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陽路428號,是座百年小洋房。
但它也是出了名的鬼屋。
聽說曾有兩位數的人看見過這個小洋房在半夜三更或是青天白日裏,有幾個缥缈的黑霧狀不明物體在飄來飄去,或是聽見突然的慘叫聲,或是門口那條路上,忽然就滿是鮮血,上頭卻一個腳印都沒有。
而且在這旁邊住的人,運氣總有些差,不是妻離子散,就是有血光之災。事後再問起來,就是一副吓得要發抖的模樣。
總之,各種說法傳得越來越邪門,導致這小洋房兩邊的房子都賣不出去。
這樣上好的鬧中取靜的地段,這樣凄慘的銷售業績,開發商去市政.府鬧,說是要把這小洋房給拆了。滿心憤怒地去,喜氣洋洋地回,還甩手說這地不要了。
那開發商可是有名的“當代周扒皮”,他這樣扔了地皮和建得差不多的房子和高價競來的地皮不要,旁人就更覺得這地方邪門,自動遠離了小洋樓。
這塊地就這麽荒涼了下來。
然後有天,一輛通體漆黑的加長版林肯停在了小洋樓門前,下來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男人,站在門口敲了兩下門,然後……就忽然消失了!
西裝青年,也就是譚洌,此時正坐在一把椅子上。
他對面是個籠罩在黑霧裏,看不清形狀的不明物體,只聽着聲音很是不耐,“什麽事,勞動你譚少主上門?”
知道他話中的催促之意,譚洌也無心廢話,直接說,“言訓死了。”
那黑霧猛地一震,然後悉數褪去,露出個被籠罩的修長男人,“什麽?!”
“你知道的,他和我小姨譚薏有個女兒。”
男人“喔”了一聲,似是鎮定了下來,語調都變得無甚樂趣,“小公主嘛。”
曾經最有權勢的伏妖世家的巅峰之才與譚家最牛的天賦者相戀結婚生下的愛情結晶,那被稱為“小公主”可是一點不為過。
他滿月時去瞧那一眼,那小公主還睡在個外圍鑲滿了鑽石的搖籃裏。
譚洌假裝沒聽見他話裏的嘲諷,“言訓寫了遺囑,他女兒的監護權給你。”
半晌無聲。
然後,那男人突然站起身來,他身上光芒大盛,照得整個房間都亮堂起來,于是就可以看見随處可見的臭襪子、破爛衣服、滿是暗紅血跡的紗布、不知什麽動物的殘肢或毛發、失去利用價值的各色草藥還有……盛着湯的方便面碗。
男人一頭淺灰色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就發着光,站在這垃圾堆裏咆哮,“你看我這裏,像是個能養孩子的嗎?你長眼了嗎?”
對比起他的狂躁,譚洌卻鎮定得多,只伸手推了下眼鏡。
“你這的确不是,很多人也都這麽說。可那孩子天賦很高,她才三歲,很多家族都搶着想要收養她,但他們的目的,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曉。”
男人暫停了發光,冷哼了聲,滿是嘲諷,“你們譚家倒是不搶。”
他又自個回答,“也對,當年害死譚薏的事,你們可是大功,也沒臉搶。”
譚洌額上青筋跳了跳,他又伸手去推眼鏡。
若不是深知自己覺得不是對手,依他如今的地位,絕不會如此忍氣吞聲。
男人想起他方才的話,又覺得嘲諷,“誰養她都是利用,難道我不是?”
他可是大妖王,天底下第一個瞧不得言家好的人,他們就不怕他養死了小公主,還在門口放上十串鞭炮來慶祝?
譚洌擡頭看他,一字一頓,“言訓信你,我也信。”
那自稱“大妖王”的男人閉了嘴沒說話,卻是坐回到了椅子上。
譚洌一看便知他這是半同意了,站起身理了下衣裳,留下一句“明天我帶她來”便轉身出了房子。
許久許久之後,又被一團黑霧籠罩的男人,忽地冷笑了聲。
明明天氣晴朗,萬裏無雲,他腳下的地卻莫名抖了抖。
第二日,送譚洌來的車更大更奢華,直接将小洋樓面前的整條馬路都給堵了,他下車看了眼,轉身回去朝車裏伸手,“珈珈,地上髒,哥哥抱你。”
車裏露出嫩粉色的紗裙一角。
而小姑娘卻并沒有讓他抱,自己扶着車門,小小的身子艱難地下了車,走到門前,瞧着那滿是銅臭的大門怔愣了下,伸手就把門推開了。
樓裏樓外的人臉色都瞬間變了。
男人身上纏繞着的霧氣立時消散開來。
豆丁點大的小姑娘進了門,一腳不知踩在了什麽綿軟的物體上,她圓嘟嘟的小身子就要往旁邊歪倒,頭上的花環都因此往左邊歪了歪,她艱難地想要站穩,卻還是不能很好控制好小身子,“吧嗒”一下坐在地上,小手撐着了一灘水裏。
樓裏的燈“呼啦”一聲全亮了。
譚洌終于從外面進來,一眼看見小姑娘的手竟撐在個不知放了多久的泡面桶裏,那滿是油污的湯面上還浮着黴爛的暗藍色黴菌。
他大驚失色,趕緊就要伸手去抱。
這小祖宗被她親爹寵出了一身的細皮嫩肉,可是半點受不了髒亂的。在他家住了一日,那床也是托老木匠一刀一刀雕出來的珍品,她媽媽出嫁時家裏老祖宗都舍不得拿去陪嫁,卻拿來給她睡,誰知那小皮膚上就睡出了一顆顆的小疙瘩。
譚洌大驚失色,就怕小祖宗出了個好歹,偏小祖宗還不領他的情,目光牢牢地盯着身前幾步外,一張嘴已是哭腔,“抱抱,爸爸抱抱~”
軟綿綿的童音,奶聲奶氣的。
“珈珈,”譚洌心疼她,卻又不得不告訴她真相,“你爸爸已經……”
他只當是小孩子沒弄清楚情況,思念亡父而傷心哭泣。
但他手伸過去,卻被珈以推開,小姑娘圓嘟嘟的臉頰又白又嫩,一雙眼睛又圓又亮,長長的睫毛眨一眨,那眼淚就挂了上去,偏她小嘴粉嫩嫩的,往下微微一扁,就惹得旁人無限愛憐,“爸爸抱,珈珈要爸爸抱~”
她昨日在譚家待了一日,都是沉默不近人的模樣,譚洌又未曾婚娶,根本不知曉如何哄她這般大的孩子,只能試圖邊與她講道理,邊伸手去抱她。
這次他的手被人隔開了。
霧氣湧起又散去,男人顯出身形,珈以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撲到了他腿上,短短的小手滿足地抱住了他的小腿,仰起臉來破涕為笑。
她看着男人,滿是欣喜地喊了一聲,“爸爸!”
譚洌才明白原來珈以方才那一聲聲爸爸是在喊他。
他站起身,伸手推了下眼鏡,語調裏還有不可置信,“斯璘,她……她居然看得見你霧隐後的方位,這……這未免也太……”
當年就是言訓,也是靠着羅盤才知曉個大致位置。
被稱作斯璘的男人低低哼笑了聲,并不想說那門上還有無數道他設下的陣法,譚洌這種身上帶滿了法器的也就在門口站站,尋常人類更是半步都靠近不得,這小娃子一伸手就給打開了。
他從散亂的淺灰色頭發的縫隙裏,細細打量抱着他小腿的小人兒。
正巧珈以也擡着頭,他這一垂眸,眼睛便完全落在了那小姑娘的眼裏,分明看見小姑娘眼裏的怔愣神色,吓得眼眸瞪大,竟是第一時間就別過頭去。
他拔腿想走,卻忘了腿上還有個人,被那二十幾斤的重量一拖,竟把持不住平衡,腳後絆了個不知什麽東西,“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斯璘和譚洌同時都愣住了。
只前者覺得丢臉,臉都燥紅了,後者卻以為這是因珈以之緣故,純粹驚訝的。
只有珈以開心得笑出聲,似乎是以為她爸爸在和她玩什麽有趣的游戲,笑得開心也不忘手腳并用地往前爬,将自己整個攤在斯璘的胸前,趴着用幹淨的那只手去撥開他臉上的亂發,然後委屈噠噠地将那只還沾着油污的小手舉到他面前。
奶聲奶氣又嬌嬌嫩嫩的,“爸爸,手手髒,洗手手。”
銀灰色的長發被剝開,斯璘那雙金色的圓瞳就露在了衆人面前。
那雙眼睛瞳孔橢圓,隐隐發亮,像是揉碎了金子藏在其中,眼尾弧度上揚,有些類似貓的眼睛,旁人一看便知不是同類。
斯璘雖能化作人形,這雙眼睛卻難以隐藏痕跡。
往日若是旁人掀了他的遮蓋直視他的眼睛,他怕是一擡手就要把人扔出門外去,可這會兒趴在他懷裏的是個可憐巴巴的小團子,渾身軟得不可思議。
他……就有些下不了手。
不管什麽族類,都沒有和幼崽過不去的道理。
珈以趴在他懷裏,他對她有沒有惡意,自然是感覺得分明,這會兒看斯璘就這麽怔愣着不理她,她嘴一癟,眼淚說下來就下來了。
“嗚嗚嗚,爸爸這麽久都不來……珈珈等了好久……爸爸不愛珈珈了……”
她邊哭邊委屈,用的還不是那種孩子撒潑似的哭法,而是哭得像個飽受委屈的小可憐,只流眼淚和說話,絕不大聲哭喊嚎叫。
斯璘腦子一疼,竟顧不得自己現在還是個什麽模樣,急急就朝愣在一旁,将這小麻煩帶來還無所作為的譚洌看去。
譚洌被他那滿是殺意的目光剜了眼,下意識就要伸手去将珈以抱起來,卻不想這會兒他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還是他專為長老院所設的鈴聲,他趕緊直起腰來,先去接了電話。
那頭說了兩句,他已變了神色。
登時連這邊的兩位祖宗也顧不上了,拿着手機就匆匆要往外走,那門人類不能輕易進,妖怪卻不能輕易出的,他一伸手拉,倒也拉開了,只站在門外挂了電話才想起事情沒囑咐,又開不了門,只能隔着門喊。
“珈珈的吃食衣物我都在車上備了,長老院有急事,斯璘你先照看好她!”
斯璘咬牙,将他在心裏翻來覆去罵了個遍,決意下次絕不這麽輕易讓他進門,卻突然發現剛才一直不斷的哭聲這會兒竟停了。
他疑惑轉眼去看,視線剛一對上,中途歇場的小人兒一個激靈,又癟了嘴,眼睛一眨,那清晨露水似的眼淚就又挂在了她的眼睫上,要墜不墜,分開可憐。
哭噠噠地喊他,“爸爸,洗手手~”
竟是半點不怕他。
作者有話要說:
稱呼會改,畢竟斯璘可是大妖,那絕不是爸爸輩分的,他老人家不服……
這個故事,應該都是這麽萌萌噠?的,大家可以猜一下,斯璘的原型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