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葉大山節節敗退時,一個清亮的女聲響了起來,葉婉珍撥開衆人大聲道:“葉大小,你若真恨爹娘,就會老死不相往來,為何你又常常回家看望爹娘?既然往來,就是不恨!不恨還怨,就是不孝!爹娘無論做何事,都是有自己的苦衷,你又為何咄咄逼人,将爹娘陷入不仁之地?”
葉婉珍正擡頭冷笑着看着他。
衆人嘩然。
葉剪秋也挑起嘴角一笑:“仁義?那我就教教你葉二妞什麽叫仁義!為何我回老家要帶東西?那是我厚道!為何我不恨,那是我寬容!為何我不孝?那是因為他們已經将我賣掉!無論何人,從賣奴之日起,就是主家的奴才,養育之恩已斷絕!為何當初你們拿了我的賣身銀子的時候,不說我不孝,為何現在店鋪快要關門大吉要滾回老家之時,卻又來指責我不孝?!”
葉婉珍雙眉道豎,大聲呵道:“葉剪秋!古有易子而食!父母快要餓死之時,吃掉你也是應該的!”
“葉婉珍!你別忘了,那是易子而食!那意思就是說他們就算快要餓死也不會吃掉自己的孩子!而你們現在所有人都在指責我,連哭帶罵的辱我名聲,恨不得活生生吃了我!葉婉珍,你難道不姓葉麽?為何你不主動洗洗幹淨抹上鹽巴讓你爹娘好生食用?你這從小被雞蛋養大的味道可比我這常啃皮狙肉的要好吃的多!”
人群裏頓時有人哄笑,是啊,這個女子細皮嫩肉的若是賣掉可比他哥值錢多了!
工友們興奮地大叫:“對呀,就算賣了那女子當青樓的妓子花娘,也能比他哥多賣二兩銀子!當初咋不賣掉她呢,可見爹娘準備留這丫頭等買主上門,賣更高的價哪!”
“對呀,還不是現在看葉管事有了銀子才來當爹了,沒有銀子,他爹早就沒影了!”
“原來銀子才是親兒呀!”
葉大山臉色煞白,不安地看着他家二妞。
葉婉珍則氣的臉色通紅,暗暗咬牙,沒想到葉剪秋竟血口噴人,寸步不讓!他的那些工友竟然粗魯無禮,口出狂言。
葉剪秋不是不愛說話麽?他不是不喜歡争論麽?為何他和一個小女人計較這麽多!
葉剪秋冷笑,對方氣勢洶洶來到農場不就是想讓自己丢人現眼麽?那麽老子奉陪到底!
無論他平日裏如何寬容,內心仍是充滿了傷害!
這次的事情,終于碰到了他的底線!
這他媽不是計較不計較的問題,也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
有些事,就是不值得原諒,跟大度沒有關系!對方就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并不是每一個對不起都能換回來一個沒關系!
葉剪秋冷冷道:“你們都滾回去吧!現在我的主子是司徒瑾大人,在他沒有發話之前,你們這些拙劣的演技一點屁用沒有!”
葉婉珍大吼:“葉剪秋!是你自己不想回家!”
“沒錯,那又如何!”
“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葉剪秋你難道不懂麽?”
“那為何你不呆在西兔兒村,還整日留在水雲裳呢?那為何葉大山他們留在青陽也不想回去,不是狗都不嫌家貧麽?葉婉珍,現在家裏生意遇到了困難,那哥做主把你賣了換銀子渡過難關,等家裏日子好了,再贖你出來可好?”
工友們覺得痛快,大叫道:“對呀,還是讓你爹好好回家想想再賣哪個兒女吧!”
“我看就賣這個丫頭,嘴巴會說,可以當戲子!”
葉婉珍臉色紅紅白白,第一次語塞話遲。
就連老家的三杠爺和二黑爺也無奈的長嘆一聲,裏正更是悄悄的坐回了馬車上。
葉婉珍一咬牙,挑起眉毛對葉大山使了個眼色,這是她最後一個狠招了,無論如何,葉剪秋都不能再翻身!
葉大山哭着走到葉剪秋面前,雙膝一軟就要下跪:“兒啊,爹錯了,爹給你認錯!跟爹回家吧……”
葉剪秋臉色有些發白,這個葉大山如果在衆目睽睽之下沖他下跪,那麽無論他多麽有理,也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此時,空中一聲輕微的脆響,一道亮光破空而來,葉大山覺得自己雙腿又熱又麻,竟然僵直的無法打彎。
正午的陽光正烈,葉大山卻吓得站在原地冷汗直流。
葉剪秋輕輕扭了一下頭,看到衆人身後的黑袍一閃,不禁挑起了嘴角。
葉婉珍駭得臉色蒼白,渾身抖動的厲害,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農場工人身後的黑影,尤其是那雙帶着銀扣的黑皮靴……
葉婉珍心神大亂,她一咬牙将葉大山拉到一邊,“撲嗵”一聲跪在葉剪秋哭泣道:“哥哥,大小哥,是妹子錯了,我們不該來胡鬧,哥的辛苦我們全家都知道,哥總是給家裏拿銀子,買東西,對爹娘爺爺一心一意!天地良心,哥沒有做錯什麽事,只是家裏的鋪子快要關門了,就亂了心神,有些着急了……哥哥,你打我吧,罵我也成,妹子心裏還舒服些……”
“都滾回去!若是我再見到你們來農場鬧事,見一次打一次!”
葉婉珍慘叫:“哥!莫非讓妹妹撞死在你面前才能原諒我麽?那妹子就死給你看!”
葉婉珍起身哭哭啼啼地作勢要往樹上撞。
葉剪秋冷眼旁觀。
死呗!死了算是為民除害!
葉婉珍咬牙往樹上撞,可惜,臨到樹前又抱着大樹哭了起來:“哥,你真要看着妹子死呀,我可是你親妹妹……”
葉婉珍算是再也演不下去了,她今天搬起石頭狠狠砸了自己的腳,裏子面子全都丢光了!
葉剪秋冷笑連連,怎麽?還是不舍得死啊,不是個烈性子麽?真慫!
此時,楊小迷突然從天而降,他在馬背上一聲大喝:“給我拿下葉大山!”
“是!”
一隊帶刀的捕快唰唰的跑的飛快,将渾身抖的像篩糠似的葉大山迅速戴上了冰涼的鐐铐。
牛氏哭天搶地的要撲上去救人,被兇神惡煞般的捕快踢到一邊,葉栓想要張口咬人,被一個捕快揪起衣領扔到了沙坑裏,頓時翻了白眼兒。
牛氏又“哞——”的一聲抱着葉栓痛心大哭:“我哩心肝兒呀,我哩苦命兒呀,娘不活了呀!那些天殺的害我的嬌嬌兒呀!”
圍觀百姓立刻嘩然,這才是親娘的哭聲啊,哭的撕心裂肺,句句帶血呀!
楊小迷坐在馬背上眯起桃花眼,看着一臉仇恨盯着他的葉婉珍開心地道:“青陽鎮西兔兒村村民葉大山,抗稅避稅罪不可恕,抓入大牢待審!”
“是!”
一群人迅速架着快要虛脫的葉大山拖走,葉大山兩腿僵直,鞋子在地上劃了兩條長長的痕跡。
“其妻牛氏,協同作案,一起帶走!”
牛氏大叫一聲一頭栽倒,終于暈了過去,捕快們架着披頭散發的牛氏押入了囚車……
葉大山終于完了!
老家的親戚們見狀面色惶恐,都躲的遠遠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葉婉珍雙眼噴火,恨恨的對楊小迷道:“楊捕頭,我爹到底抗了什麽稅?我來替他出!”
楊小迷挑起眉毛,一本正經地道:“由于你爹開的是雜貨鋪,這逃的稅也多,頭子稅、義倉稅、農器稅、牛革筋角稅、進際稅、蠶鹽稅、曲引稅、市例稅……”
楊小迷一口氣說了幾十種稅,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乎!羅織可是楊小迷的強項!
葉婉珍終于癱軟在地,再不發一言。
葉剪秋用力一揮手,起兵回營!
衆人邁着整齊的步伐跟着葉管事身後大聲高唱:
“哥哥年輕時,鬥争精神強!
挎着大白馬,刺刀閃閃亮!
高梁地是青紗帳,蘆葦蕩是好戰場!
活捉小鬼鬥閻王,走投無路投了降!
哥哥們喝上了羊肉湯,葉道實在香……”
等衆人紛紛離開後,遠處的一車檀香馬車內,曹老太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珠花亂顫,不能自己。
等楊小迷經過車廂,曹老太掀起車簾和藹地道:“小迷啊,你跟着我家達子多年,算是屈才了!”
楊小迷笑了笑,拱手道:“老姨過獎,下官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好個奉命行事!
“小迷,哪天老姨親手給你倒杯酒,咱娘倆好好喝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