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璘并不想接那杯奶。
他知道這種乳白色又散發着某種香味的液體是給幼崽吃的,但他從未吃到過這種東西,在他弱小時得不到,他強大後也就不屑再擁有。
“不用。”
斯璘瞥了一眼就挪開視線,擡腳想要往那畫到一半的地圖而去,剛才犬妖的話,讓他不得不擔心背後還藏着什麽。
一個蛇妖算不得多大風浪,但背後若是有她出手……
斯璘沒能走成,連思維都被人打斷,他低下頭去看抱着他的腰的小崽子。
珈以仰着臉,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裏面又有水珠在滾來滾去,看着的确是萬分的可憐與無助,讓人忍不住想心軟。
然而接受這“狗狗視線”最多的斯璘卻擡手,扯了下她的臉頰。
小團子的臉肥嘟嘟的,他冰涼的手指一掐,就揪起一大塊軟肉來。
珈以“唔”了一聲,眼看着滾動的水珠就要越界而出。
“別動不動就哭,”斯璘松了手,看着被他揪過的那塊皮膚很快就有粉白變成了通紅,心下頗有些煩躁,也不知道言訓是怎麽養的,把女兒養得這麽嬌氣,他深吸了口氣,覺得小姑娘這撒嬌的毛病得改,“我不吃你這一套。”
珈以眨了下眼,睫毛上就挂了淚,抱着他的腰就這麽仰着頭盯着他。
她耐性極好,斯璘又被她勾住了頭發撇不開頭,又怕推她把人推傷了,僵持了兩分鐘之後,還是無奈地坐下端起了那杯奶,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他還想敷衍下就算,誰料那小崽子反應得快又激靈,将自己的那杯小心翼翼地推過來與他碰杯,仰頭和他說了句,“感情深,一口悶!”
斯璘,“……”
誰和她感情深了?
但珈以坐在凳子上,身姿筆直,兩條腿,不像一般小孩兒般晃來晃去,反倒是正正經經地坐着,喝牛奶的模樣,像是在品嘗着什麽珍馐。
她這小模樣可人,斯璘在旁邊瞧了幾眼,想着小公主到底還是小公主,要真落在了他手裏養,不知是會養成什麽模樣……可要是落在旁人手裏……
斯璘轉頭去看,珈以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轉過頭來,立即就朝他一笑。
她嘴邊還有一圈奶胡子。
喝了牛奶就算是吃了飯了,斯璘回去看地圖,珈以亦步亦趨地跟着,往他凳子旁邊一坐,安安靜靜的,倒是也不打擾他。
斯璘半晌回過神來覺得有些不對,低頭就看見珈以靠着他的椅子,左手捏着一支黃玫瑰,右手一下下地在那揪玫瑰花瓣。
那玫瑰花也是神奇,任她腳下堆了一堆花瓣,那花枝上的花就是不少一點。
斯璘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花是他之前收留了花妖,那花妖臨走前贈給他的,說是什麽永世不謝,他未曾放在心上,随手一扔,卻不想被珈以翻了出來。
眼下還是三月初的天,地上還有些涼,斯璘看了一會兒,手指一勾,珈以就騰空而起,再坐下時,屁股底下就多了塊軟硬适當又光滑的皮。
她伸手摸了下,眯了眼,“暖暖,爸爸好!”
對着她那星星亮亮的眸子,斯璘“啧”了聲,覺得這小崽子實是太容易輕信旁人了,怕不是在她眼裏,滿世界都是好人。他想了想,還是告訴她真相,“這可是妖怪的皮,原型是十米長的蛇妖,被我殺了,覺得這皮不錯,順手就剝了。”
珈以怔愣一瞬,果然如他所料,露出了驚懼神色。
但問題是,她表達害怕,卻是嘴一咧,大哭出聲,手腳敏捷地爬上一個抽屜,伸着手邊哭邊像他尋求幫助,“爸爸,爸爸,珈珈害怕,嗚嗚……”
斯璘看她大半個小身子都要撲出來了,還是伸手抱住了她。
一被他抱到懷裏,珈以就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袍,看那架勢,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擠進他的骨頭縫裏,依賴着他,尋求他的庇護。
斯璘入世數百年,從未有過這種被人全心依賴的感覺。
他生母是大妖王,他生父卻是人,早年滿腔愛意在一起,可就因為懷了他,他生母現了原型,險些被路過的道士打死,生父驚駭之下離家而逃,他生母狼狽回到妖界,不得已才生下了他,卻自小将他關在櫃子裏,眼不見為淨。
後來他被一個道士陰差陽錯發現,随他學了本事,自此流浪人界。
人妖殊途,這從他父母那就告訴他的教訓,斯璘也親生經歷過好些次,他救人,也的确有那些戀慕他的力量想要投懷送抱的,可一旦察覺他的身份,剩下的不是驚懼,就是隐藏的利用。
可懷裏這個,小小一只,怕是還沒這麽多的小心思。
斯璘低頭看着她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呢喃了句,“你倒是怕我啊。”
是我殺了妖,你怕張蛇皮,卻不怕我嗎?
珈以“嗚嗚”哭,卻也聽得見他的話,自己沒手抹眼淚,她幹脆就湊到了斯璘的衣服上一抹,抽噎着回答他,“爸爸不可怕,爸爸說,爸爸會對珈珈好的。”
她這話裏的人稱複雜,斯璘想了下才反應過來,中間那個爸爸,指的是言訓。
難怪這個小姑娘傻乎乎的,原來是得了她親爸的囑咐。
想到當年那個一照面就敢和他對打,在他重傷時卻不惜花費珍貴藥材救治他的少年,想起他當年那句,“人有好壞,妖自然也有,你是好妖,我自然信你”斯璘喉間一梗,難得伸手,主動摸了下珈以的腦袋。
珈以被他摸得仰起頭來。
“你叫我爸爸,這是在給誰長臉呢?”
大妖王的聲音淡淡的,似是沒有之前那麽陰暗,“要我養你,很簡單,聽話就好。”想起這小崽子怕是受言訓的影響不淺,他又補充,“聽我的話。”
珈以懵懵懂懂,眨巴了幾下眼,才在他的催促下點了下頭。
斯璘算是和她約定好了,正要把人放下去,珈以察覺到他的意圖,雙腳一縮,将自己牢牢地吊在他身上,“爸爸,怕……”
聽着真是個小可憐。
斯璘看她真是怕得厲害,無奈地又将她抱了回來,換了個要求,“叫我大王,不準叫爸爸,你爸跟我可不能是一個輩分的!”
小崽子又弱又愛哭,可腦瓜子卻還算好使,試探着叫,“大王爸爸~”
“叫大王。”
“叫大王。”
斯璘腦門一蹦,最後的耐心,“大王!”
要不是看他快要發飙了,珈以很想說,“诶!”
但考慮眼下境況,她慫得很理智,乖得很識時務,甜甜地叫,“大王~”
斯璘算是心滿意足,覺得這小崽子也沒那麽難養,把那朵被她虐待了許久的黃玫瑰又給她塞手裏,自己就又走神發呆去了。
譚洌傍晚回來,知道斯璘決意要收養珈以,也不覺得詫異,只看了眼小洋房,覺得這地方養孩子實在不合适,首先衛生條件就不達标。
他把珈以睡床睡出一身小紅疹的事說了,斯璘猶豫了會兒,點了頭,只補充了一點,“不準動我的陣法。”
譚家人自來的天賦就是治療,這些奇門遁甲之術,譚洌也是不懂的。但他也知道斯璘這裏重要,半點動不得,猶豫下說了句,“你自個在這盯着吧。”
陣法大多在一樓,斯璘要盯着,專門給珈以收拾的房間就只能讓她自己去看,譚洌陪着她看完下來,她又好奇旁的房間,自個歡天喜地地跑走了。
“言訓把這孩子養得太單純天真了。”
“珈珈對你的好感真是高,她昨日在我家,一句話都未說。”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卻也将對方的話聽了個完全。
譚洌的話長,他說完時,斯璘早已皺了眉頭,“她在你家不是這個模樣?”
“确切地說,是她除了對你,對誰都不是這麽模樣。”譚洌拿了支煙要抽,打火機都點着火了,斯璘突然一伸手,他那火就滅了,他擡頭看了眼,放下了拿着打火機的右手,“難怪言訓臨了,只放心将他的寶貝女兒交給你。”
這才相處了半天,已是連這些細節都注意到了。
譚洌還欲再說什麽,突然看見斯璘臉色大變,然後他眼前一閃,就沒了人影。
他轉過頭去,正好看見一個嫩粉色的小身影從二樓欄杆上摔下來,筆直地落在斯璘手裏,小姑娘一怔,抱着斯璘哈哈大笑,“大王好厲害!”
斯璘卻是一後背的冷汗都要吓出來。
這麽丁點大的人,要真摔下來,那就是一灘爛泥了。
他看了眼腳下,譚洌喊來的人,效率就是高,這會兒滿屋子的垃圾都已經被清掃出去,地板被拖得幹淨,正有人在鋪地毯。
斯璘看地毯的厚度,眉頭皺得更緊,轉身質問譚洌,“你們連厚點的地毯都沒有嗎?這麽點厚度,等着她砸地上聽個響呢?!”
他口氣惡劣,譚洌卻難得沒在心裏動怒。
剛才看見珈以的小身子從欄杆上翻下來時,他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當年小姨的事,害得這孩子不滿周歲就沒了媽媽,他已經是滿心愧疚了,若是今日出個意外,他怕是更不敢去見小姨和言訓了。
更不要說,那些就等着機會,把譚家拉下馬的人。
譚洌轉回頭,吩咐助理去找厚地毯。
而斯璘回過頭,看見半點沒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的珈以,伸手将她往上一抛,又穩穩地接在懷裏,原是想給她個教訓,卻沒想珈以高興得尖聲大叫。
他被她笑得半句兇話都罵不出來,只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背,“你這細皮嫩肉的,別給我上上下下爬樓,不小心摔了,有得你哭。”
珈以完全不在意他這連教訓都算不上的責罵,她笑嘻嘻地去抱斯璘,像個找到了有趣的新玩具的小孩兒,纏着斯璘,“高高,抛高高~”
斯璘不為所動,還要将她放下來。
她自然是竭力反抗,幾乎要将自己縮成個球。
譚洌那邊吩咐完人轉回頭,就看見這兩位的姿勢,皺了下眉頭,聽着小表妹小奶貓似的撒嬌聲,走過去伸手,“珈珈,哥哥陪你玩兒,好不好?”
珈以回頭看了他一眼,卻還是纏着斯璘,喊他,“爸爸,爸爸抛高高~”
她這只依賴他的模樣,讓斯璘心情大好。
就好像是,他也擁有了什麽只屬于他,旁人都不能搶走的東西。
他看了眼珈以,忽地伸手一抛,小小的人兒幾乎要飛上天花板,短暫地反應了下後,孩子歡快的笑聲在小洋樓裏飄蕩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咱們的大妖怪,就是這麽個喜歡被雙标的人~~~
他以後還會成為一個雙标狂魔~~~
斯璘:我和言訓那是一個輩分的嗎?(心裏得意)他至少得叫我祖爺爺!
言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