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璘最後還是帶着珈以去洗了手。
主要是,小姑娘賴在他身上抽抽搭搭地不起來,他怕起身力道不對,把她那玉藕似的小胳膊小腿給弄斷了,只能先答應了把人哄到一邊去,自己起身。
而既是答應了,堂堂大妖王,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等他帶着小姑娘洗了手回來,眼前一晃出現只大狗,斯璘的第一反應,居然就是——還好剛才從地上起來了,沒賴在那丢臉。
想到此,斯璘禁不住就越發擺起了架子,自然不好再半彎着腰去讓那非要和他拉手的小崽子拉手,只能嚴肅了神色,問,“何事?”
兩個字裏含着威壓,那大狗的尾巴一抖,立即就下意識夾好尾巴,口吐人言,“回大妖王,有那蛇妖的蹤跡了。”
斯璘藏在淺灰色長發後的眼睛一亮,擡腳就朝着這小洋房裏唯一還算整潔的書房而去,身後化成了大狗的犬妖趕緊跟上,邊就飛快地報告着信息。
誰都沒去看屁颠屁颠跟在後面的小崽子。
斯璘抽出南市地圖來将幾個發現過蛇妖蹤跡的點都标上,揮手将那犬妖送了出去,正瞧着那些個點沉思,就猛地感覺到腿上的力道有些熟悉,低頭去看。
他坐在桌案後,那桌是千年木所做,結實得很,愣是被他壘得山高也不見半分傾倒,這會兒幾個抽屜不知何時都被拉開,且拉出的長度依次遞減,小崽子正踩着那抽屜,手裏巴着他的褲腿,艱難地往他腿上爬。
怕是憋了吃奶的勁兒,那玉白剔透的小臉都憋紅了。
她爬到半道,斯璘的耐心基本就耗盡了,屈指在她腦門上輕彈了下,小崽子“嗷”了一聲,腦門往後仰,伸手就要去摸被彈的腦門。
進門摔的那一跤,就可以看出來這胖嘟嘟的小人平衡感有多差。
珈以松了手,又往後仰,就有些把控不住小身子,腳下一滑,就要倒栽蔥。
好在背後伸來一只手,将她整個拎住了,還往上提了提,将她放在了桌上。
屁股下不知放着什麽,硌得難受,珈以左動右動,就是坐不安穩,伸出小手來朝斯璘求抱抱,小嘴一張,卻是先打了個小哈欠,“抱~”
綿綿的音調,聽着就一股奶味。
斯璘很是不想搭理她,卻又怕一言不合她又開始哭,只伸手将她放在腿上,勉強算是暫借她一條腿,“小煩人精,你給我安分點。”
小煩人精在他懷裏嗯嗯唔唔幾聲,蹭了蹭,抓着他的衣領睡了過去。
睡過去,那手上就沒了力道,眼看着就要往後栽。
這總是左栽右倒的,上輩子不是投生成個不倒翁吧?
斯璘在心裏默默腹議了句,卻還是伸出手去,環過她的後背,将他攏在懷裏。
他不知是在書房裏坐了多久,燈早就在小煩人精睡着的那會兒就熄了,左右他在黑暗中也能視物,反倒是一個人待得久了,有些不适應多出來的那道呼吸。
慢慢坐着,他又開始發呆。
斯璘獨居時,很喜歡發呆。
他是個上千年的妖怪,早些年被關着,旁人學講話時他就适應了黑暗而寂靜的生活,後來被人拿出來利用,卻是學了好些本領,可這本領也使得他更加易怒易躁,意識到控制不住時就喜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倒是愈發顯得陰暗。
但本來,妖也不是什麽見得人的存在。
尤其是他這樣,算是幫人做事的妖。
時間那麽長,若不是能挨過寂寞,他估計也活不了這麽久。
懷裏的呼吸的頻率變了,斯璘的發呆就此打斷,低了頭去看,小煩人精揉了揉眼睛,睜開來看見他,給他奉送了個大大的微笑。
很多人都說,小孩子是天使,因為他們笑起來實在太過純粹。
斯璘掩在長發後的金眸軟化了兩分,就聽見剛才才笑彎着眼的小天使一手捂了肚子,嘴又立刻變成了往下拉的弧度,朝他委屈,“餓~”
尾音拖得綿長。
斯璘一句話都還沒說,她又在他懷裏掙紮起來,挨蹭到邊緣,兩條比他胳膊還短的小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連帶着那個淺粉色的小裙擺都擺來擺去,“尿尿!”
睡到自然醒,十有八九,不是被尿憋醒,就是被餓醒。
珈以很不巧兩個一起撞上,動作都顯得分外急促,“快,要尿尿!”
她淚眼汪汪地看着斯璘,斯璘竟從那淚眼裏明白了她的訴求——這小煩人精,這麽點高度都怕得不敢跳,剛才倒是敢往上爬。
但他這話是不好說出來惹哭小崽子的,只能拎着她把人放在了地上,給了指了個方向,看着她穿着漂亮精致的小裙子“噠噠噠”跑遠,到底是不放心,站起身來跟了過去,在她身後補了句,“你上廁所不用我抱着吧?”
語調裏那是十成十的嫌棄。
珈以很想高傲地告訴他,不要。
可她推開衛生間的門,看見那個到她下巴的抽水馬桶,這高傲就怎麽都高傲不起來,只能眼巴巴地對着它跺腳,表示自己內心的焦急之情。
殊不知,她這小模樣,從背後看來,想個在蹦噠的粉色圓土豆,別有一番喜感。
斯璘沒憋住笑了聲,手上一動,移了個小板凳來放在珈以面前,高度正好夠她搭上馬桶邊和洗手臺,“左邊有紙,上完記得自己洗手。”
門“吧嗒”一聲被人關上。
珈以聽他那聲笑,就知道自己被看了笑話,好在她如今就是臉皮厚得很,裝個三歲孩子賣萌都毫無壓力,自然沒什麽被笑了要發脾氣的念頭,自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腳上完了廁所又去洗手。
洗完手正要從小木凳上下來,腳忽地就踩偏了,那凳子眼看着要翻倒。
她急急往另一邊踩了腳平衡住,正站穩了扶着小心口長出一口氣,就看到自己身邊圍了一股黑霧,接着門外就響起個聲音,“摔着了?”
聲音冷冷淡淡的,可還是藏着幾分關切。
這渾身圍着黑霧又兇得厲害的大妖王,還真是個溫柔又心軟的妖啊。
他這數百年鎮守在這小洋樓裏,實則也是為了護住這底下藏妖界的數百只妖,若不是後來中了計謀,藏妖界與他反目,人類與他為敵,他那從不将他看來眼裏的大妖王生母又步步相逼,他也不會成為那臭名昭著的妖魔。
好在她來這一趟,目的就是阻止他的黑化。
沒聽見她的回答,斯璘心一緊,正要轉身開門,就看見門一開,被黑霧包圍着的小丫頭走出來,眨巴着眼朝他伸手,“爸爸抱,珈珈肚子餓。”
斯璘不喜出門,更厭惡與人打交道,讓她自個出門又不放心,傳音讓那犬妖又折了回來,讓他化了人形去車上給珈以那吃食。
拿來的是一大罐的奶粉和幾個杯子。
斯璘瞧了眼,要打發犬妖走,卻見那化成了個三十歲漢子的犬妖尴尬地搓了搓手,眼睛一動不動地盯在那罐奶粉上,腆着臉羞愧,“大妖王,這個,能不能給我一點?我家那八個小崽子剛出生,我家那口子的奶又不夠了……”
這奶粉,他在電視廣告上也看過,營養那是沒話說,就是貴,賊貴。
他也想買一罐來救救急,可他家婆娘生娃時受了苦,他存的家底都拿來給那婆娘進補了,現在竟是半罐的錢都拿不出來。
斯璘似是朝他那邊看了眼。
犬妖擰着手,臉更紅了。
斯璘皺眉,轉身想去找找他原先不知随手扔哪了的錢,卻看見小崽子爬上了凳子去夠那罐奶粉,舀出幾大勺來放進兩個杯子裏,舉着那杯子就朝他喊餓。
她剛才爬凳子爬得艱難,這會兒整張小臉都紅撲撲的。
自家孩子,自然是不能挨餓的。
斯璘去燒了水,回來時還看見那犬妖還是眼巴巴盯着那罐奶粉。
他皺了眉頭,正想轉身去找錢,珈以一轉頭看見了他,立時撲過來,湊在他耳邊低語,“爸爸,這個叔叔是不是想要我的奶粉啊?”
斯璘沒答。
和個孩子搶口糧,他沒那麽厚的臉皮。
可珈以不用他說話就明白了意思,“喔”了聲,“叔叔想吃,我可以告訴他,是在哪裏買的。”
她這悄悄話的音量不大不小,犬妖聽力敏銳,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他臉上的笑僵了下,幹巴巴地說了句,“我家中孩子多,這奶粉,是半罐都買不起。”
他個中年人露出這窘迫模樣,看着的确有七分值得同情。
珈以點頭,像是懂了,“可奶粉又不是只有這種,你可以稍微買便宜點的呀,那些也很多人喝的。”
她回頭,又壓低了聲音,和斯璘耳語,“爸爸說過,我們只能可憐小孩子和失去勞動能力的人,不然別人會不開心的。”
說着這話,她還小心翼翼地去看犬妖,簡直就是明說怕誰不開心了。
犬妖臉這會兒是真的變得通紅,他再不敢去看斯璘的臉色,急急就要告退。
斯璘攔了他,還是去找了點錢遞過去。
他半個字沒說,犬妖卻覺得這錢比他以往從妖王這拿走的任何恩惠都要燙手,臨了要出門,又回頭說了句,“妖王,我聽到些風聲,那蛇妖怕是想要直接找您。”
扔下這句,犬妖顧不得解釋,匆忙就走了。
斯璘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想起屋裏還有個小煩人精,轉身走了回去。
他泡了兩杯奶,一句“小心燙”未出口,珈以已經一點點推了杯過來,擡頭沖他笑,“珈珈喜歡爸爸,想對爸爸好,所以才願意分給爸爸的!”
她直白而熱烈,絲毫不掩飾她的目的和心意。
斯璘垂了頭,盯着那杯奶。
他的長發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大妖王是個超級溫柔的大妖王~
犬妖這樣的事情,我覺得日常生活中也有,就是一方很好說話又大方,東西給出去不在意,接受的人前幾次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就有些理所當然了。
這不能說他就是很壞或者人品差怎麽樣,只是說,很多時候,相處要有個度,老祖宗們說的什麽鬥米恩,升米仇;有來有還,再借不難,都是珍貴的經驗。
付出應該是雙方面的,如果暫時不能回報,一定要記得感恩和知足。
與你們共勉。
另,有事外出兩天,存稿不夠用鳥,明天還是六千,但可能會都在晚上更新,大家白天就不用刷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