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兩人間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何映白并不能很明确地給出一個答案。
他是個對感情很遲鈍的人,也正因此,他有過很多任女朋友,卻沒能有一個跳出“女朋友”之外的人留下。
一個人的離去似乎是一件大事,何映白陪着寧眠終收拾孟啓書留在公司的那些東西時,總被身旁那人的氣壓壓到擡不起頭來。
可又似乎并不是很重要。
畢竟從頭到尾,只有那麽有限的幾個人在忙碌。
從那天的事一直到塵埃落定,寧眠終的狀态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一直到這之後的某天,他似乎才終于可以忽視一些東西,着手将孟啓書的一些遺物收集回來。
那些請柬,他是當着何映白的面燒的,就在孟啓書住過的那棟別墅的院子裏。
紅色的東西入了火,逐漸變成一些灰白色的東西,輕盈着被風卷到空中去。
像某場未能完成的儀式,純白而聖潔,永遠留在過往的規劃與承諾裏。
白色的東西,除了這兩樣,似乎還有別的。
比如那對銀白色的戒指,比如他們最開始産生糾纏的那間病房。
孟啓書的确是個別扭的性子,這點寧眠終在見他的第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個人,骨子裏是帶着不屈的,傲一點、冷一點,但偏偏被人堵着戲弄的時候,又容易手足無措起來。
這份手足無措不會表現在行動上,大抵是在心裏繞個彎,面上仍舊撐着無畏,偏偏氣勢上就少了平素裏的盛氣。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會在最開始就纏着這人逗弄。
從第一個副本出來,一起在一個病房住院的那段時間,的确是一個近距離滿足這份好奇心的時機。
哪怕當時的孟啓書恨不得将他的床板掀了再狠狠補上幾腳。
人這種生物不論怎麽發展,終究還是逃不了一些遺傳下來的習性。
比如勢力範圍與占有。
或許寧眠終應該感謝這些東西,能讓他在感情萌芽的初期就正視那些被他忽視的感情。
潛意識将他所感興趣的一些人或東西劃入自己的勢力範圍,當這些人或者東西受到來自外界的挑釁時,便會使人自然而然地産生抵觸與破壞感。
他似乎有些分不清“感興趣”與“感情”之間的界限,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邏輯和直覺都在告訴他——這個坑,他是栽定了。
收拾孟啓書的東西的時候,寧眠終才恍然間覺得,孟啓書這個人的過往簡直簡單。
簡單……而又曲折。
記載在資料上的,這個人十歲之前在孤兒院度過,十歲之後被一戶人家收養,十八歲考上臨安A大,四年後畢業便離開了臨安。
此後的幾年,資料上便沒了記錄,只在二十七歲那年,突然來了何映白那家公司。
寥寥幾行文字,概括了一個人的前半生。
寧眠終不知道孟啓書是如何被副本選中成為第一只小白鼠的,但很顯然,副本本身對此也有一定的“愧疚”。
不然它不會放任一個還跟系統保持牽扯關系的人,游離在副本之外十八年。
匹配到合适的隊友也好,突然想起來還有這麽個人也好,歸為一句話就是——補償夠了,就是時候該回來了。
暮曉雲曾勸他,雖然玩家是有一定幾率被選為副本NPC,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被選上的。
“但是,或許會呢?”暮曉雲最後還是改了口,他看一眼靜默在墓前的寧眠終,終究還是于心不忍,“幾率是存在的,說不定就有第二次機會呢?”
跟暮曉雲相隔不遠的邵詩奕猛地将他後衣擺一拉,瞪着眼對他使眼色,壓低了聲音警告他:“說什麽呢你,你這是明擺着要他往副本裏沖?”
正經人都能躲多遠躲多遠,暮曉雲這人怎麽還反向勸導呢?
“可我不這麽說,還能怎麽說?”暮曉雲眼神暗戳戳往寧眠終的方向看一眼,發現對方仍舊是一動不動的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剛才的話聽進去。
邵詩奕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拽着暮曉雲衣擺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氣:“這上趕着送死的事,要是孟啓書在,肯定兜頭諷你一頓……”
要是孟啓書還在……
邵詩奕的聲音突然就輕下來了。
她放開拽着暮曉雲衣擺的手,抿了唇不再多說什麽。
只是心頭卻好像被什麽黏糊糊的東西糊住了一般,難受得要命。
而暮曉雲也沉默下來,沒再多言。
那天葬禮,來的人不多,但熟悉的人都在。
在那之後的好多天,寧眠終依舊照常去上下班,只是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顯而易見變得更沉默寡言了。
“寧哥,要不你請假,我帶你出去玩幾天?”何映白實在看不得寧眠終這副強撐的樣子,如果他自己找個地方發洩一下,何映白還不至于這麽擔心。
但難就難在,寧眠終仿佛只是把那些難以忍受的東西壓了下來,外表依舊風輕雲淡地做着自己的事。
這樣的處理方式,總讓何映白心頭發顫。
聽到何映白的話,寧眠終只是将手裏的東西放一下,偏了頭看過來,眸內帶着點疑惑。
仿佛在用眼神示意他,玩什麽?
“飙車、游輪、KTV……”何映白還沒說完,就見寧眠終不感興趣地轉了頭過去,繼續做自己的事。
“诶寧哥!”何映白急了,他劈手将寧眠終手裏的書奪下來,難得地沒有在寧眠終看過來的視線中退縮,“你要不……哭一下吧?”
寧眠終的目光裏帶着不理解,他站起身來,從何映白手裏拿回自己的書,卻是沒有再看。
他唇角淺淺地勾了一下,是個笑的樣子,感情卻未達眼底:“回去好好管你的公司。”
“我說真的寧哥!”眼看着寧眠終轉身要走,何映白提高了聲音道,“你哭一下吧,或者,我陪你喝點也行!”
寧眠終側一下身子,只見何映白正看着自己,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實在不行,你把副本罵一頓也好,你用審判卡,你當着他的面罵……”何映白的聲音漸漸帶上幾分哽咽。
孟啓書走了,他們幾個都挺難受的,但最難受的怕還是寧眠終本人。
但偏偏寧眠終從不在他們面前表現出脆弱的樣子,他們幾人想安慰也無處安慰,自然也更不可能跑到正主面前去哭。
寧眠終似乎是嘆了一口氣,他将書随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轉過身來看他:“我沒事,真的。”
何映白愣愣地看着他,只見寧眠終的面上帶着淡淡的無奈,除此之外似乎還有點別的什麽。
“回去吧。”他最後勸道,略有些疲憊地笑了一下,“你在這裏,我心裏不安寧。”
孟啓書的死訊于他而言,無異于平靜水面之下的驚濤駭浪,他可以裝着平靜無波的樣子,但歸根結底,也只是欠缺一根将內裏點燃的引子。
何映白也好,誰也好,哪怕是一點音樂的波動,一點形似愛人的影子,所有細微之處的觸動,都會在這平寂的水面上投上一顆雷,将水面上下全都炸起滔天巨浪。
那些平日裏安靜穩定的因子,暴動起來,将人吞噬的時候,可能只需要一秒。
何映白最後還是離開了。
寧眠終将那本書從桌子上拿起來,放到了它該有的地方。
指尖将書脊往格子內部推進幾分,視線從書架上移下來的時候,一盒包裝完好的紙牌突然闖入他的視野。
或許……何映白剛才說的話,也不全都是毫無作用的。
寧眠終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目光垂下來,落在交握在桌上的兩手上,看了很久。
久到他察覺到時間的存在時,寧眠終才終于動了一動,從口袋裏摸出點什麽。
那是一疊卡牌,底色是純黑的,牌面上寫着各式的字體。
寧眠終從裏面選出來幾張,在桌面上一字擺開。
這些卡牌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它們的牌面上都寫着三個字——審判卡。
他的指尖從一衆卡牌上略過,拿了排頭那張,輕輕抖一下,就見那張卡牌上的字換了字樣。
【審判卡使用成功,請玩家在五分鐘內對副本內不合理的地方進行投訴,超過五分鐘的內容或者玩家手動結束投訴後的內容将不計入本次投訴。】
【五分鐘倒計時開始。】
“副本內的NPC有無視副本規則,随意左右玩家生死的權利嗎?”
【副本規則高于一切,副本NPC利用副本致死玩家屬于違規行為。】
“那我要投訴20220401號副本的奧密蘭德,他違背了你們副本的規則,強行剝奪玩家的性命。”
【已接收到玩家的投訴,正在對此投訴進行核實……】
【經核實,投訴內容屬實,投訴成立。20220401號副本NPC奧密蘭德因違反副本規則,已在當次副本結束後接受處罰。】
【倒計時剩餘:兩分三十八秒。請玩家确認是否要結束本次投訴。】
“繼續。”
“對于副本內NPC對玩家造成的副本規則之外的損失,副本是否有補償的義務?”
【規則上,玩家可以在副本能力範圍內申請系統補償,審核通過後将給予發放。】
“那因副本內部人員造成的玩家死亡,副本是否有複活玩家的義務。”
【抱歉,死亡優先級高于補償優先級,副本無權阻止死亡概率為百分之百的情況的發生,也無法在現實中将已死之人複生。】
“那玩家會在副本中獲得重生嗎?”
【抱歉,五分鐘時限已到,系統無法對此問題進行答複。】
寧眠終視線落在手中暗淡下來的卡牌上,将其丢在一旁,轉手拿了第二張。
【審判卡使用成功……】
“那玩家會在副本中獲得重生嗎?”沒等卡牌将字樣顯示完整,寧眠終就平靜着一張臉打斷道。
卡牌卡了一下殼,片刻後顯現出了回答。
【副本并不能保證此種情況下的玩家一定會被副本選中,但可以肯定的是,被選中的幾率将比正常情況下死亡的玩家高上百分之三十。】
“我能知道奧密蘭德違反副本規則的後果嗎?”
【抱歉,對副本NPC的處理結果為內部資源,非內部人員無權得知。】
“那,最後一個問題……”
“孟啓書現在是你們內部成員嗎?”
“他還活着嗎?”
作者有話說:
今天就正式虐完啦。
當初寫到這裏的時候內心一萬個舍不得,好多正面刀的場景都沒忍心寫下來,最後還是決定按照原定的計劃寫完了這一部分的情節。
下一卷他們會再相遇的,最刀的地方已經過去啦,往後都是甜甜的!
本卷參考書籍:《月亮與六便士》。
更新預告:本周六到下周一各有三千!
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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