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并沒有到達山頂,而是在半山腰停了下來。
只見這個山腰處,更多的官兵正圍在一個大沙坑前看守,沙坑上方只撐了幾個被熱風刮的搖搖欲墜的帳蓬,幾個官兵萎靡不振的盤腿坐在地上像幹渴的魚那樣張着大嘴喘氣。
雖然這裏并不是鷹頭山最高之處,但是這裏的氣候依然很惡劣。如果要登上鷹頭山頂,他們三個人輕功再好,估計也要走上一天。
楊小迷沒有說話,只是一揮手,被熱的有氣無力的官兵們就往後退了一些,任他們進坑裏查看。
只見這個沙坑約有十餘尺深,二十多丈寬,四周散落了很多燃燒過的黑色殘片,幾具屍體被白布蒙上放置一邊的白布帳篷下。
司徒瑾上前一把掀開了蒙在屍體上的白布,查看後不禁吸了一口涼氣——真是前所未見!
這些屍體可以說只是薄薄一張暗灰色完整的人皮,五官已模糊已經辨認不清,但是一頭短發不是棕色就是黃色,一看就是異族。
“有活的嗎?”
“沒有活口,當時現場有一具比較完整的屍體,可惜搬動的時候破了條口子,結果血肉碎骨都從那傷口處流出來了。”
“內裏傷成稀粥那般?”
“對極,和鈞之說話就是省力。”
“這些家夥到底是不是人?”
“從唯一那具完整的屍體來看,像是人,但是卻和我們這裏的人大為不同,五官更深,而且膚色完全不一樣,有黑色,有白色,還有紅色,但是只隔了一夜,就全變成了這種灰色的人皮,這裏太熱,只過了一晚,這些皮也快曬幹了。”
司徒瑾皺眉:“這些人好像中了掌-心雷,內腑震蕩後碎裂,遇口而出。”
“的确像。”
“有衣物麽,為什麽沒有衣物?”
這些人皮光溜溜的,渾身不着一線,就像沒有填充物的假人偶,即使見慣了各種匪夷所思的屍體的楊小迷也非常詫異。
“衣物都燒光了,只是奇怪衣物燒沒了,人的表皮還完好,連頭發也沒燒掉一根。”
楊小迷撥了撥沙礫中顆粒狀金屬的東西道:“這些像是這些人身上佩帶的金銀首飾,只是遇到高溫溶化一團,已經辨不出模樣了。”
司徒瑾在這沙坑裏仔細地勘察,終于被他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
“楊小迷,你來看看這個,很不一般,看來沙土即能淘金,也能成寶石。”司徒瑾抓着一塊摻雜沙粒,色彩斑斓水晶狀物品,若有所思地道。
楊小迷心裏大喜,他以為是那些屍體身上帶的金銀之物變了形,現在看起來卻是沙土遇高溫溶化所至。
“對極!我馬上派人帶些沙土找工匠燒煉!”
朝歌好奇走到那些散落的黑色碎片前,伸手拿了一塊,楊小迷大喊:“朝歌小心!”
“怎麽了?”
朝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突然一股灼熱的像火炭般将他的手心燙成大泡,朝歌頓時将手裏的黑色石塊扔掉。
“這些東西古怪的很,看起來沒有特別,好似火中取栗般燙手,我手下的兄弟被燙傷了好幾個!”
司徒瑾掏出一塊棉巾将朝歌的手包起來,然後彎腰又用布将一塊最小的黑色塊狀物包起來道:“這塊我拿走。”
“要小心才是,不知道是福是禍。”
“天外來物,是禍是福我司徒瑾都接着!”
楊小迷大笑:“鈞之真豪爽,大哥既然拿走了我的證物,晚上怎麽着也得請兄弟喝幾杯吧。”
“你且等着吧!”
“哪次都讓等,真讓人心急。”楊小迷咧嘴。
“心急吃不得熱酒,等你那沙土煉成寶後再議!”
司徒瑾等人沒有多留,而是帶人匆匆離去了。
衆人來到山腳下彙合,晉伯策馬上前與司徒瑾并辔而行,悄聲道:“此事果真蹊跷,這些人長得非常不一般,莫非真是天上的雷公不成?”
“管它是什麽,我只想求財,總之有楊小迷接手,有了好處怎麽地也得分兄弟們一杯羮!”
晉伯仍在想着那些古怪的屍體:“那些皮子怕是等朝廷的人來後,就變成灰燼了。”
“幹風暴曬,放在沙坑上反而會保護的好,等拉回府衙早晚爛掉。”
“正是。”
而守在沙坑的皂役們卻無法忍受,楊小迷身邊的手下眼巴巴的看到司徒瑾等人離開,于是開口道:“楊頭,我們還要在這裏守多久?”
“守着吧,直到朝廷來人!”
衆人哀鴻遍野,有人大叫道:“巡檢司的人都來了,為什麽不讓他們守?我們輪流當值也可以嘛!守在這裏早晚也得曬成人幹!”
“可不,到了晚上,不被風刮死也得凍死!”
楊小迷拍拍衣服上的沙塵嘆氣道:“拉倒吧,巡檢司的那幫窮鬼都窮瘋了,值上一天不得要上二兩銀子!”
衆人哈哈大笑,有人道:“聽說巡檢司連饷銀都發不下來,司徒瑾帶着手下開始做買賣了,将販子們的物貨倒手就賣掉了,賺了不少銀子!”
“胡說,有人賣老婆換酒喝了!”
“哪有胡說,這幫巡檢司的人什麽都幹,他們的貨倉內不知堆了多少貨物!連曹大人下面的鋪子有時也從司徒瑾那裏拿貨!”
“哈哈,竟然淪落成了奸商!當初巡檢司來青陽鎮時是多麽威風的一幫人馬呀,把老子吓得不得了,結果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啧啧……”
楊小迷得意地笑道:“所以說,你們這些臭小子運氣好,跟着我楊頭吃香的喝辣的!還是乖乖守着大坑吧,好歹你們每月俸銀不少一文!看守大坑的兄弟們聽着,守一晚發一兩現銀!”
“是,楊頭英明!”
一群皂役們頓時也不覺得熱了,一起齊聲附喝,楊小迷心中得意,他可比那驢脾氣的司徒瑾眼頭活泛多了,這幫手下哪個家裏都做着生意開着鋪子,來府衙當差,只不過是玩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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莢縣縣城最東,本來筆直的官道卻突兀的拐北了個大彎,順着拐彎的青石板鋪成的寬闊馬路的西側,正是緩緩而行的流沙河。渾濁的河水不時打着旋兒,翻着水花,飄浮在河面的落葉被旋渦深深卷入水底,隐約可以看到水中央有黑影一閃而過……流沙河兩岸綠樹蔭蔭,一陣河風吹過,兩岸的大樹如同兩排整齊的士兵,風起搖曳,萬樹婆娑,濤聲陣陣,少有的陣陣清涼。
傳言說這河水向北之處,是莢縣風水最好的地方。
有百姓路過,看到寬闊無人的馬路和樹下的蔭涼無不羨慕,但是均搖頭不敢在岸邊避暑小憩,不是因為怕河裏的水獸,而是從道路拐彎處往北,全都曹縣令的私人領地。
曹家大宅,就座落在這條路的盡頭,一處繁花大樹簇擁的地方。
在二樓那青紗簾飄起的雕花窗內,幾個女子正嬉笑着圍着紅木圓桌上打骨牌。
為首的那個老太太穿着金心黑色閃光緞的對襟直裰,花白的頭發挽成萬壽髻,簪着碧玉瓒鳳釵,額頭束菱形寶藍錦緞金絲鳳綴細珍珠抹額,中間點綴一顆碩大黃色貓眼石。老太太身形晃動間,額頂上的貓眼石眼光波流動,仿佛她頭上有第三只眼在窺視。一張老臉被白粉撲的煞白,更顯得刻意畫的眉毛粗黑,嘴巴猩紅。
那老太太雖衣着華麗,卻不拘小節。
她打牌正興起,一扭身子,兩只腳上下用力一蹭,将一雙湖藍底繡紅牡丹花的繡鞋騰騰蹭掉,光着兩只大腳丫子盤腿坐在紅木鑲白玉的圓鼓凳上。一只戴滿紅藍寶石戒子手胡亂撥弄着嘩啦啦的骨牌,腕上的淡紫色芙蓉玉镯子叮當響。
她另一只手還夾着個鑲嵌着羊脂玉嘴赤金大煙竿,弧形的金煙竿上還趴着三只撅着屁股精致的小金猴,她用厚厚的嘴唇猛力吸了一口後,美美的吐了個大煙圈,将燃燼煙草的煙鍋往紅木桌上梆梆一敲,還冒着紅色火星子的煙灰就掉在了地上。
她身旁的小丫頭立刻彎腰去撿,生怕将地上那厚厚的大紅色織錦地毯燙個大洞。由于煙團子還沒完全燒盡,小丫頭手指燙的厲害,她忍着疼痛将煙團子丢在自己手裏早就準備好的紫金盅裏,紫金盅裏盛着半盅水,煙團子一丢進去,就聽到“嗞”的一聲。
老太太不晃不忙的伸出又伸出煙鍋,另一個小丫頭立刻上前将金絲煙草塞滿,準備打火時,老太太不滿的用煙竿梆梆的直敲打着那丫頭的腦袋:“小浪蹄子沒長眼睛麽?!!”
小丫子眼淚汪汪的低頭受着,不敢言語,更不敢伸手去揉腦門上被敲腫的大包。旁邊的一位豐腴的女子安慰的笑道:“幹娘,這可是輸急了眼了?何必将火發到下人身上,讓閨女多給娘放些水就是!”
老太太一撇猩紅色的厚嘴唇,道:“放水讓我贏錢還有個什麽趣兒!若你碧桃真長腦子,就不着痕跡的放水,別讓我一眼就瞧出來,當我是小毛孩兒耍着玩呢!”
“誰敢呢!娘頭上可是長着三只眼呢!”另一個穿紫羅蘭色對襟繡金芙蓉拖尾長裙女子捂嘴笑。
捂嘴笑的女子是曹達的正室發妻,而旁邊那個女子碧桃則是曹老夫人的幹女兒。
老太太将身前一堆銀子數也不數的都推到碧桃面前:“拿去拿去!沒事就來刮老娘的油水!成日來找我打牌,吃我的,喝我的,還贏我的!”
老太太雖然不滿,但臉上仍帶着笑意。
碧桃一聽立刻趴在老太太身上撒嬌:“幹娘,前些日子女兒從人牙子紅葉那裏收了個好貨,正而八經的鄉下野小子,渾身的肉結實的就像牛腱子!回頭給娘送來可好?”
老太太一聽,胳膊肘一頂,将将碧桃遠遠抵到一邊,連笑帶氣道:“滾!聞到你身上的香味就惡心,一股臊氣!那個小子呢?今兒帶來沒?”
“沒呢……這不,正在聽月樓讓人調-教開竅,回頭就給娘送來……”
碧桃邊笑邊拉着老太太的手,不動聲色的将老太太碗上的芙蓉玉镯子給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