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鎮巡檢司署衙內。
司徒瑾匆匆的穿過一排桂花樹,路上又遇到幾個軍士,紛紛停下腳步向他行禮,他點頭示意後又走過樹蔭下的門廊,紫藤花下的回廊,在大廳找了一圈人後,又熟門熟路的來到一個有天井的後院,果然,晉伯正坐在那裏喝茶。
見到司徒瑾到來,晉伯站起身給他倒上一杯涼茶,司徒瑾仰頭咕咚咕咚喝了一氣涼茶後,頓時感覺到涼爽許多。
晉伯嘆氣道:“已經立夏了,天氣開始變熱,兄弟們出勤操練也極為辛苦。”
“是熱,坐在這裏即使不動,也是一身汗。傳令下去,一天三練改為一天分成早晚兩練。”
“是,屬下明天就傳令。對了,今日聽線人來報又有新消息,據說鷹頭山上有了異動,昨天晚上有巨響,就像炸雷一般,我們得馬上去查看。”
“哦?那倒奇了,來這裏一年多了,這鷹頭山就跟死了似的,這是又出何事?”
晉伯不可置否的搖搖頭:“屬下也不知,一會兒就帶兄弟們去看看,別讓曹達搶了先,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截咱們的胡了!”
“他們的線人多,銀子也給的足,沒有辦法,我們準備一下,即刻出發!”
“是!”
晉伯出門就叫上朝歌,準備帶着兄弟們前往鷹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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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曹達這個縣令,話就長了。
這曹達是莢縣的七品縣令,級別比司徒瑾高,理論上來說曹達也是司徒瑾的頂頭上司。對別人來說,曹達當上縣令是件茶餘飯後談論的趣事,但是對曹達本人來說,卻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曹達是本鄉本土的原住民,他十多年的苦讀終于一步步進考取進士功名後就被留到京都臨月城任職。年近四十的曹達滿心歡喜,他終于跳出了龍門,成了天子腳下的一員文官。可是時間長了,他就覺得不對。
曹達進了翰林院,這個青鸾國最頂尖人材集中的的地方,結果他被分配管理史冊。他在這翰林院最清閑的工作一做就是幾年,一直不溫不火。
青鸾國的皇帝皇權膨脹的厲害,不喜歡君權與相權拮抗,更不喜歡事事被人左右。于是暗暗削弱翰林院的地位。滿腹經綸的翰林們的地位有時還比不上一個太監說話管用,很多翰林院的同僚們也人人自危,開始自尋出路。
這種現狀讓曹達也很焦急,他考上進士時已經不再年輕了,他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可浪費。
人的貪欲是無限的,當曹達還是書生的時候,他覺得只要這輩子能考上功名就好。等他考上功名後,又覺得在皇城做官最佳。等他終于做上了京官,卻覺得官場空虛,又想再一次跳躍。
曹達冥思苦想了很久,終于想到他的老家——莢縣。
那是一個非常容易出成績的地方,凡是在莢縣當上幾年縣令的官員無不三級跳,最幸運的兩個官員竟然當了六部的郎中和大理寺丞。不僅有了下放基層的經歷,而且在莢縣每年還能親自見到去青陽鎮避暑的皇帝,陪同皇帝游玩,那豈不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曹達終于開始行動了,他先是給莢縣的老母親寫去一封信,表明了他的意思,希望家裏的人給他做後盾并且在經濟上給予支援。
曹家在莢縣也是首屈一指的富戶,曹達的母親也是個厲害人物,當她了解到兒子懷才不遇,在京都混的不如意,于是立刻明白了兒子的意思,她的兒子想要實權!實打實的權力!
幾乎全是富商的曹家人大嘩,本來他們曹家出了位進士是光宗耀祖的事,結果曹達的俸祿在都城連個宅子都買不起!說話也不管用!那他這個功名還有什麽意義?!于是不缺錢的曹家人全部舉雙手贊成曹達的計劃!曹母下令,凡是姓曹的親戚必須交銀子,并且還派曹家最精明的人去京都為兒子出謀劃策。
事情終于有了轉機,當曹達在皇帝面前最吃香的大學士和國子監兩個大人力保下,他終于成了莢縣的第九任縣令!
曹達風風光光的來到莢縣上任了,很快這三年任職期也快滿了,在這期間,曹達和老皇帝相處甚歡,不僅為皇帝修建了最豪華的行宮,而且每天都陪着皇帝游山玩水,打獵蕩舟,真是比親兒子都親!
朝延上也傳來了好消息,說是這次曹達任職期滿後,将會回到京都任正五品京府治中!曹達終于要成功了,所有的曹家人都欣喜若泣……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青陽鎮卻變天了……
青陽鎮的變化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洶湧的大水,淹沒的城鎮,死傷的無數的百姓,瘟疫幹旱大風,濃霧沙漠……曹達整整在床上病了一個月,實在不敢相信他的運氣會這麽差!
雖然他的任職期已滿,上鋒的調令卻遲遲沒有下來。遲則生變,曹達不放心,托人去吏部送禮打探情況,吏部傳來好消息,說是早就任命了其它人來莢縣任職,只是人在路上還沒有上任,曹達這才稍稍放了心。
可是沒有想到啊,曹達是個能人,那其它的官員也不是傻子!莢縣的聚寶盆青陽鎮毀了,誰還會接這個爛攤子?!
但由于環境惡劣,大戶走光,莊稼絕收,河田幹裂,連人都活得艱難,更何況哪來的油水?光是成千上萬嗷嗷待哺的災民就讓人頭疼!
所以,上面派來的官員遲遲不願前來莢縣報到任職!最後上鋒無奈,還是給曹達下了第十任縣令的任命書……接到任命書的那天,曹達當時就暈倒了。所以說,曹達是莢縣歷史上擔任縣令時間最長的一位,直到現在,再也沒有人來接替莢縣縣令之職。
曹達和司徒瑾在某些方面其實很像,那就是——回京都無望!
可是這兩個人并沒有惺惺相惜,個性鮮明的人都渾身充滿了鋒芒,時刻都想将對方紮個頭破血流!所以,司徒瑾和曹達,就是這莢縣裏兩尊水火不容的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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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司徒瑾已經準備出發了。
他一邊整理裝備一邊對晉伯道:“還好,這莢縣只有青陽鎮我們這一個巡檢司,若是再布控兩三個的話,估計自己人就先打起來了。”
“不會,朝廷對青陽鎮的态度可有可無,放任自流,饷銀已經欠了四個月了,再不會派其它人馬過來,但是只怕邊境早晚會有大的沖突。”
“這次去鷹頭山順便打打秋風,看看有沒有走私販,罰沒銀兩補充經費!首要是補充軍備,弓箭,長刀,戰馬!無論任何時候,都要保證最少百幅以上。還有,一定要勤修邊牆,箭垛和哨崗,不僅防外敵,也要防內患,萬一有情況,不能措手不及!”
沒有了軍事裝備,就像老虎沒了虎牙,憑什麽在青陽鎮立足!曹達很快就會将巡檢司給吃了!
“是!”
晉伯也裝備齊全,和司徒瑾一起出發了。
當司徒瑾等人趕到山腳下時,就看到有一隊人馬在一塊紅色山石下撐起白布涼棚,為首的一個穿黑衣的捕快上前笑着打招呼:“鈞之,別來無恙啊。”
“楊小迷,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山上有案情嘛,當然楊兄弟我就來了。”
楊小迷彎起一雙桃花眼,笑得一臉精明。
司徒瑾心裏暗罵,他總是慢楊小迷一步,看來到嘴的鴨子又要飛了,但是他平靜地道:“哦,什麽案情?莫不是有人在這裏抛屍?”
裝什麽裝?楊小迷心裏暗自腹诽。
“正在查,鈞之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可以。”
司徒瑾下馬和楊捕頭遠離人群,在一處僻靜的地方楊小迷道:“實話告訴你鈞之,這裏出了大事,曹縣令已經派人快馬上書給朝廷,朝廷很快就會派人來青陽鎮,這裏暫時歸我管,等上面來人後,恐怕你我都不能接手了。”
“朝廷來人也得最少三個月……”司徒瑾摸着下巴淡淡道。
楊小迷和司徒瑾相視一笑,這三個月內他們好像可以聯手做點什麽。
楊小迷會心一笑道:“鈞之,你的消息太慢了,三更時線人來報,我們就出發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請我随我來,你那幫兄弟們最好留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多了,怕是不妥。”
“明白。”
司徒瑾回去帶了晉伯和朝歌兩人,同楊捕頭一起爬上鷹頭山。
越往這鷹頭山上走,氣候越惡劣,風沙很大,司徒瑾和楊小迷幾人将寬沿氈帽戴好,并在臉上系了遮臉的圍巾,即使這樣,□□在外的雙手被曬的通紅。
這裏的很多岩石已經風化坍塌,由于勁風侵襲,許多岩石的外貌也發生了奇怪的變化,有些山石被刮成黃白色大頭細脖的造型,遠遠看起來就像一個個怪獸的頭顱,仿佛那巨頭随時都有可能從細脖處折斷;而有些山石則變成彎彎曲曲薄薄的一頁,就像一張白紙聳立在沙海上;有的山石從中間分開,就像兩條巨人的長腿……
很多小的山頭已經完全沙漠化,山頂呈棱形的線條,狂風卷起一層層的白沙,如同煙霧般撒在沙坡上。這些白色的沙漠長達幾百公裏,讓人觸目驚心。
頭頂的太陽就像最嚴酷的殺手,無情的暴曬着這片幹燥的土地,曾經的穿行在山間的河流已經片片龜裂,幹涸的河道綿延幾十公裏,這一路走來,他們除了只見到一些低矮幹枯的植物外,連一棵大樹也沒有見到。當他們的腳步踩過沙礫,也會驚起下面一些色彩豔麗,拖着長長尾巴的爬行小動物,速度飛快地又鑽到沙層之下。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短短的十年的時間,天地竟然将鷹頭山脈變成這樣!
三人棄馬在荒涼的山上展開輕功奔跑了很久,由于風大日毒,沒走多久,又累又渴的三個人就在山石下休息。
他們躺在一塊大石的蔭涼處,司徒瑾手搭涼棚望遠處看,只見地面上熱騰騰的空氣都變了形,樹影和山石都變得模糊,讓人眼花。
不遠處見到這路上唯一一棵樹,那是一棵長小葉刺的怪樹,青陽鎮的大夫許先生說這是金合歡,生長在少水之地,沒想到青陽鎮發生變化後,也突兀的出現許多奇怪的物種。
楊小迷提醒:“鈞之,許老先生說,色彩越是濃豔的動物,毒性越強,要小心才是。”
“明白。”
朝歌和晉伯小心地将自己小腿上的綁布又緊了緊,這裏的蛇很厲害,曾有兄弟中了蛇毒,一命嗚呼。
而司徒瑾則暗暗擔心,也許将來,這裏所有的大山都會變成沙漠……那麽,緊臨鷹群山脈的城鎮就會變成一座死城,到時,他和兄弟們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