靜靜地笑了一笑,然後卷起自己的針囊起身告辭,女官掀開簾子送他出去。
我又是睡了一覺,睡醒之後悵然若失,輕輕地掀開面前的紗簾,外面卻是什麽都沒有。
一條直直的路通向外面,外面是繁花似錦的花園,而陽光普照。
陽光正好,我正坐在廊下喂魚,姑姑走來告訴我說:“那美人被送入冷宮了。”
我撚起幾粒魚食愣了好一會兒,才是明白她口中的“那美人”是指前些日子被我杖責的那個女人,她驕傲白皙的嘴臉又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我心頭震動,神情卻是不變。
末了,将手指間的魚食投下去,淡淡道:“為什麽?她不是琅琊最寵愛的女人嗎?”
姑姑的神色不變,語氣當中似乎對她多有不滿道,“她對你不敬,害得你心神恍惚,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這樣的處罰,是她應該得的。王上他——”
我好笑地回頭看了她,她這才知道逾矩,閉了上嘴巴退後一步垂目站着。
我又回過頭去淡淡地喂魚,看着紅白兩色的錦鯉擁上來又沉下去,各自歡快無憂地游動。我就這樣看着它們看了一個下午,似乎所有的憂思、煩惱都淡化去了。
黃昏時分,我回頭,卻恍惚看見琅或琊站在拱月門內看我的情景。我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再去看時,人影已經不見了。原來,真的是自己看錯了。
姑姑提醒我道:“娘娘可是想要回去了嗎?”
我從那裏收回視線,點點頭道:“回去吧!”
不遠處,宮女、侍衛們都從陰影裏面走出來,我走過的時候,安靜地跟在了後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們明天晚八點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