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鳴岐和螭國國王班布并肩站在蒼瀾山頭。
晴空萬裏,視野開闊,他們站在高處遙望富饒美麗的青鸾,年輕的國王班布伸手指向遠方:“我目光所及之處,将是收留你的回報。”
班布指的是綿州,霸州,崇州和瀤州。
天下分九州,班布就想要一半。
他的眼神可真夠好的!
鳴岐點頭同意。
這土地之約,口頭承諾最不可靠。
螭國人也知道,寄身籬下的落難皇族根本沒有資格和他們談條件。雖然他們也不知道将來這個鳴岐會如何,但是這筆帳算的越多越好,最起碼,先輩丢失的鷹頭山,他們很想用十倍百倍的“賠償”拿回來!
雖然眼前這片土地,對他們來說都是霧中花,水中月,吊在毛驢前面的紅蘿蔔,但是,他們都很喜歡這麽做。
螭國人性格很有特點,他們憨厚,直接,心裏想什麽,也寫在臉上。而且最相信第一眼的朋友,如果你重信守諾,他們會和你真誠相交,哪怕豁出性命。如果你一旦欺騙,這輩子也翻不了身,他們永遠都不會再相信你,就算你死了他們還會啐上一口!
他們尤其相信對方的皇族身份,高貴而又優雅,若鳴岐它日功成,那螭國就賺大發了!
天真而又率直的螭國人,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不按常理出牌的青鸾人。
果然沒過多久,那四州就少了一個。
當一只通靈雪白的鹞鷹飛到鳴岐的肩頭,打開它腿上包裹的秘信後,紙條上只有一個女人的名字:“喬玉英。”
鳴岐挑起了嘴角,意料之中。
鳴岐立刻回書:“綿州。”
鹞鷹三天後才回,紙條上兩個字:“成交。”
一州一百五十縣,上百萬公頃的土地,就這樣被一個女人換來,真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棋子。
看着兩國“君主”對畫餅般的土地如此認真,在指間彈來彈去,若是那真正在臨月城的正主知道了,估計得活活氣死。
洞內落雨叮咚,小蟲窣窣,花香淡淡,寂靜清冷。
鳴岐淨手點上第二根檀香,斟了兩杯酒在黑色螭虎高腳杯中,輕輕推了過來後,道:“喝了它,我給你講個故事。”
兩人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美酒後勁很足,酒意上頭,臉紅如梅的葉剪秋托着腮,大着膽子直視對方那雙金眸,除了羽毛有礙觀瞻外,仔細看那雙眼睛還是很有特點的。眼形細長眼尾上挑,眼線嫩粉粉,睫毛鮮紅紅,唯獨瞳孔如煙霧缭繞的金色漩渦,仿佛能将人深深吸進去。
他搖了搖頭,避開這雙能攝神心魄具有催眠功能的眼睛。
鳴岐終于開了口,雖然他聲音暗啞,但低沉渾厚,講起故事來別有一番味道,尤其是這種神神怪怪的故事,很像夜裏聽聊齋。
開國之君起自匹夫,提三尺劍而得天下。雖是馬上得來,卻說成受之天命。
一百多年前,青鸾國并不叫青鸾,是一個叫玄的國家。螭國也不叫螭國,是一個叫井的國家。
而鷹頭山就在井國境內,很多神話給它編織了華麗的外衣。有人說它是天上瑤池冰蓮石被仙人無意踢落,也有人說它是白頭鷹神幻化而成,更有人說它是仙人登天之梯……鷹頭山的一峰一嶺,一溝一壑都和神話有緣。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古代人即使坐在幾層樓的高處,都覺得很接近天庭,更何況那高聳入雲的鷹頭山?
由于鷹頭山地勢較高,地形險峻,加上常年冰山雪頂,很多人都想征服它,也是很多勇士心中的執念,人們都希望能登上那最高處接近上天。
四個膽大的年輕人上路了。
他們四位異姓兄弟關系非常親密,因為有一個共同的愛好——探險。
古往今來,那種冒險的因子總要活躍在一些人身上。
探險精神是人征服自然的偉大探索,是人的本質力量在對自然的超越的具體體現。正是那些敢于突破局限,勇闖未知的探險家推動了人與自然世界的關系,讓人從幾百萬年的發展中逐漸占據了主動。
他們來到了鷹頭山,山腳下仍是美姿秀美,清山郁郁,森林遮天蓋日,越往上走,氣候越寒冷。經過多日的攀爬,才堪堪來到雪際線下方。
那是一個神奇的夜晚,也是改變四人命運的時刻。
事後證明,“神跡”真的發生了,但卻不能正大光明的載入史冊,只能在宮廷內那最隐秘的紅泥密檔中封存。
世人對此傳言很多,說是他們遇到仙人指化,成為仙體。也有人說他們四人本是天神,在人間渡劫,但是,令大多數人最為信服的說法是,他們四人均是先古神獸,在鷹頭山靈氣充足之地覺醒了血脈……
其實那個不尋常的夜晚,是有先兆的。
晚上戌時,氣候突然變幻莫測起來。
開始是大雨雷電,鷹頭山巅金光萬道,驚心壯觀,數十裏可見,後人稱其是“雷火煉山”。不一會兒開始放晴,雲散雨收,月如車輪,聖光照地。四人還未松口氣,忽又開始降溫下濃霧,濃霧襲來時太過厚重,彙集的霧水加上低溫結成晶體狀,如同道道銀條從天空落下,東飛西挂,鷹頭山挂滿了條條雪鏈,霧氣在空中飛舞凝結成狀如雪花般的碎玉片。
濃霧幾乎下了一夜,當第二天快要破曉時分,濃霧被突兀的狂風吹散,接着是陰霾暗淡更加陰冷的天氣,猝不及防天鵝毛般的大雪忽然而至,一柱香內積雪竟然下到一尺三寸深,四人皆嘆,他們從小到大,也沒有見過下得這麽快這麽大的雪,幾人站在雪地裏,白花花的雪片遮擋天地,根本看不到對方人臉。
四人驚呼不已:“天地如此,祥瑞亦妖孽也?”
此時,巨響如雷,震徹天地,空中突然乍亮,天上出現一顆發射紅光,來去自由的“星星”。
據鳴岐所言,稱其白光如銀,珠大加拳,燦然不可正視,十餘裏間山石皆有影,如初日所照,遠處但見天赤如野火,其行如飛。
此星一出,大雪驟停,天地安靜,鳥獸絕跡。
幾人大駭,起身欲追,無奈山高路險,舉步維艱,只得眼睜睜地看到那顆“星”裹着紅光落入遠處半山坳,落地之處,冰雪瞬間溶化,水流如瀑布般從山頂洩下。
很快,星內出現幾位衣着奇特,面目古怪渾身發藍光的“仙人”。只有短短一柱香的時間,如太陽般燃燒的一團“星”很快就重新飛起,然後在天空中三來三往,從東北向西南,消失不見其蹤。
不等黎明,幾人立刻出發前去那顆“星”遺留之處,歷盡千辛萬苦,終到目的地後,發現方圓十裏都是燙腳的灼熱。他們一直苦苦等到天色大亮時,周圍熱氣方才散去。他們上前,發現那顆“星”曾停駐之地,有一處水桶大小的圓形洞穴,人趴在洞口,可以感受從下往外噴發的熱氣。
一人立刻系上繩索,下洞底查看,初入洞口時,四周各種寶石熠熠生輝,還沒有來得及興奮和狂歡,洞底似乎有勁力往下狂吸,人下去後很快就不見蹤影。
其它三人驚慌,又派一人下去,結果很快也沒了聲響。
留在地面上的兩人心一橫,決定一起結伴下到坑底探查個究竟,結果到了半途,風聲大作,兩人也被卷入洞底。
洞有多深?鳴岐的比喻就是,人在掉落的時候可以睡一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于達到洞底後,果然發現其它幾位同伴也在洞底,他們均呼吸自如,四肢健全,并沒有一位損傷。
四人開始查看洞底奇觀,發現這裏到處是發着紅色光芒的石頭,摸上去石頭不僅發熱滾燙,而且石頭上滲出如發絲般細微而又鮮紅的液體,如同溫暖的活體般呼吸有生命。
最後四人得出結論,他們找到了大地之母的心髒,而那紅色的液體,就是大地之母的鮮血。
這四人膽大異常,有人伸出手指沾食。很快,沾食者身體發生異變,在地上一滾,便化為獸形——一只帝王豹。
獸形仍能口出人言,而且變化自如。
其它三人如法炮制,沾食了鮮紅的液體後,也分別變化成了白虎,青蟒和一只黑雀。
四人皆嘆。
黑雀最為自卑,他外形醜陋且瘦小,如一只黑色的公雞。
其它幾人紛紛安慰之餘,要先想辦法出洞,出去後再作打算。
有了異能後,青蟒往上面鑿洞開山,白虎和斑豹劈石破路,每前進一步,黑雀就将他們一個一個銜出,終于,他們一點一點地又從原來的洞口出來,再一次看到了藍天白雲。
他們從進洞到出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這三個月中,他們只靠當初吸食的“大地之血”為生,并沒有覺得絲毫饑餓感。
四人一出洞口,立刻恢複人身,并将那洞口用山石死死封實,掩蓋的不露痕跡。他們站在山頭向太陽發誓,要将這個秘密死守。
四人雖然驚魂未定,但難掩欣喜與激動,黑雀提出,既然上天注定有此奇遇,何不把這天下拿過來?大丈夫當如是也!
一聽此言,其它三人一拍即合。
此後的幾年間,他們時而變化獸身,時而變化人形,在空中偶爾聖光一現,故意制造神秘,并且宣揚他們是真正的天神。百姓大駭,無不崇拜,倒地焚香磕頭,供其畫像日夜香火。後來,他們的追随者越來越多,軍隊也越來越壯大,他們開始私下鑄玺印,造錢,甚至做了龍袍。
沒有人能奈何了他們,平常人不是對手。
帝王豹和白虎是兩員猛将,長嘯聲一出,萬物生靈膽怯,伏地而拜,青蟒能使河流改道,神出鬼沒的安排奇兵突襲,那只黑雀,頭腦聰穎,一直在背後當軍師,出謀劃策。
他們很快就占領了皇城,逼死了玄國前朝所有遺老遺少。
只是登基前,四位仍在争論,誰才是最終的至尊,畢竟四人不能同時坐上皇帝之位。
其實除了皇位外,現在的他們全部面臨一個很大的危機。
幾年間的戰争打下來,他們漸漸發現,自己的異能并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随着每一次化形,都要費掉大量的精血。所以,他們人的形态越來越多,獸形的狀态越來越少。
這就說明一個很嚴峻的現實,他們會慢慢變得和普通人一樣。
習慣了用異能威懾衆生的他們,心裏非常惶恐。
四人已經後悔将洞穴封存。
黑雀稱,最後将那井國的鷹頭山奪下者,才是最後的贏家,是最有資格坐上至尊寶座的人選。
四人同意,這鷹頭山,勢必要收入囊中,以備他們随時補充能量。
這大地之母的洞穴隐藏地底最深處,若想再次打開,需四人相輔相成,齊心合力,方可再次打開,缺一不可。所以,他們誰也不會擔心對方在背後下黑手。
于是,他們商定,由青蟒和黑雀監國,帝王豹和白虎王領兵先打第一輪,若是勝利,直接班師回朝登基,若是敗了,黑雀和青蟒再打第二輪,如此類推打車輪永久戰,直到拿下鷹頭山。
四人全部通過。就在向井國發動戰争前一夜,他們還在禦花園內擺了壯行酒。
那天晚上,月色如血,皇城內龍嘯鳳吟,地動山搖。
江山易打,卻不易守。
嘶殺聲中,帝王豹和白虎王兩位大将終于倒下了,黑雀和青蟒将他們粉身碎骨,挫骨揚灰,将那些屍體粉末灑入了河流……并對外宣稱,幫他們打下江山的虎豹兩位天神功成後已經重歸天庭,列位仙班。
最後,黑雀和青蟒雙雙攜手站在泰和大殿,俯視天下江山,享受文武朝拜。
原來,他們是一對戀人。
大患已除,心神安穩的青蟒對黑雀道:“此去井國奪鷹頭山,只怕不易。我已沒有了往日随身所欲的異能,只能和将士們一起艱苦作戰。”
“無論如何,等你占領鷹頭山後,我會親手給你穿上龍袍,送你上坐上至尊寶位。”
“只是委屈你了,等我登位之後,皇夫之位只你一人。”
“無妨,只盼君歸。”
帶着希望和愛情,青蟒帶兵出發了。
這是場苦戰,也是個難啃的硬骨頭。
井國民風彪悍,戰鬥力強,也不信那些邪說異教,戰争持續了三年,才最終奪下鷹頭山。
當青蟒興奮地回班師回朝時,卻發現黑雀已在兩天前正式登基為帝。
黑雀沒有任何解釋,只是冷靜的揮起了手,一張冰絲天蠶網從天而落。
一切都是那麽蒼白。
“擁有異能的至尊只能有一位。”
青蟒的心比鷹頭山頂的冰還冷。
皇帝的貼身親衛軍上前行禮,等待指令。
黑雀道:“這個人,我不能親自動手,交給你們。”
“是。”
當冰冷的寒刃刺來時,青蟒縮成一條小蛇,鑽入地縫中消失不見。
黑雀大怒,大殿內外掘地三尺也未找到其蹤跡。
他只好化形,憑着靈敏的嗅覺開始尋找。
他們一個在天上追,一個在土裏藏,結果雙雙來到剛剛才屬于他們的鷹頭山。
精疲力盡之時,二人再也沒有體力保持獸形,只好化身相見,兩人衣袂翻飛站在雪山之巅,冷月清輝下默默相對無言。
最後青蟒開口道:“事以至此,多說無用。此次一別,勿道珍重。”
他消失在了井國境內,幾年後,井國出現了一位新的帝王,并将國名改為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