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10點的功夫, 小島上散盡喧嚣, 被夜色籠罩得靜谧而平和。
遠處的大海一下下起伏着, 發出溫柔的浪聲。
月亮很大, 清晰得能夠看到上面的斑駁。
它距離海面近極了, 仿佛随時與群星一起墜落。
重霄坐在長椅上, 享受這一刻的平靜。
迎面吹來夾雜了淡淡腥鹹味兒的海風,他長久盯着那輪圓月, 想起兩句應景的詩——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時。
餘光向身旁瞄去, 被時舟抓個正着。
她忙不疊點破:“你偷看我。”
“嗯, 我偷看你,開心嗎?”壓根不反抗的。
時舟猝不及防的一愣。
這個人若認真跟自己耍貧的話,她還真不是對手。
把腦袋從他的軟軟的肩窩裏拿起來,又看了他一眼, 似在端詳他的心思情緒。
“有話要說?”重霄主動喂餌。
時舟點了個頭,表情裏有些許緊張:“趕阿涼回自己家住, 不全是為了你。”
單是這一點, 有必要和重霄說清楚。
她也有私心。
阿涼到底怎麽想,她無從管束。
但若要問她, 既然不再喜歡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對方太多遐想空間。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轉圜, 她很是珍惜。
“能理解。”重霄輕輕松松的應了,翻篇。
他比她大,多出那幾年可不是單單只用來吃白飯了。
有些事情需要時間消化, 而有些人就算早早出現在她的生命裏,有什麽用呢?
注定有緣無份。
現在和中二少女肩并肩坐在搖椅上看夜色的是自己,重霄便沒什麽可以計較的。
再者,從太子爺的眼光角度看待,明珠島這群家夥都挺單純的。
哪怕于思潔也是讓人讨厭的可愛。
他能包容他們,也能和他們好好相處。
“我們說好了?”時舟這次學精了,要真的說好才行。
時才的成熟仿若昙花一現,此時又做回無憂無慮孩子氣的中二少女。
重霄慢吞吞斂起散漫的神思,望住她格外較真的臉,望入她純澈的黑瞳。
一不小心,整個人被吸了進去。
煙瘾從胃部泛起,無聲息的在四肢百骸裏流竄,蠱惑着他,把身旁的小姑娘逮進懷裏、揉碎了,和自己融為一體。
簡直,有毒。
半響,他綻出随意的笑:“說好了。”
這個晚上,重霄做了個十分溫馨的美夢。
夢裏,他順理成章與時舟結了婚,沒多久就有了屬于他們的孩子。
好像是兩男一女……
雖然沒看清臉貌,但很可愛、乖巧。
如她一般。
他們一直住在明珠島,住在這棟格局明亮的別墅裏。
沒有搬到任何地方的打算。
前院種了些花草,除了定期關顧那群放養的流浪貓,還額外養了兩只會微笑的柴犬。
老爺子也從A城搬到島上,每天早上和時舟一唱一和的挑剔他做的早餐,孩子和寵物們會在他工作時冷不防闖進書房搞突然襲擊。
即便如此,他從不感到厭煩。
相反,在那個夢境裏,清醒的他像個旁觀者一樣站在一旁看着,向往不已。
長久以來麻木的神經被軟化,血液恢複流通,他終于有了知覺。
對生活,對将來。
早晨睜開眼睛時,染了紅霞的天光從窗外滲進卧房,恰好籠在他腳的位置。
回想起昨晚的夢,男人不自覺彎了嘴角,沉浸的回味了一番,起床——
三個月前的他如何也料不到,三個月後自己會喜歡上這座小島,喜歡那輛日式餐車和廚藝高超的大叔,喜歡島上神仙般的姑娘,以及……一切。
下樓做早餐。
打開卧房的門,步子沒來得及邁出去,才是擡眼,重霄就愣住了。
一只白得發光的雄性生物正從自己門前經過,赤腳,頭發還在滴水,渾身上下只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還是很騷包的美隊圖案?!
“唷,起得挺早啊!”周慕涼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說話時故意挺起胸膛,大有炫耀自己寬闊雙臂和結實肌肉的嫌疑。
重霄低首順着地上那串濕漉漉的腳印,一路望向二樓盡頭公用的衛生間,再将目光原路收回,嫌棄得直皺眉頭:“業主是個女孩子,注意影響。”
周慕涼扭身看了一眼身後那道緊閉的房門,轉回來,伸出手撐在門框上,“業主半小時前出門溜達去了。”
栀子花香味的沐浴露撲鼻而來,薰得重霄莫名其妙多出遲來的暴躁起床氣。
如果他身後是牆,此刻必然享受到最标準的壁咚。
而如果他是個花季少女,大清早剛打開房門就遭遇出浴美男子的無形壁咚,簡直是臉紅心跳的偶像劇标準開場。
遺憾,他不是。
而且他跟一個差點成為情敵的幼稚鬼沒什麽好說的。
“衣服穿好,地板擦幹淨。”重霄側身和幼稚鬼擦肩而過,昨晚美夢帶來的好心情瞬間歸零。
糾正一下: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寬容,更發自內心的不想包容中二少女這幫任性又欠揍的發小!
周慕涼懶洋洋的倚靠在他的卧房門邊,吊兒郎當的朝他的背影行了個飛行員手勢的禮,嘴上花俏得很:“好的哦親,一定滿足你喲親。”
重霄:“……”
真想把他當成垃圾扔出去!
周慕涼成功把太子爺惡心到,不慌不忙的轉告:“業主出門前讓我給你捎句話,早上想吃蛋皮包土豆泥,土豆泥裏加火腿、洋蔥……總之你看着辦,她說你會做而且做得很好吃,所以我也想試一下,前提是你願意的話。”
重霄止步在樓梯前,側身向周姓男子斜去一記具有殺傷力的眼色。
這家夥,話痨?
周姓男子怕怕的将雙手交疊身前,縮着脖子裝出一副弱雞模樣,“我已經很久不打架了。”
你怎麽不說你是和平的小白鴿?
重霄冷笑:“是嗎,我沒這種禁忌。”
周慕涼跟着皮笑肉不笑:“你和舟舟說好會理解的,于是我所理解的你‘理解’的內在含義,包括接受我們這幫家夥——沒錯吧?”
重霄嘴裏發出麻煩的‘啧’聲:“你聽見了?”
昨晚他和舟舟坐在前院看着月亮和大海閑聊,意境是很惬意很美的。
往大了說,可以成為多年後值得反複回想的一段。
結果到現在才知道,當時身後有個多餘的家夥光明正大的偷聽着,那點美好的感覺頓時蕩然無存……
重霄被結實惡心到了。
周慕涼從他表情裏看出端倪,愈發幸災樂禍——
“從舟舟決絕地對你說‘阿涼應該回家住’開始。”
“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是很久沒回來,發現我所了解的中二少女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同時我更好奇潛移默化讓她慢慢改變的你……所以沒忍住旁聽了會兒。”
“沒想到你有顆寬厚的包容之心,以後多多關照啊重哥!”
“我本來打算你們準備親上的前一刻出聲惡搞一下,等了很久也沒等來想要的劇情,不免有點失望……”
“另外,私以為在‘作’和‘惹人煩’這兩個方面,純潔妹真的比不過我。不然她為什麽非要召喚我回來住幾天呢你說……”
“最後,可能你聽說的我和看到的我不太一樣,希望你不要幻滅。”
“我是話痨,話痨使我快樂。”
話痨更是他的保護色。
周慕涼秀完了,扭着勁瘦的窄腰來到重霄跟前。
兩個男人,站直了面對面,海拔竟然出奇一致。
周慕涼嬉皮笑臉:“以上,完畢。”
重霄點頭,看着眼前二十多點兒的毛頭小子,不顯情緒的面龐緩慢的泛出駭然狠色:“很好,很不錯。”
俗話說得好:請神容易送神難。
……何況還是個衰神。
重霄只好坦然接受現實,并且勇敢的面對了。
奈何情況比他想象中嚴重得多!
周慕涼今年大三,就要去培訓基地實地進行封閉式訓練了,在這段等調配的日子裏閑出屁來,正好給了他當煩人精的時間和施展空間。
接連四天,重霄身後多了兩條小尾巴,不論去哪兒都被跟着。
早中午到飯點準時嗷嗷待哺,連他到醫院上班都以‘探班’之名在他周身衛星繞地球似的自轉。
更詭谲的是,周慕涼的貧嘴功夫修煉得爐火純青,時舟說不過他,兩人逐漸在重霄這裏形成‘争寵’之勢。
重霄就???
鬧哪樣?
想過可能會和周慕涼幹一架,委婉點到酒吧把每種酒都來一遍喝到吐都不罷休,甚至來場成熟男人之間有點惡心但必須走心的交談……都可以!
誰知道這家夥以着一種混世的耍賤态度,把他當米飯班主賴上了。
時舟對周慕涼更是毫無起伏從‘我從前喜歡過的人’自動過度到‘他是來跟我搶寵愛的必須打死’的敵視态度。
太子爺夾在中間非常難做人。
這種感覺就同時像養了拆家哈士奇和高冷愛鬧別扭的貓,兩只小動物水火不容,非要他給出‘我在你心裏比他重要’的比較。
雖然前者明顯鬧着玩,後者卻投入得一塌糊塗,當作人生中重大危機嚴肅對待。
最後,總結下來,重霄到底還是高估了這群‘明珠島未來全部希望’。
此島未來危矣……
好不容易熬到周六,等來一個輪休,周慕涼那作天作地的‘雙胞胎妹妹’于思潔敲鑼打鼓的回來了,呼朋引伴,給她補過本該在七月末隆重拉開帷幕的生日。
九月上旬都快過完了。
不得不嘆一句:會玩!
九月天的海島,陽光炙烈,熱浪滾滾。
大海,沙灘,一群年輕人,已然構成放肆玩鬧的全部因素。
十幾號人,浩浩蕩蕩的來到島南未對游人開放的區域,拉開遮陽傘,撐起帳篷,啤酒扔進冰桶裏,給火烈鳥和大白鵝充足了氣,放開了撒歡,誰也不許提前退場。
禹孝東特地從家裏扛來很專業的燒烤架,為大家服務。
劉浪嫌他手法不專業,趕他去陪新交的女朋友,盯着烈日迎着燒烤重煙,邊烤邊吃……愣是沒停下。
重霄把自己歸進老年組,往陽傘下鋪了涼席的陰涼處一趟,不想再動了。
隔壁左手邊,唐琛和闫一寧幾個不要命的,排着隊挨個從少說十米的崖邊往下跳,上去之前還發誓——不跳你是我孫子。
幼稚得沒邊了。
在他左手邊的淺灘處,于思潔騎在火烈鳥上,跟個女瘋子似的揮舞手裏的水槍,吆喝着要把坐在貝殼裏冒充睡美人的周慕涼弄死,後者賤歪歪的挑釁她——來,讓爸爸看看你這些年長了多少能耐!
程星韻、鐘恬恬還有那個叫任朝的家夥,跟着他倆混世魔王戰成一團。
重霄眯眼看着,心說四年,這幫家夥頂天從幼兒園小班升到中班程度。
沒心沒肺活着不累。
真他娘的羨慕。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結束,換了泳裝的中二少女慢吞吞的從帳篷裏鑽出來。
他餘光不費力的一斜,就見到一對踩在沙灘上雪白的腳丫子,掉了一點紅色甲油的大拇指不适應腳下細沙,微微向上翹起,可愛得不行。
旋即,男人有些挑剔的目光往上擡,将她整個人納入眼中。
時舟穿了比基尼,白底紅色波點,外面罩了一件網狀的防曬衣……其實起不了多少防曬的作用,性感倒是真的。
她給自己編了兩根對稱的馬尾辮,尾稍系了金色的鈴铛,海風輕輕一吹,那鈴铛輕輕晃動,發出叮鈴鈴的脆響。
懷裏抱着只複古的那種八十年代小康之家必備的大錄音機,不知道這種道具她是從哪裏搞到的。
只讓人嘆一句:明珠島時尚博主的穿搭功力——十分了得!
重霄懶洋洋的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欣賞夠了,淡定的收回視線,不理。
時舟不樂意了,抱着錄音機挨他旁邊坐下。
重霄半眯着眼:“不生氣了?”
就因為昨天晚上沒有食材,于是做了一個周慕涼喜歡吃的蛤蜊蒸蛋,這姑娘居然跟他怄氣?
“今天純潔補生日,怒氣暫時被我封印住了。”中二少女永遠能為自己找借口。
重霄不跟小孩子計較,将唇邊的弧度勾到最大:“行,謝謝你啊。”
時舟也安心的笑了,分享的跟他拍了拍架在腿上的錄音機:“聽歌嗎?”
“這玩意還能用?”他不以為然的瞄了一眼,以為是她的裝飾道具。
“可以。”時舟打開一邊放進一盒卡帶,按下播放鍵。
伴随着悠遠年代的噪點,錄音機裏有個舒展的女聲開始歌唱:
“這一天正開始,昨天發生過壞事,太陽還是同個姿勢,小鳥還是那個姿勢……”
“沒什麽會停止,別人繼續過日子,站在地球小小位置,誰在意我們的争執……”
重霄雙手交疊在腦後,閉着眼睛享受的聽着。
孫燕姿啊,他年少時的女神來着……
唱到‘那聲音消失空氣裏’這一句,冷不防卡了殼兒。
時舟沒料到的‘咦’了聲,正要爬起來去搗鼓放在腦袋後面的古董,這時候,身旁的男人開了口,用着悠閑的調調,有一句沒一句的,循着之前的節奏,接着唱——
“愛是固執的,我只要,在兵荒馬亂中找到和平……”
“我是固執的,我微笑就代表我正在要求和平……”
“這一天,就這麽開始……”
低啞松弛的男聲,極不費力的偷懶唱腔,到這裏,他睜開眼睛,側首向她看過去。
一眼,時舟驀地怔住。
想要繼續唱,只唱給她一個人聽。
重霄看出來了,咧開嘴笑得壞壞地:“親我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孫燕姿的《和平》,超喜歡的一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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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适的日常一下,下章進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