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藍鑽 聰明的狗子,套不上項圈……
轉眼便到了周一, 難得地出了大太陽。
久違的晴朗天氣,也讓方舟的心境變得明朗。
她趕在約定的時間前,來到老城邊緣的“尼姑庵”車站等候。(尼姑庵:一處名為Nonnenhaus的小商場)。
到點了。
方舟左右張望。
團呢?
正打算聯系那位旅行社的阿姨, 一輛熟悉的奧迪S8停在了面前Wilhelmstrasse和Am Stadtgraben的交叉路口。
方舟立即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她迅速轉身, 準備從身後的石階,下到地下的天井過道溜走。
早已發現她身影的諾亞, 趕忙出聲将她叫停。
“錢都收了,撂挑子不幹活,怕是不好吧?”他扶住石階頂端的欄杆,笑着俯看她, “我難得有一天工作日休息, 你行行好, 陪我逛逛吧, 我對這兒不熟。”
被逮住了,方舟也不好再逃,仰起頭說:“你要是想遛彎, 直接跟我說就是了,我又不是不願意陪你逛, 何必破費呢?”
“我哪能白白占用你的時間呢?”
哼, 這麽多晚霸占走她的注意力, 讓她分心得沒法幹正事,也不見他有多良心不安吶。
行吧, 她可以不給他面子,但不能對不起他付的五千歐。
方舟招了招手,狗子就乖乖地跟了上來。
老城區的步行道由大小各異的灰色石塊鋪就,排列出半弧形的樣式, 規整的同時,又不顯得過于呆板。
二人并肩走着,一時誰都沒有發話。
方舟只覺,這段穿行過無數遍的熟悉道路,忽然變得有些陌生。
老城的中心廣場上,售賣蔬果和鮮花的臨時攤位已經收起,此刻顯得空曠寂寥。
周邊咖啡廳、餐廳的座椅上,稀疏地坐着幾位午休曬太陽的客人,比春夏時節冷清了不少。
廣場四周環繞着鱗次栉比的德式木桁架房子,像一座座放大版的精巧積木,有着類似姜餅屋的三角尖頂。
在路過一家名為H.A.的書店時,方舟打破了沉默:“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在這家店打過一段時間的工。”
諾亞擡眼看了下店名,“據說黑塞(德國作家)也在這兒打過工,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時候。”
“你不是說對這個地方不熟麽?”方舟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謊言。
諾亞眨巴着眼,面不改色地回:“之前聽漢娜提過一嘴。”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市政廳老樓前。
“兩年前剛來的時候,這棟老建築就在維修施工,樓前一直搭着腳手架,遮着罩布,到現在都沒修複好。還挺好奇它的牆面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據說紋飾相當華麗。”
“記得牆面上是巴洛克式風格的紋樣圖案,特別繁複,”諾亞止住了話頭,又轉念一想,反正都被她看穿了,不如繼續說,“确實很華美,樓頂正中還有一個月相指示表。”
“這也是聽漢娜說的嗎?”方舟笑問,“看來你很熟悉啊,為什麽還要我帶你參觀?”
諾亞伸手揉了揉鼻尖,掩飾局促,“小時候來過,這幾年應該有不少變化。”
方舟笑而不響。
老城始終保留着舊時的風貌,仿佛被封存進了時光膠囊,和數百年前相比,大概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二人鑽入一旁狹窄的小巷,在迷宮一般的老城內惬意游蕩。
在一棟老樓前,方舟留意到,門前的小牌匾上寫着:Hier wohnte Goethe.(歌德在此一住)。
又走了幾步,隔壁樓的小窗下也挂着塊小木板,寫着:Hier kotzte Goethe.(歌德在此一吐)。
方舟忍不住撲哧一笑:這麽一座小城,好不容易有個名人,自然要抓住他的羊毛使勁薅。
她扭頭一看,身旁的諾亞也很有默契地抿嘴笑着,右頰上陷進去一處淺淺的酒窩。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小狗?
真想上手戳一戳。
二人穿過一條接一條的小巷,不知不覺間,已登上霍恩圖賓根城堡所在的小山丘。
飽經風霜的城堡古牆,莊嚴地立在坡道盡頭,鄭重迎接他們的到來。
走在城堡進門的隧道裏,方舟留意到,內牆上被人用明黃色的噴漆,畫下了一些詞句塗鴉。
她不由地好奇,這破壞古跡的人到底寫了些什麽,便走上前查看。
Liebe rettet die Welt.(愛拯救世界)。
看來是位堅定的純愛戰士。
就在這行字的斜上方,回應似地,另外有人用不一樣的字體寫道:
Liebe bringt nix.(愛屁用沒有)。
不知是哪位被愛傷透了心的小可憐。
“你覺得呢?”諾亞側着頭,神态認真地打量她。
“對于相信愛的人,或許真有拯救世界的效用;可對于不願意相信的人,自然沒什麽用。”方舟聳聳肩,笑了笑,“我這算不算是在詭辯?”
“那你信嗎?”
方舟遲疑着并未作答,反問:“怎麽都是你問我呀?你信嗎?”
“以前不太信,現在願意去信。你呢?”諾亞不放棄追問。
方舟略作思索,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那要看是哪一種愛。友誼之愛,我信。親情之愛,可能暫時還缺乏一些可以證實真僞的案例,我保留意見,半信半疑。至于愛情之愛,完全不信。”
幾年的理論學習,早已将她腦中,關于愛情的粉紅泡泡,悉數戳破。
“為什麽不信?”
“愛情是最易變的情感,它受到身體內激素的驅使,也同樣受到身體的制約,僅在一定的有效期內存活。一旦熱情退卻,它或許會轉變為友情,或許會轉變為親情,但它本身,沒法長久。”
她曾經把愛情視作生命的全部,指望它能填補上親情的空缺。她曾毫無保留,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因此在最後失去的時候,痛苦萬分。
現在她的愛可能不會再那麽飽滿,即便失去了,也無傷大雅。她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生活的秩序,美好的愛情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
方舟留意到,她方才的這番話,似乎把狗子說憂傷了,于是又安撫似地補充道:“不過正因為它有期限,所以才會顯得美好,依舊值得期待。”
昔日的城堡,如今已變為圖大的教學樓和博物館。
二人在城堡內的小廣場轉悠了一圈,來到城堡外的山頂上。
山頂的觀景臺上,有一處石牆砌得格外寬。有個小女孩在牆上走,她的父親在邊上抓着手,以防她跌落。
方舟有樣學樣,雙臂用力一撐,爬上了半身高的石牆。
她直起身,站立在寬牆上,身下便是陡峭的懸崖。
諾亞吓得臉都白了,“我的姑奶奶,求你下來成嗎?”
見她不依,諾亞圈住她的雙腿,将她直挺挺地從牆上抱了下來。
方舟沒料到他會來這一出,不由地驚叫一聲。雙腳剛一落地,身體便被翻轉過來,雙眸迎上一雙焦急的琥珀眼。
他把着她的肩,溫聲責備道:“你是三歲小孩嘛?怎麽又莽又皮?”
“你那麽緊張幹嘛?”方舟笑問,“看你這副慌張的樣子,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來來來,快把狗腦袋伸過來。
諾亞松開手,退後半步,揚起嘴角,“你跟我一起出來,要是你出了事,我不得負責任麽?”
這狗子還算聰明,輕易套不上項圈。
二人回到山下的老城內,兜兜轉轉一圈後,來到了一家手工藝店門前。正是方舟購買耳墜的那家店。
“這家店的主人是我的高中同學,你說巧不巧?”諾亞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時不時地抿嘴笑。
店主一看到諾亞,便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朵。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迎接。
諾亞做介紹時,一并說出了他的姓氏。與一個歐陸頂級的珠寶品牌同名。
面對舊友,諾亞似乎沒那麽在意禮節,湊在方舟耳邊,用中文輕聲說:“他不大喜歡參與家裏的生意,但熱衷于設計和打磨小飾物,就躲到這兒來開了間小作坊。”
店主Liam從一旁的保險櫃中取出一個珠寶盒,遞給諾亞,“你先前托我改的那副耳墜。”
諾亞打開盒子,簡單查看一眼,又轉手遞到方舟面前。
方舟定睛一瞧,正是9月他生日時被他要走的那對耳墜。
不過,原本鑲嵌在墜子上的人工寶石,已經換成了天然藍鑽。
極淺的藍,上尖下潤的形狀,像大海的兩滴眼淚。
方舟本想剛正不阿地拒絕說:鑽石的本質是華麗的煤炭,它的價值不過是資本家編造出來的。
可它們的樣子實在太過夢幻,她開不了口。
她萬分可恥地被它們的顏值俘獲。
啪的一聲,方舟合上了戒盒,“看來你把我調查得相當徹底,我還以為你平時會很忙。”
她繼母的婚戒就是一顆淺藍的小冰糖。
他倒好,剛認識,就直接給了她一雙。
“不是因為別人,只是覺得你貌似很喜歡藍色系。”
方舟将首飾盒塞回他手裏,“你先收着,等聖誕的時候再送我吧。”等真到了聖誕節,她還可以繼續往後推延。
諾亞不接,“到時候我會準備別的禮物。”
方舟坦率道:“可你這樣,會讓我有很大的壓力。”
一旦戴上了枷鎖,她還怎麽大大方方地跟他玩游戲?
“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麽,你不需要覺得負擔。如果你真不想要,直接丢了也成。”
方舟并不清楚他具體的身家。
真正的老錢富豪都普遍隐秘低調,極其注重隐私。他們不會接受采訪,不會登上什麽富豪榜,基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曝光,因此身份和身價皆成謎。這既是他們一貫的行事作風,也是他們安身自保的手段。
可不管這首飾占據他的財富的百分比有多麽微小,她都不該收下。
諾亞又說:“你這麽一副不高興的樣子,Liam會以為你不滿意他的作品。別辜負他的勞動成果。”
方舟扭頭一瞧,一旁的店主苦着一張臉,顯得相當失落。
她只得收下,“行吧,那我暫時放漢娜的保險櫃裏。鑰匙你那兒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