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 9點14分。
中二少女的豪宅內, 燈光大作。
時舟坐在長沙發的正中央, 內心難得小忐忑。
在她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 周慕涼舒服而又放松的窩在裏面, 随行那只超大號的行李箱就放在旁側, 一副要長久住下來,在這裏深深紮根、致死不動的……樣子。
碰面後, 他的第二句話是:“收留我幾天好不好?”
直覺驅使時舟想回答——不好!
鑒于多年的情誼, 她猶豫了一瞬, 還沒來得及想一句折中的話趕他回自己家住, 重霄悠然的邁出步子,誰也不搭理的走了。
就走了???
連她也不管了嗎?
那種情況,周慕涼還假惺惺的問她要不要去追……
時舟悶聲不響的追回自己家,跟在她身後的是拖着行李箱的周慕涼。
此時, 持續心慌慌。
即便她本人由始至終都沒弄清楚,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心情?
廚房傳來水燒開的聲音, 時舟扭身看過去, 聲音消失,男人徐徐不急的身影在裏面來回晃動, 不顯山, 更不露水。
身側, 周慕涼捏着手機不知在跟誰發信息,熱火朝天、有來有往的。
時舟思量了下,收回對廚房裏那位望眼欲穿的視線, 轉看向周慕涼——
對方感受到她的‘關照’,搶先道:“如果你想勸我去爺爺那兒住,很遺憾的告訴你,我就是被他轟出來的。我們以前在學校後面撿到的那兩條昆明犬占了我的房間,人不如狗系列發生在我身上,是不是很值得同情?”
我同情你,誰來同情我?
時舟活躍小腦袋裏,流暢的蹦出那麽一句話。
雖然她依然沒弄明白,為什麽自己感覺需要被同情?
周慕涼見她不吭氣,圓潤的杏眼滴溜溜的直打轉,剛才回頭朝廚房方向看過去那一眼,快把膽子給看沒了。
他真是……覺得好笑,又還有點心酸?
原來純潔妹說的都是真的。
機車男很有一套啊,出現不到三個月,把舟舟迷得七葷八素,找不着北。
周慕涼心裏想着,嘴上閑不住:“被老爺子趕出來之後,我琢磨幹脆回老平房住吧,走過去一看,垮成那樣……你說那個重霄是不是帶了不詳的詛咒?”
時舟坐正了來,維護道:“房子舊了才垮的,不關他的事。”
周慕涼露出個受傷的表情:“看來你真的不喜歡我了。”
時舟想說:是的,不喜歡了。
這話在四年前就說過,沒有重複的必要。
周慕涼亦沒指望她對自己的‘喜歡’還和從前一樣。
四年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人會成長,些許感情會由濃轉淡,或者,從愛情變成親情……
至少他是這樣。
但不表示會說出來。
尤其眼下的情況,更加不允許。
當然了,他不是回來找茬的。
接到于思潔的電話時,周慕涼就知道,該與過去那份傷人傷己的孩子氣正式告別了。
沉默了小會兒,他舔了下微幹的唇瓣,用着不解求教的口吻,笑着問:“不是,你喜歡他哪兒?”
喜歡到時刻想和那個人粘在一起,不停的觀察他,還要把他畫下來。
周慕涼和舟舟可是公認的互相初戀,當初他也沒這待遇啊……
酸!
檸檬精的那種酸!
時舟複又回首看了一眼廚房,确定重霄不會那麽快出來,雙手扶在沙發靠背邊緣,轉過頭小聲:“說得出來就不叫‘喜歡’了。”
聽出她話裏有困惑,周慕涼忍不住幸災樂禍:“被人牽動的滋味,不太好,是麽?”
至此,時舟終于發現他的表現和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正要問個究竟,周慕涼主動交代:“不是為了給你搗亂才專誠回來的,家在這兒,親人朋友在這兒,住幾天就走。”
不是為了給我搗亂才回來,那你為什麽非要住我家……
時舟收緊的神色并未放松,心裏暗戳戳的湧動不停。
從來,這個人的話就只能信一半兒。
“想問我具體是幾天?”周慕涼晃了晃停在微信頁面的手機,“先把我拉進群裏。”
時舟眼皮微微下沉:“純潔回學校前跟我說過,要是你回來,還讓我拉你進群,別答應。”
周慕涼不愉快地‘嗤’了一聲:“怎麽還那麽聽她的話,她是你主人啊還是你媽啊?”
時舟面無表情地:“她是群主。”
意思是:就算我拉你進群,你還是擺脫不了被踢出群的悲慘結局。
還有個想表達的深層次意思:真的想進群,麻煩你自己去跟于思潔講和,我不會更不想偏袒你們任何一方。
周慕涼尋味半響,眼底晃過一絲意外。
四年,改變的不止是他。
宇宙第一記仇的純潔妹不計前嫌主動與他聯系,琛哥和他的女朋友婚期将至,就連任朝那個單細胞都會語重心長的勸他,說:“求求你回來看一眼,就一眼!商業街商鋪的老板都換了好幾波,大家各有各的生活,我不相信因為誰一句話,你就連自己的根都不要了。”
其實,從來沒有人讓他別回明珠島。
他周慕涼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誰攔得住呢?
片刻失神,當渙散的眸光重新以時舟為中心聚焦起來,周慕涼看到的是一張超出記憶的成熟,并且富有耐心的臉容。
她說:“你已經回來了,以前不願意回的原因,不用再想那麽多。”
絕對溫和、絕對寬容的話語,瞬間瓦解了周慕涼自知不可一世的自尊心。
愛逞英雄是他,幼稚的是他,輸不起肯不承認的是他,把錯推給純潔和舟舟之後,連逃也不敢逃太遠的……也是他。
“都過去了,回來就好。”時舟不問對錯,只想和現在的他尋求一份平實的和解。
“好,聽你的。”周慕涼眉宇間舒展開一抹釋然,積壓在心裏許久的郁結似乎也在神奇的消散。
有句俗話怎麽說的來着:買賣不成仁義在!
下一秒——
“說完了,你回自己家住。”
“……”
“舟舟……”
“裝可憐也沒有用。”
四年不見,這姑娘談話本領見漲,專攻要害,周慕涼被她安排得一愣愣的。
這時,重霄終于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裏端着兩杯熱飲。
熱巧克力放到時舟面前,另外一杯檸檬紅茶給了周慕涼。
随後,他在中二少女的身旁落座,雙腿交疊,從容望向帶着行李厚臉皮求收留的那一個,一家之主的氣勢和口吻:“打算住多久?”
周慕涼偏不信邪,“你說的能算?”
時舟收回準備去拿熱巧克力的手,分別嚴肅的看了兩個男人一眼,皺着眉頭:“不算。”
周慕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痞帥的臉配上他剛剔的寸頭,帥氣的五官流露可憐兮兮的神采:“你真要趕我走啊?”
時舟不茍言笑地:“你說過不會給我搗亂。”
不搗亂,那就請回家。
周慕涼捂着心口歪在沙發裏嗚呼哀哉:“你變了,心變狠了,竟然讓我回家跟狗搶房間!”
時舟不為所動:“祝你成功。”
重霄大笑着往後仰靠,給了闊別四年榮歸故裏的周姓男子一記‘如你所見’的眼色,“你自己選。”
周姓男子忍住眼淚委曲求全:“我聽你的!”
言罷起身,扛起行李箱,上樓找房間。
時舟眼色裏打着問號追着看了一路,直至人和行李箱消失在樓梯盡頭,她氣呼呼的問重霄:“說好站在我這邊的。”
怎麽能對我背信棄義!
重霄顫肩輕笑:“誰跟你說好了?”
完了,探出長臂,端起那杯她沒喝到的熱巧克力,外面透氣去。
中二少女在客廳裏呆了好一會兒,後知後覺完畢,循着某人的活動軌跡去到前院——
重霄坐在白色的搖椅上,面朝大海,難得沒有抽煙,與她一道十分惬意的、放空神思的背影。
時舟走過去,默不作聲在他旁邊坐下,似在醞釀該說什麽,又似近距離的氣給他看。
沉默了大約五分鐘,身旁的男人冷不防開口:“喝不喝?”
說時,把手裏那杯熱巧克力舉到她面前。
他沒動過,知道她會跟出來。
時舟只是表情略有動搖,很有氣質的沒接:“阿涼應該回自己家住。”
重霄側目,眼底納入一張有些生氣的堅定的側臉,耐人尋味地笑了笑,“你這個幼兒園小班班長,做得還不錯。”
“什麽?”她茫然的朝他看過去,撞進兩片清醒的深棕色瞳眸,旋即,輕輕一怔。
被看透了……
重霄揚起眉梢,做了個意在表達‘被我看透了有什麽稀奇’的安撫表情,如個長者般笑道:“這個周慕,涼活脫脫一個男版的‘于思潔’,我應付得了她本人,自然對付得了這一個。不用為了維護我而非要把他趕走。你們從小到大,年少時候朦朦胧胧的感情沒了,親情還在。讓他住幾天,不妨事。”
他說着,把溫熱得剛好能喝的熱巧克力放進中二少女的手裏,順勢拍拍她的腦袋,以作鼓勵。
時舟鼻子都酸了。
突然想哭。
重霄受不了她包在眼裏閃閃爍爍的東西,忍了一瞬,移開視線望向遠處平和的海,繼續道:“于思潔說她和周慕涼是兩只卑微的可憐蟲,倒是沒錯。你夾在兩個要強的家夥中間,方方面面都要顧慮到才能維持平衡,已經做得很好了。”
時舟只是看起來不懂。
但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然後用着有些笨拙的方式,不動聲色的維系着于她而言重要的一切。
表面上雲淡風輕,大多數時候一個人悶着,急壞了吧?
要不怎麽會笑話她是幼兒園小班班長呢。
時舟把那陣哭意壓在胸口,眨巴着眼睛緩了好一會兒,緩過去了,佯作淡定的點了個頭,鼻孔裏發出很溫柔的‘嗯’地一聲,再喝一口暖暖的熱巧克力,定下心神,目視遠方——
“那就讓他住幾天。”
重霄莞爾。
原本想要拍她腦袋的手,伸出去之後就停在半空頓住,心思微轉間,手臂擦過她的後頸,掌心不客氣的貼在她圓潤的肩頭,再稍稍用力一帶,時舟就歪進他的臂彎,腦袋枕在他左肩鎖骨下方。
呆呆軟軟的一團,他很喜歡。
餘光垂去,得到一個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好意思?”重霄不自覺壓低聲線,笑意更深,明明母胎單身26年,此時此刻模仿起老司機卻意外得心應手。
“好像有一點……”時舟用雙手捧着馬克杯,看着杯子裏咖色的熱飲一下下的蕩出漣漪,而她也一下下的把男人身上的煙味嗅進鼻息裏。
心跳,一下下的加速。
重霄假模假樣的回味了一番:“我覺得還行。”
作者有話要說: 時舟:撩,而不自知
重霄:我不一樣,我是撩且無師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