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葉剪秋來到後院查看菜園子。
西紅柿秧已經長到齊胸處高了,菜秧都被牢牢綁在旁邊的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如果不綁到枝幹上的話,這些菜秧不僅會被這裏暴燥的熱風連腰刮斷,而且也會被沉重的果實壓垮。枝條上挂滿了挨挨擠擠的果實,還帶着皺褶的青果子亮綠透白,馬上就要轉粉。即使成熟的果實品相也不錯,不僅色彩鮮豔,而且果蒂處沒有皲裂。這些果實個頭都不小,個個大如拳頭,其中有一個竟然堪比卷心菜!
棚架上垂下來的條條絲瓜,狀如綠色大蛇懸在半空中,人從下面走過,還得伸手左右撥開才能看清前面的路。這一根絲瓜,就能燒一大鍋絲瓜蛋花湯!
葉剪秋蹲在一個黃綠花皮的南瓜前發愁,這顆靜靜的躺在沙地上,顯然還沒有成熟的大南瓜,目測足足有五十斤左右!連葉剪秋心裏有些不安,反常即為妖,這樣奇異巨大的果實也太離譜了!
砍了它不舍得,畢竟它是那麽無辜!不砍吧,這顆頂端還帶着嫩黃花兒的南瓜,真不知道會長成什麽樣的巨型物種!葉剪秋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也許灰姑娘坐的南瓜車是真實存在的……眼前這個菜園子,就像個美麗的童話世界,葉剪秋站在這裏,就像來到了巨人國,那金色碗口大的南瓜花,落了一地黃黃的花粉,真懷疑裏面住着小精靈彼得潘。
此時,他聽到馬廄裏陣陣傳來“嘩啦嘩啦”的鐵鏈聲……他扭頭看去,司徒瑾的那匹紅馬正晃着腦袋吃草,原來是棗花兒來啦!
葉剪秋立刻從菜園子裏沖了出來,他在院子裏找了好久,終于看到房頂上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坐在那裏。
司徒瑾正坐在房頂上把玩着從沙坑裏帶來的水晶狀的沙石。
這樣的東西他其實在臨月城見過,那些來自海外的番客說這叫天晶寶石。
這些外番客手裏的天晶石不僅色彩多樣,而且玲珑剔透,造型非常美觀。有首飾,擺件,也有酒具和餐具,天晶寶石的價格可以和祖母綠,貓眼,翡翠相當,一套純黑色天晶石的高腳酒具足足要千兩黃金,一上市就受到貴族們的喜愛,這在臨月城很是獨領風騷過一陣。很多貴婦小姐不僅以佩戴天晶石的首飾為榮,更是有些人家喜歡在招待客人時拿出天晶石酒具來炫耀。
可是沒有多久,有人發現天晶石雖然好看,但是卻不耐磨損,而且硬度也差很多,時間長了,甚至還會稍稍褪色。很快,天晶石的熱度就降了下來,價格也便宜很多,但即使如此,也是和綠松石等寶石相媲美的珍寶。
司徒瑾暗笑,沒想這種東西竟然是沙土裏煉出來的,那些外番客真是奸商!
有了楊小迷接手,也許很快就能燒制成功。
說起楊小迷,雖然他是個捕頭,另一個身份卻是商賈。他有很廣的人脈和信息,所有的貨物他都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去銷售,而且價格也很公道。就說這天晶石,楊小迷立刻就能找到令人信任的工匠來秘密燒制,将來若是天晶石煉制而成,定有穩妥可靠的銷路。
雖然楊小迷是曹達的人,但是卻并不令人讨厭。這個姓楊的捕頭八面玲珑,任誰都不得罪,見人三分笑,說話和氣沒架子。上至巡撫縣令,下至販夫走卒,都對他印象極好。楊捕頭什麽差事都能幹,捉拿兇賊,抄家殺人,登記戶籍,協助征稅……甚至還給人扯過皮條!
正當司徒瑾想東想西時,就聽到屋子下面傳來“嗞拉嗞拉”長長拖東西的響聲,突然,一個長梯子“嘭”地就豎在了房檐上!
葉剪秋戰戰兢兢的爬上了這把竹梯子,這個梯子可有年歲了,不僅竹身發黃開裂,而且一踩上去就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好像分分鐘就會垮掉!更讓他害怕的是,越往上風越大,梯子抖動很厲害。長長的梯子在風中有彈性的搖擺,葉剪秋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他不敢往下看,只好牢牢抓住梯子兩側,緊緊貼着梯子一步三歇的擡起發軟的雙腿堅定的往上爬。
終于,從房檐處慢慢露出了一個臉色煞白的小腦袋。
看到司徒瑾半倚在房檐上後,葉剪秋沖他咧着嘴笑了笑後,又迅速收起笑容,苦着臉緊張的開始往房頂上爬。只見他小心翼翼的扒住房頂有些滑的磚瓦,撅着屁股像個壁虎似的趴下來,慢慢地挪到司徒瑾身邊。
他挨着司徒瑾坐定後,才如釋重負般的松口氣,擦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
司徒瑾挑着眉毛好笑的看着他,其實他早就注意到葉剪秋了。
他在房下找梯子,笨手笨腳的挪梯子,邊挪還邊找角度,一直找到離他最近的地方才把梯子放好。
終于看到他笨拙的爬上房頂,可是司徒瑾并沒有伸手去幫他,瞧他到底能不能上來,沒想到這個小子還真不怕死,竟然慢吞吞的爬上來了。
葉剪秋坐在他身邊,倚着房頂還溫熱的磚瓦長嘆:“這裏真是個好地方!”
只見天空中鋪滿了紅色如血絢爛的晚霞,迎面撲來還帶着熱氣的風,陣風淩亂了房檐旁邊伸手可及楝樹,楝樹那枝枝桠桠層層匝匝遮住了小半個房頂,一串串紫白色的小花在高處顯得花香更濃郁了。
葉剪秋見司徒瑾沒有說話,就從懷裏掏出一個酒壺遞給他,道:“這是我新制的果酒,你嘗嘗看。”
司徒瑾接過來嘗了一口,是果子露,甜中帶微酸,後勁不小,倒有些酒勁。
葉剪秋擔心地看着皺着眉頭的司徒瑾道:“我看你心情不太好,要不要和我談談?”
司徒瑾又挑起嘴角笑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下人,如此自然的把自己當成他的朋友。
“談什麽?”
司徒瑾是屬于硬帥的男子,他的笑臉是如此硬朗幹淨,如詩如畫的晚霞都不及他半分,葉剪秋的心湖蕩起陣陣柔情。
他紅着臉道:“我們可以談一下你的煩心事,你不說出來,心裏會苦惱,有個人聽一聽,說不必會替你分擔一半。”
“你懂什麽?”
司徒瑾懶洋洋的看他一眼,仰頭又喝了一口果酒。
看着司徒瑾那結實性感的喉結一動一動,葉剪秋喃喃道:“我都懂的,你在發愁兄弟們如何渡過難關……是不是想有個法子讓手下人能吃上飯,或是想賺銀子?”
司徒瑾猛地扭過頭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葉剪秋心裏一緊張,結結巴巴道:“這些事,這些事不是秘密啊,大家都知道,連、連馬友道也知道……”
司徒瑾從鼻孔裏長長出了口氣,無力地躺在磚瓦上,看着天空中變幻無常的彩雲,無奈地自嘲道:“是不是很多人都在背後笑話我?”
“不是的,大家都在誇獎你,說你重兄弟情誼,而且為人正直。”
司徒瑾暗自搖頭,這個傻小子,拍馬屁!他還不了解自己麽?重兄弟情誼是不假,能讓兄弟們過的得好,他才不會覺得愧疚……為人正直?不過是插手幾件冤案而已。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葉剪秋扭臉對司徒瑾道:“你聽說過建設兵團麽?”
“何意?”
“如果軍隊困難,可以像農民一樣種上一些田地。所謂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才能豐衣足食。”
“那意思就是說,我們巡檢司也要像老農一般種地不成?”
司徒瑾有些不悅。
葉剪秋耐心解釋:“在困難中不要墨守陳規,如果有可能的話,軍隊的軍士也要學着紡花,種地,織布,養牛喂馬……軍隊能夠保持穩定,也是一種持久戰,糧食和物資也是重要的條件。軍隊在不影響戰鬥訓練的情況下,要軍墾屯田……””
“亂彈琴!”
司徒瑾想到海大牛他們像娘們兒似的坐在紡花機前就好笑,他堅定的搖了搖頭道:“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
“我姑姑,但是她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倒是個奇女子。”
“嗯,是的。”
葉剪秋想到姑姑總是哼唱《南泥灣》:“花籃裏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唱呀一唱……”
當年王震将軍的三五九旅可是非常有名的,不僅全軍上下自己開荒種田,而且養殖家畜,開辦了農業合作社,搞多種經營,堅持農工商并舉。不僅實現了以弱變強,由小到大,而且還把這種艱苦奮鬥的精神永遠的流傳了下去。
“你也可以用自己人來做,或是雇用一些人手來做,這裏的土地雖然貧瘠,但是還是能長出糧食的。無農不穩,無商不活,如果可能,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智慧的頭腦,也可以創造一片天地……”
司徒瑾聽到葉剪秋的話不禁陷入了沉思,這種方法也許的确可行,比單單依靠查私來賺錢強的多,回頭應該先和晉伯商議一下,然後再找些田地試試……
他心裏一陣輕松,不由得扭頭看着葉剪秋輕輕笑了一笑。
葉剪秋的心又突突的跳了起來,不安地低下頭,悄悄地從懷裏又掏出一個散發着清香味兒的水蜜桃遞給司徒瑾,司徒瑾拿着粉豔的桃子在手裏把玩,漫不經心地道:“這是哪來的?”
“我自己種的,這顆先熟了……已經洗幹淨了,你吃吧!喜歡的話,回頭給再你留一個,否則朝歌就搶走了。”
司徒瑾張口咬了起來,果然甜蜜可口,皮薄多汁,咬破皮後,只要輕輕一吸,那果汁和果肉都能吸食幹淨。
看着司徒瑾吃的可口,葉剪秋開心的托着腮幫子也甜甜的笑了起來,順手又在兜裏掏了一把桂花糖遞給司徒瑾,司徒瑾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你怎麽像個百寶盆?”
葉剪秋有些臉紅:“我只是想将最好的東西讓你吃……”
司徒瑾慢慢地接過桂花糖,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兩個人默默地坐房頂上,看着天空中的彩色雲霞漸漸變了淺灰色,一輪圓月欲說還羞的從雲層裏露出頭……此時,又開始刮起冷風,不知道葉剪秋從哪裏又掏出一件厚皮子,輕輕地給司徒瑾蓋在身上。
司徒瑾雙手正枕着後腦看天上的月亮出神,感到身上一陣溫暖,他看了看到身上蓋着的厚皮子,不由得拉過葉剪秋的手,将一件東西放在他手心:“你看看這個,在鷹頭山撿到的,你可曾在西兔兒村見過類似的東西麽?”
葉剪秋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有些心曠神怡,但是他仍認真的拿起那塊東西對着月亮看了半天,最後他笑着道:“這是玻璃。”
“玻璃?你還真的知道?”
司徒瑾有些驚訝。
“是啊!”
“你為何不說它是水晶或是琉璃呢?”
“因為它不是。”
葉剪秋搖搖頭,這很明顯是一塊粗糙的玻璃,不僅顏色發綠,裏面還有汽泡。對于玻璃的知識葉剪秋知道的并不多,只是聽說過琉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矽,而玻璃好像是沙土和石英的混合物。
司徒瑾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半晌,最後道:“你還真有點意思。”
葉剪秋低着頭有點害羞。
又一陣冷風吹過,葉剪秋不由得打個哆嗦,司徒瑾将皮子掀開一角道:“躺這裏面。”
葉剪秋欣喜地躺在司徒瑾身邊,小心地将額頭一角輕輕的貼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司徒瑾就像一堵溫暖而厚實的大牆,貼在他身邊是如此有安全感。
“你多給我講一些建設兵團的事。”
“好的。”
葉剪秋想了想道:“青陽鎮周邊地廣人稀,到處都是可以開墾的荒地,你們可以先找一些經驗豐富的老農,考察一下哪塊地皮适合種植什麽樣的作物。适當的條件下也可以搞生态農場,比如,養殖一些家畜,這些幹燥的沙地養家畜很好,最起碼偶蹄目的家畜不容易生病,家畜的肥料可以上田,而田地的莊稼和稭杆又可以養家畜……”
“……眼下快要收麥子了,等麥子收完,莊稼人就閑下來了,這時候就有大量的人手可以用。你們可以考察一下秋天的作物,比如玉米,大豆等,如果有可能,也可以種植一些果樹,比如桃子,大棗啊……果樹下面也可以進行立體種植,種上一些成株矮一些的農作物,油菜,麥苗等,适當的時候可以放一些家禽進來,不僅可以除草除蟲,還可以利它們的糞便作肥料……
“……這裏溫差大,棉花會很适合在這裏生長,經濟價值也很高。至于農作物,我也可以幫忙,我已經培育了一些土豆芽,最适合在幹旱沙地種植,産量高,蟲害少,又可以當主糧食用,将來肯定非常受當地百姓的歡迎呢……”
“……如果你們人手不夠,也可以先雇用一些當地人來種地,他們工錢不高,而且種地比你們有經驗。有了你們軍團做後盾,農民工們也可以放開手腳來做事,最好事先将沙地攬一些肥料,我看皮狙糞就可以,先将土地養肥,再下種也不遲。田地最好找在有水源的附近,比如流沙河,靠近河道澆地比較方便,對了,你們這裏有沒有水車?利用水車循環的原理,可以将水流引到田地裏去,省工省力……”
“等田地的工作告一段落,也可以建一些合作社,将自己的農産品自産自銷,糧油,棉布,水果,家畜,肉蛋……到時候,你們軍團的家眷和子弟也可以來社裏幫忙做生意,不僅大家都能賺到銀子,而且那些軍士們也解決了後顧之憂,可以放心的上前線……”
葉剪秋不停的說着,司徒瑾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葉剪秋終于一口氣說完後,回頭到看到一雙光彩灼灼的眼睛,他立刻閉了嘴巴,不好意思地道:“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你們可以找一些當地人咨詢一下,千萬別做了無用功,這就是我的罪過了。”
“無妨,只管說出來,我會看着安排。”
“嗯。”
司徒瑾長嘆一聲,默默的看着天上彩雲遮月。
葉剪秋也看着天空笑:“月亮很美,對麽?”
“是很美。”
“月亮就像在白棉花裏行走……”
“是啊,真像白棉花……”
時間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覺夜色漸漸深了,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和敲梆子的聲音,兩個人竟然聊到子時,司徒瑾坐起來道:“我們去睡吧!太晚了。”
葉剪秋臉紅紅的:“嗯,聽你的。”
司徒瑾站起身來,伸個懶腰,一縱身就從高高的房頂躍下,輕盈的如同一片羽毛,只留下葉剪秋在屋頂傻了眼。
看着司徒瑾毫不猶豫地翩然離開,他長長嘆了口氣,将屋頂上的皮子收起來,又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的爬下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