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以打着哈欠去開了門,許是夜起怕冷,她身上披了件薄薄的鬥篷,卻還能看見從身前露出來的單薄春衫,嚴枕雲一眼都不敢多看就別開了目光,只握緊了手中的劍,呆滞的目光直視前方。
“阿姐,方才魔教鬧了些響動,你夜間安寝時要小心。”
他急匆匆跑來,滿頭是汗,好似只為囑咐這一句。
珈以自然是又幾分疑惑的,語調上揚地“恩”了聲。
嚴枕雲也不知曉自己那會兒怎麽就頭腦發熱地非要跑過來看一眼不可,好在他這一路不短,足夠他想好借口,“我方才傷了那魔教聖女,抓住了十餘個教衆,但不知他們身後是否還有人,我怕他們會報複于你。”
畢竟現在的江湖風聲裏,珈以的确是滿門被滅,父親不知所蹤的雲少俠最親密的人,若是那魔教真想要報複,自然是找上珈以最合适。
他後來跑得那般快,還用了輕功,也不是沒有這個擔憂在。
“你與魔教那妖女交手了?”
珈以這語調把握得很是到位,俨然不到最後關頭不願意撕掉馬甲,她将嚴枕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認他沒受傷才松了口氣,“那你瞧見她的模樣了嗎?”
她故意湊近了幾分,似是很好奇,“她長得美嗎?”
窗外樹葉無風而動,不知為何,沙沙作響。
嚴枕雲心跳都被那樹葉晃得快了幾分,實話都說得結巴,“天天天黑,我又……又忙着對敵,并未曾看清她的模樣。”
珈以又“喔”了聲,似是有些失望。
她的語調很容易就讓嚴枕雲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心下着急,很想說什麽話來讓她開心些,可偏偏他往日最不解風情不過,腦子像個負重過劇的機器似的轉了兩圈,只能幹巴巴地擠出一句,“阿姐……阿姐應是比她好看的。”
方才動了內力,這會兒內髒氣血翻湧,珈以扶在門上的手口用力地指節發白,她不敢屏蔽掉所有痛覺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便只能忍着最後這點痛。
她怕自個回頭倒下就要暈個整日,也怕驚動嚴枕雲壞了計劃,才故意站在着,為難着已經很為難的青年,“你方才都說沒見着她,怎麽又說她沒我好看?”
嚴枕雲是真的窘迫。
他自小就沒撒過謊,那些說着好聽的場面話,他一般都說不出口,七歲誇珈以長得好看那次,真是他第一次誇贊除他阿娘以外的人。
同樣,他難得撒個謊,珈以不惦念這第一次便罷了,還要揪着不放。
嚴枕雲又是難得被弄出了些火氣,想起她這會兒這麽較真,前幾日卻在街上問他那個子虛烏有的心上人,心裏莫名就覺得有些憋悶,一張嘴,竟是與她說了實話,“總之無論瞧見了誰,阿姐在我眼裏都是最好看的那個。”
這話出口,被真摯地誇贊了的珈以笑出聲來。
她笑得咳了,捂住嘴嘗到腥甜,知曉自己撐不下去了,小心地用手抹幹淨了,趁着嚴枕雲這會兒臉通紅得不敢擡頭看,又用袖子蹭了蹭,別到背後藏住。
就這般輕飄飄的,似是半點都沒意識自己說的話有多麽石破天驚。
“眼裏覺着我最好看,雲哥兒你不會是瞧上我了吧?”
嚴枕雲渾身一僵,正巧下面有人知曉他在這兒,等了一會兒還沒等到他人,已經不耐煩地催起來了,嚴枕雲趕緊匆匆應了聲,頭都沒擡就跑下去了。
他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像是個藏着寶藏卻被人發現了的守財奴。
所以他壓根沒發現,即使這會兒的燈再暗,即使他再着急,他只要擡起眼看一眼,就能發現,珈以嘴角還有沒抹幹淨的血液。
而他卻等到下了樓梯,才敢擡頭看。
那扇門已經關上了。
他心慌氣亂,握緊了手裏的劍,快步走了出去。
而關上門的珈以直接暈倒在地。
從窗外樹上掠身進來的騰星野都沒來得及接住她。
她咳着血,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裏冒出來,卻只揪着騰星野的衣角,告訴他,“幫我瞞一天,一天後我就能醒過來。”
騰星野這幾年來沒少幫她幹這些事,他會她的字跡,能模仿她的聲音,甚至能修飾身形,從背影上看上去和她像了八成。
可他卻沒想過,他為了幫她保命練出來的技能,居然有一天要拿來哄男人!而且是個明顯對她有意思的男人。
騰星野嘔得很想吐血。
可門外的嚴枕雲還在敲門,低聲詢問,“阿姐?你不舒服嗎?小二說你昨天一天都沒出來用飯?你想吃些什麽,我幫你準備。”
騰星野深吸一口氣,捏着嗓子回他,“不了,我昨日出去用了膳食了,雲哥兒你再讓我休息會兒,我傍晚再陪你用膳。”
傍晚葉珈以她就是死也要死回來!
嚴枕雲還是有些不放心,可裏面的人沒出聲,前日他又剛被問過那樣的問題,這會兒正有些心思浮動,倒也不敢進門,只能隔着門問,“傍晚青山派掌門約了我們去游湖,阿姐你也要一起來嗎?”
哈!說抓魔教的人,只抓了幾個小喽啰,倒是有臉在那游湖慶祝。
好在外面這小子還是要幾分臉面的,這話說得,八成自己都羞愧。
雲哥兒是真覺得羞愧,這群人嘴上說着要除魔教,可昨日忙了一日無收獲之後,今日就張羅着要慶功了,他原推辭了不想去,可眼下他是代表東極來的,他不出面,那些人指不定背後就要編排東極有維護魔教之意了。
何況那些人說得那般冠冕堂皇,說這不僅是個慶功宴,還是個陷阱。
只有他們一衆人等都在船上待着,魔教覺得能将他們一網打盡,才會不管不顧地投入陷阱中來,總比滿江湖地循着他們的落腳之處簡單。
這樣一來,嚴枕雲更不好推辭。
可他到底也記挂着珈以,想着若是能帶上她一同去,在他身邊,總歸安全些。
他們能不這個局,被當成鳥雀來自投羅網的自也有感覺,滕星野差點就冷笑出聲,嘲諷這些想當然的江湖人真是傻得可愛了。
然他還沒能開口說話,就感覺一只冰涼的手按住了他,珈以往外答,“好。”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珈以撐着身子坐起身來,看向怒瞪着她的騰星野,朝他笑了下,“你不說時間等不及了嗎?咱們幹脆就速戰速決。”
她瞧着他,似是半點感覺不到他的不虞,“今晚記得救我啊。”
按她如今這手腳酸軟無力的模樣,她肯定不能自己逃出來。
騰星野被她氣得要死,看她這幅蒼白着臉還要裝作精力十足的模樣,到底是狠不了心指責她,反被珈以打發去街上買了一堆胭脂水粉。
傍晚,嚴枕雲帶着珈以上了船。
珈以穿了一身正紅色的襦裙,臉上化着精致的淡妝,往原本就帥氣的嚴枕雲身側一站,風華半點不為他所遮蓋,反倒愈加豔麗逼人。
他們這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處,自然就給了旁人發問的機會。
青山派掌門人上次得嚴枕雲相救,有心為他救場,趕在旁人出聲之前,先将問題和緩地問了出來,“這位女俠,不知可是雲少俠的?”
珈以飛快地趕在嚴枕雲開頭之前張嘴,好似生怕自己的身份不被承認一般,“我是他年少時的救命恩人,枕雲他欠着我大恩呢,對吧?”
最後說那兩個字時,她急不可耐地就挽上了嚴枕雲的手臂。
她前日問的那句話還猶在耳邊回旋,初初發現自己心思的嚴枕雲哪裏接受得了她突如其來的靠近,身子立即就往邊上一閃,躲開了珈以的手,連帶着那聲音都發澀僵硬,好似有多麽勉強,“對,對,對。”
珈以不滿地皺了眉頭。
她這一連串的表現,落在衆人眼裏,便是她試圖以恩相挾,而嚴枕雲這在江湖上出了名的正氣、重情重義的性子,自然是不得不生受着她。
倒是瞬間就讓人對他的無奈理解了幾分。
前奏到位,珈以勾了嘴角笑,随着衆人上了船,慢悠悠地往湖心而去。
她一直靠在嚴枕雲身側,一會兒又是要倒茶,一會兒又是要喂他糕點的,吓得嚴枕雲差點脫口問她是否害了什麽病,強自按捺了,通紅着張臉躲到船頭。
他都已經開始自省,是否他那點小心思被阿姐發現了,阿姐故意在作弄他。
這年頭剛轉完呢,就聽到後面一聲嬌滴滴的“枕雲”。
嚴枕雲回過頭,那瞬間真是有些想大哭求饒。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阿姐可千萬別再是這幅模樣了。
然而他這話到底沒能說出口,珈以喚了他一聲,眼神卻變得兇狠,嘴裏語調也驟然含了幾分殺意,“嚴枕雲,我救了你,你卻不念我的恩情,我……”
話未說完,船身猛地一晃,珈以站立不穩,“撲通”掉下水去。
變故只發生在一瞬間,船艙內的人剛穩住身子,就聽見嚴枕雲大喊一聲“阿姐”,竟是跟着跳下了水,努力要去救珈以。
船艙內的人都慌了神,好在很快有人看出來嚴枕雲并不善水性,立時就喊了船夫幫忙,幾個人合力,到底是把珈以救了上來。
珈以在水裏曾大力掙紮過,這會兒上了船,衆人被圍在嚴枕雲身後,她吐了幾口水出來,微不可查地将左手衣袖往一個船夫腳下一塞。
她作勢要起身,嚴枕雲自是要扶她,又喊着讓人拿件衣裳來遮掩,那船夫往後退了半步,正巧踩中了珈以的衣袖,随着她起身的力道,左肩就落在衆人眼裏。
美人的肌膚剔透如玉,就是那劍傷有些過于顯眼。
這念頭剛在幾個人腦海中轉過,如今追捕魔教衆人追得甚是發熱的腦子硬是慢了半息才反應過來這敏感的劍傷。
立即就有人大喊出聲,“她肩上有劍傷,她就是那個魔教妖女!”
“刷刷刷”,立時就有好幾把兵器對準了珈以。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快了,最多不過三章,這故事就結束了~~~
突然發現,珈姐還有戲精的成分在~~~
問一下,你們想看珈姐專心賣萌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