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湘竹的本命法器在手,她基本是無所遁形。
但或許是她早料到時間的緊迫,竟在與珈以錯開的短短一個小時之內,就已經剖了兩人的心,他們趕到之時,她正拿了第二顆心,往臉色青白的男子身上放。
斯璘的第一個動作,就捂住了珈以的眼睛。
長長的眼睫在他手心刮擦,珈以喊了聲,“大王?”
斯璘用黑霧托住她,将她往後與白錫放在了一處,“乖乖先待着別動,別讓我分心。”
珈以扁了扁嘴,盤膝在黑霧裏坐下來,瞪了眼滿眼瞪大看着外面的白錫,從鼻子裏冷哼了聲,“怎麽,被妖吓到了啊?”
她想到小少年那一推,很是倨傲地擡了下巴,“快求我保護你啊!”
誰料白錫回頭看她,眼裏并沒幾分恐懼,“你在這,他不會讓這裏出事的。”
他這話說得篤定,卻是從斯璘方才的舉動中瞧出來的,可眼裏還有的一絲疑雲,卻仍舊是不明白,一只妖,為何要保護個難纏的人?
妖,不都是與人為敵的嗎?
黑霧裏邊,輕易看清白錫藏着的那絲疑惑的珈以已經用倨傲張揚的語調,又開始她日常的“妖王吹”,半點不擔心外面的戰局,也不擔憂自己的安危。
因為,在藏妖界落魄了幾年又失了本命法器的湘竹,完全不是斯璘的對手。
可地上被活生生剜了心的兩人已再無活氣,斯璘皺緊了眉頭,單手用黑霧制住湘竹,另一只手就拿了手機,将電話撥給了譚洌,讓他帶人過來處理。
被制住的湘竹直到聽清了他的話才發了瘋,在黑霧中掙紮起來,朝着斯璘怒吼,“你身為妖王,不是要為我的錯負責的嗎?你怎麽敢讓人類知道我做了什麽?妖王要是将我交出來,又要如何和衆妖交代,又如何在藏妖界服衆?!”
她明明聽說,斯璘待妖,總是難得的寬和仁厚,甚至那些個深淵派過來當卧底的妖,至今都只是被盯着做些雜務,而從不曾受刑。
那如今她不過是殺了兩個人,又憑什麽落到如此境地!
斯璘無視她的怒吼,他檢查完那兩人,走到那臉色青白的男人跟前,伸出手。
黑霧将男人籠罩,隐隐綽綽的,可以看見一個朦胧的影子升起。
妖界傳聞,王族中曾有一種秘法曰追魂,可看見人妖鬼三族最後一口生氣散盡前留下的念想,可近年來王族凋零,這種秘法據說也已失傳了。
但如今,斯璘用的,分明就是追魂。
青年男人的影子已經很淡很淡,連着最後留下的嘆息,也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要不在了,湘竹你就別再惦念我了,好好活着。”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霧影終是被一陣風吹散。
“不!不!”湘竹嘶叫着要沖過來,“不是這樣的!”她似是中了夢魇,滿眼是淚,猙獰而瘋狂,“你是想活着的,你想和我白頭的!”
“他知道你是妖,根本不可能與他白頭。”
斯璘起身,手一擡,黑霧扯着湘竹靠近,妖王與生俱來的威壓再不收斂,令湘竹臉色煞白,目光惶然無措,只落在那青年男人身上,喃喃自語,像是失了神智,“我只是想他活過來。”
她看着,真是萬分的可憐與無助。
或許有人知曉了緣由,也要為她的癡心而動容一二。
然而斯璘卻只想笑,他也笑出了聲,“他死了,旁人便不能活了嗎?”
腳下那兩具屍體都還有餘溫,他們的年紀,也與那青年男人差不多,又怎知身邊不會有親人愛人或朋友,因為他們的逝去而傷心欲絕,再無指望。
他當初,就不應該看在同類的面子上,輕易饒過湘竹。
斯璘怒氣席卷,想到湘竹挾持珈以出逃,還差點傷了她,對旁人下手時更是半點沒猶豫,最後竟還反過來挾制恐吓他,又惺惺作态,與他演戲……
這樣的妖,若再饒過一次,下次怕是愈加變本加厲。
涉及兩條人命,譚洌也不敢大意,來得很快。
妖類嗅覺靈敏,湘竹又是上一次就見過譚洌的手段的,遠遠聞見他的氣息,再去看斯璘臉上的神情,再無暇落淚,只盯着斯璘,争取自己的最後一線生機,“如果是妖王,看着愛人身亡,也不會有半分動容嗎?”
她孤注一擲,就是為了讓斯璘再猶豫兩分的,“妖王如今養在身邊的那位人族,想來也脆弱得很吧?妖王就不怕她有朝一日出了什麽意外,妖王難道就不想知道有何辦法能夠保她一命?這些我都知曉,只要妖王……”
譚洌的車停了下來,他從車上走來。
斯璘與他對視了一眼,接過他遞來的繩索,割破手指沾了血,在繩索上下了禁制,手再一擡,黑霧就帶着那隐隐透出黑光的繩索,牢牢困住了湘竹。
接着就有人要過來接手。
“小心些,她雖是竹妖,卻很會蠱惑人心。”
斯璘難得與人開口對話,他這一句,不僅那幾個人愣住,連譚洌都皺了眉頭,疑惑地朝他看來。
已有人跑來用白布收拾地上的三具屍體。
斯璘将她如何出藏妖界的事說了清楚,也說了她剛才短短幾句話間的威逼利誘,聽得譚洌都皺了眉頭,再看湘竹的目光便變得不同了。
知曉他這已是知曉了厲害關系,斯璘轉身要走,就看見方才被他置于半空中匿跡了的黑霧破開了一個洞,珈以好奇的小臉冒了出來。
一眼對上斯璘的目光,她吓得趕緊縮了回去。
小模樣看着是挺怕他,可其實,永遠知錯不改。
剛才竹妖的最後一段話忽地在斯璘耳邊再次回響,他眉頭皺緊,突然轉身,朝着譚洌又說了一句,“她剛才還咒小崽子了,說她定然短壽。”
譚洌:!
要說他剛才的神情是将湘竹當成了可利用的什麽,那這會兒,湘竹在他眼裏,大抵是真的離死期不遠了。
一行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兩條人命,說起來已經不是小事,又涉及到了最敏感的異類,譚洌那邊要處理的後續還多得很,而斯璘回來,也不得空閑,首要便是去一趟藏妖界,與衆妖報平安并說明後續,再毀了湘竹的妖牌。
要放在幾年前,斯璘絕沒有這閑心多說,可如今小崽子他們好不容易幫他在衆妖間豎穩了形象,他總不好因一竹妖而令他們前功盡棄。
他走得急,卻還是先給珈以做了小點心壓驚。
小崽子這麽些年,膽子都小得很,今日這陣仗,怕是有些吓到了,他還得快去快回,早些回來陪陪她,哄哄她。
殊不知,珈以墜在他身後的目光,就跟個老母親看自個正直的好兒子似的。
放往日,珈以是絕不敢這麽肆意的,可原先的□□湘竹就這麽被掐滅了,男主她又早早領了回來,斯璘在衆妖間的地位提升,他也改了往日單打獨鬥的作風……簡直就是四面勝歌,都在贊揚她取得的偉大成就。
她一轉頭,就對上了白錫複雜難言的目光。
遭了,忘了這小子還在。
珈以半秒鐘轉了神情,将手裏咬過一口的小點心遞過去,“你要吃嗎?”
她乖巧可愛得,像是什麽鬼臉、倨傲、老母親的微笑,全是白錫的錯覺。
可錯覺再一再二卻不會再三,白錫站在原地,手裏竟還抓着他那應當是早就過期了的半個面包,目光直直地盯着珈以,“你在利用他。”
只五個字,說得再清楚絕對不過。
珈以臉上的笑“刷”就落了下來,端着小點心扭頭就走,“我就是利用你,我也不會去利用大王,好妖壞妖,好人壞人,我分得清楚!”
她端着小點心上樓關門,半點不擔心白錫會動了小洋樓的陣法。
而的确,直到斯璘回來,白錫都站在原地不動。
他死裏逃生,在外面流浪了大半個月,餓得瘦骨嶙峋不說,身上也難免有些味道,斯璘沒在樓下發現小崽子,也是用黑霧感知了下,确定了她正躺床上休息,才去看了白錫一眼,拿了衣服讓他去洗漱。
等白錫出來,斯璘已經安撫過一次小崽子,正在廚房準備晚飯。
他淺灰色的頭發因一日的奔波而有些淩亂,身形在人族中算偏高,卻又有幾分瘦弱,籠在一身略顯寬大的白毛衣黑褲裏,瞧着和人族尋常青年無半分差別。
白錫……白錫從不知道,妖竟然還會穿毛衣。
他家祖上也算是與妖族為敵,在祖父和他講的故事裏,妖族也是狡猾多變而殘暴自私的,就是他今日剛見過的那生剖人心的竹妖的模樣。
可眼前這個妖……從他自小相依為命的祖父逝去之後,族中的人搶了他的家産,将他趕出山村,他外嫁的兩個姑姑都不肯收留他,他流浪許久,都要撐不住去福利院求救時,沒想卻是個妖怪收留了他。
白錫看着斯璘的背影出神,珈以就從他面前一陣風似的刮了過去。
她也穿了一身白毛衣黑褲,黑發紮成個小丸子,湊在斯璘身後,伸着脖子要去看案板上的食材,“大王,大王,我要吃豆腐~”
吃飯還帶點單,語氣軟綿綿的,跟撒嬌似的。
白錫覺得,這樣的小姑娘,放他們村裏哪一戶人家養了,都是要扔掉的。
誰有這樣好的耐性,養孩子跟養祖宗似的。
可他看見,那輕松制服竹妖的妖王語氣無奈而又寵溺地點頭說好,半點不遲疑,甚至還問她,“什麽味的?”
豆腐還能有什麽味的?!
從小在山裏摸爬滾打長大,靠雙手養活自己和爺爺的白小男孩并沒有拜讀過由一代降妖大師言訓親筆撰寫,又由一代妖王言訓補寫的《小公主飼養手冊》。
手冊會告訴他,豆腐有至少十種味道。
珈以在這十種豆腐裏猶豫。
作者有話要說:
竹妖湘竹的心酸日程:
湘竹(自信十足):妖王你欺負了我,你在藏妖界是要被罵的。
大妖怪:呵呵,真是想多了,一棵竹子想把自己當蔥。
湘竹(心慌):妖王,我做錯事,你是要負責的!
大妖怪:那就開除妖籍吧,你怎樣,我不管了,傷了我的小寶貝還敢啰嗦……
湘竹(賣可憐):妖王,我很可憐啊,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人……
大妖怪:這故事真俗,這三觀真爛。
湘竹(破釜沉舟):妖王你以後用得着我的,你那小崽子是人啊,是人!
大妖怪:對,還是得加強對小崽子的保護措施!
然後譚洌來了。
一聽,诶,這有前途啊,發展一下,間諜的好人選啊。想個法子,得困住她。
再一聽她咒表妹……殺了殺了,被奶奶知道……嘶,耳朵有點疼……
湘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