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陣陣,寒星閃爍。
沉浸在夜色中的紅星希望農場,數百畝遼闊的麥田在狂風的吹動下,如海浪般波濤滾滾,堅韌的麥苗在風中此起彼伏,發出巨大的沙沙的聲。
溫暖如春的圓形大帳內,爐膛內又燃起了熊熊碳火,爐子上擱了一把大銅壺,此時,壺內的熱水已經煮開,汽笛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葉剪秋起身來到尖叫的銅壺前,彎腰将爐子底下的風口塞住。銅壺立刻安靜了來,只有白色的水蒸氣往帳篷上方的通風口緩緩飄動。
他掂起熱騰騰的銅壺,往桌上的茶杯倒滿了熱水後,又将手裏這把價格昂貴的銅壺放了回去。
只見這把壺造型別致,圓肚長頸,兩旁有耳,獸頭銜環,肩上還有兩個伏獸,即使是農場最新的産品,也像出土文物。
這種鳴笛水壺是農場新産品,水煮沸時氣流通過簧片與壺蓋的縫隙,發出報警聲音,可以防幹燒,一經推出,大受歡迎。只是純手工制做,工藝複雜,價格不菲。而且技術科的工友簡直有強迫症,非要在壺體上繪制古樸的花紋不可,力求農場産品的完美性。
葉剪秋坐回鋪着厚厚柔軟的獸皮圈椅,就像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舒服的拍了拍椅子兩側的扶手,滿意的看了看周圍,長長松了口氣——終于回家了。
只見帳篷內的各種綠植仍然生長旺盛,桌面書架擦拭的一塵不染,書本歸納的有條有理,牆上的字畫清幽雅致,标語規章挂列整齊……尤其是那幅還散發着墨香味的字:源潔則清流,身正則影直。字體鶴舞雲飛,渾厚有力,一看就是靜石先生的墨寶,而室內那纖塵不染的衛生,也肯定是李氏打掃的……有家的感覺真好!
看到桌上那碗還溫熱的雞湯,葉剪秋笑。
他一進入農場,遠遠的就看到穿着農場制服的靜石先生和李氏正在麥田裏挖野菜,李氏看到他後,大喊一聲就從麥田裏跑了過來,而靜石先生則斯斯文文的提着籃子跟在身後。
李氏跑到他面前後吃了一驚,二話沒說直接連拖帶拽的将他拉到帳篷裏,不由分說将他按在床上,并下令不準動彈。
李氏立刻開始在廚房忙着煮雞蛋,炖雞湯,并囑咐靜石先生坐在床頭看着他,老兩口讓他除了吃,就是睡,連床都不準下!葉剪秋簡直哭笑不得,老兩口好像侍候他在坐月子。
這不,好不容易等夜色深了,那輪番看守他的李氏和靜石先生終于去睡了,他才悄悄從床上爬起來。
堆積的事情太多了,他得快些忙起來。
農場門前的商鋪眼看就快要建好,他要抓緊時間籌備商戶的事。最好是和曹五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和青陽的大商戶們做些工作,讓他們投入資金到農場開分店,再加上農場自己的鋪子,商戶就會多了起來,這樣就能形成具有一定規模的大型批發零售市場。
市場如果形成規模,那麽就會産生一條龍的效應,飯店,客棧,茶肆,車行,甚至镖行,銀號,醫館或是修鞋鋪子,就會應運而生,前景廣闊。
見到自己連夜将工友們叫起來緊急開會,坐在一邊的曹五并沒有吓跑,只是傻乎乎的看着滔滔不絕的他發呆。
人們都說愛情始于顏值,陷入才華,忠于人品,那麽他的第一張牌已經被毀掉了。第二張牌嘛,好像也沒有了特殊的光芒,至于第三牌,沒有了前兩張牌打底,只有用來歌頌了……
——愛情雖然很美妙,但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沒功夫想太多,自己異能沒有了,得考慮用其它辦法種田賺錢。
現在是四月下旬,溫差仍然很大,早晚寒冷,中午能感覺到夏天的炎熱,有些工友甚至迫不及待的開始跳水坑游泳了,這種氣候其實對于小麥的生長很不利。
若是氣溫超過三十度,小麥的揚花期就會影響花粉的活躍性,受粉率低,成品糧産量就會大大減産。如果天氣嚴重幹旱和高溫,則會造成小麥灌漿期縮短,再加上出現幹熱風,則會使小麥灌漿受到影響,容易早熟。
讓他萬幸的是,目前這批麥子還是在他有異能的情況下種植的,目前還不怕自然條件的限制。
等這批小麥收獲後,他不準備當糧食出售了,而是當成種子來賣,不僅價格高,而且農場也能自給自足。這個世界的小麥産量非常低,植株也非常矮,仍是原始沒有進化的品種。自己的良品種子一經推出,定會強大小麥的基因。
還有桑麻,這個世界的絲綢比現代社會的絲綢要輕薄很多,看看馬王堆出土的那件素紗襌衣就知道了,那件衣服“薄如蟬翼”、“輕若煙霧”,現世的蠶寶寶比幾千年前的蠶寶寶進化的要肥胖許多,吐出來的絲明顯要粗、重,所以仿造那件素紗襌衣時,文物專家費了很大的功夫來限制蠶寶寶的基因。
所以說,目前自己農場裏的用異能種植的其它物種,都可以留些種子或是枝苗來出售。
其實最令他頭疼的還是農田即将會出現的病害。
他發現百姓們種的麥田裏已經有了全蝕病的特征,這可是病菌重大危害。俗話說“一犁一耙,越翻越大”。就是說這些深藏在土裏的細菌會随着深翻擴散,最後會造成麥田逐年開始減産或是絕收。
在這個沒有農藥的世界,葉剪秋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只有兩個,第一,輪作換種其它蔬菜類,比如白菜或蘿蔔,但小麥和玉米這兩種重頭農作物卻不能冒然下種了。第二則是,只能将田地荒上三年,等病菌自己在三年內消除後,才能種麥子玉米。
但第二條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那當地的百姓們是怎麽應對這些問題的呢?看來他得抓緊時間找當地的老農好好學習一下了。
現在已經不能再依賴異能,他要将自己放在一個普通人的位置,好好學習農業技術。
會議結束後,衆人紛紛散去,但他仍然沒有休息。
燭光下的他,正聚精會神的翻看古代農業書籍,不時地趴在桌上冥思苦想,皺眉嘆氣,拿着自制的鵝毛筆沾上點墨水寫寫畫畫。那些晦澀的繁體字一豎一豎的讓人頭疼,而且又不是通俗易懂的白化文,每一個字,每一段話都要推敲半天……
什麽“五木者,五毅之先;欲知五毅,但視五木。擇其木盛者,來年多種之,萬不失一也……”什麽“順天時,量地利,則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返道,勞而無獲……”,什麽“五耕五褥,必審其盡;其深殖之度,陰土必得,大草不生;又無螟娘……”,我的神哪,誰來幫幫他!
葉剪秋長嘆一聲丢下看不懂的古書,揉了揉發疼的額角,疲憊的點燃了根香煙,當他懶懶靠在椅背上時,卻突然坐直了身。
“大人?”
夜幕中,司徒瑾正伫立在門口。
只見司徒瑾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腳穿黑色長筒戰靴,身後背了一把用黑布包裹的長劍,脖子上的遮面巾已經褪到了下巴處,冷酷勁裝的他面色沉峻,雙眸淩厲,如同穿行在夜色中的黑豹。
突然看到司徒瑾的出現,葉剪秋的心還是狠狠地抽了一下,不可否認,這個渾身散發着強烈男性荷爾蒙的司徒瑾,仍翻動了他心底最深的那一頁。
葉剪秋搖搖頭,時間,他還需要時間。
——如果葉剪秋知道司徒瑾身後背的是一把桃木劍,懷裏揣着一疊黑狗血朱砂符咒的話,估計心理治療時間立刻就結束了。
司徒瑾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走到桌前椅子上坐下,靜靜的看着對面的人,蜷起手指有節奏的輕輕敲打着桌面。
司徒瑾的內心很複雜,他已經在門外觀察了很久。
葉剪秋穿了一件雪白色的棉布睡袍,腰帶系了一條同色的束帶,腳上是一雙羊毛拖鞋,睡袍好像寬大了些……顯然,這個人又變模樣了。
他面色同初進府時差不多,皮膚暗黃,臉頰消瘦,身體單薄,發間星星斑白,好像老了十歲……只有那雙清澈的眼睛,仍和以前一樣幽黑。
司徒瑾看着他坐在桌前熟練的彈着煙灰,熟練的将茶水根倒入花盆,熟練的用鵝毛筆寫字……種種跡象表明,的确像異世的游魂。
而葉剪秋只是默默的看着面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腦海裏只有一個詞——恍如隔世。
曾經在自己最困難、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都無數次在幻想,如果他在就好了……如果他在就好了……可是當自己獨自熬過了這些時刻後,那個人終于出現了,他卻發現,自己并不需要了。
“你為何有了白發?”
司徒瑾不想懷疑,但他忍不住還是要懷疑,難道真如葉婉珍所說,他必須要吸食陽氣-精血才會改變模樣?
葉剪秋笑了笑:“沒什麽,只是生了場病。”
“沒有去醫館找大夫診治嗎?”
“沒有,現在除了醜了些,還成。”
葉剪秋雖然話語平靜,但身上的骨頭仍隐隐發疼。
“那就好。”
葉剪秋平靜的道:“大人,我還沒有恭賀你新婚之喜。”
司徒瑾沒有回應,只是用雙眼緊緊盯着他:“葉剪秋,你沒有什麽要向我解釋的嗎?”
葉剪秋暗笑,難道這句話不該是自己要問的嗎?
趙淳那只飛雪經常來傳信,他已經知道良辰立為妾室的事情。不是說他只是個唱戲的麽,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趙淳是有意為之,但是他卻沒有怨言,就是因為趙淳,才讓自己終于明白司徒瑾并非良配。
于是他搖搖頭:“沒有。”
司徒瑾抿了一下嘴唇。
葉剪秋不想對自己做任何解釋,那就說明他對自己無話可說。
司徒瑾就從懷裏掏出一張契書。
“這是你的賣身契。”
“哦。”
葉剪秋将那張薄薄的紙接過來,看了一眼後就放在燭火上燒掉了。
主仆關系終于結束,兩個人的關系也撇清了。
看着對方随手就将契紙燒掉,司徒瑾又想發火,拳頭不由得握住緊了又緊,但是他還是忍下了。
“葉剪秋,從今日開始,你就不是府裏的下人了,農場你可以留下來,無論将來掙多少銀子,都有你的分紅。”
葉剪秋笑:“你有可能會失望的喲。”
“為什麽?”
“我沒有異能了。”
“什麽?!”
司徒瑾大吃一驚。
這可是他最在意的東西。一個沒有異能的葉剪秋,還有什麽用呢……
由于司徒瑾的表情太過明顯,葉剪秋笑了起來,他邊笑邊搖頭。
不過如此,原來不過如此。
司徒瑾有些惱羞成怒:“葉剪秋,你為何這般開心?我成親了,你不是很傷心嗎?你的異能沒有了,不是該生氣嗎?為何你還笑得出來!”
葉剪秋連連嘆氣,這個司徒瑾,若是再說下去,這分手就顯得難看了。
他站起身來,靜靜的看着司徒瑾那雙仍然燦如星辰的雙眼道:“我只願你幸福。”
裝聖人總可以吧?沒有人不願意聽好話。
司徒瑾果然心軟了下來,他嘆道:“我明白,你願回來,是想幫我渡過難關。”
——我不是因為你,我是因為我自己。
“我也明白,是我對不起你,但你要理解我的種種難處。”
——對不起只能讓你自己心安,卻掩蓋不了辜負的事實。
“司徒瑾,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司徒瑾深深吸了口氣,連大人也不叫了,更別提鈞之了,竟然直呼其名。晉伯說的果然沒錯,這個人的骨子裏的确是驕傲的。
但即使對方是幽魅,也不是個惡魂,這麽快就要趕他走,看來對方對自己是無害的……但,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司徒瑾站起身,張口想說什麽,葉剪秋立刻打斷道:“司徒瑾,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愛過,我無悔自己曾經付出最真誠的心,愛和愛過一樣珍貴。
“司徒瑾,保重。”
——祝你一路珍重,生活美滿。
“葉剪秋,無論你将來如何,我定會盡力護之。”
葉剪秋微笑點頭,這才是最完美的分手方式。
看着司徒瑾轉身毫不留戀的離去,葉剪秋慢慢的又坐回椅子上,若有所思的點起那根沒有抽完的煙。
我以赤子之心來完成處子之初戀,日出的陽光曾經照耀我,日落也曾經給我最後的浪漫,我那青蘋果般的初戀,就這麽匆匆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