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長公主在楊國公府被人刺傷的事,很快就傳進了宮裏。
消息先是傳到了禦前,可這會兒夏司廉卻不在承乾殿,守着萬歲的是跟了他好些年的小太監,起了個名字叫解憂,他揮手讓小太監退下,自個進去,借着遞茶的空檔,湊到了萬歲跟前,輕聲說了此事。
盛平帝眉目一凜,手裏捏着的奏章就砸在了桌上,“楊家……”
話未盡,可這話音已足夠說明問題。
解憂跟着夏司廉,學得最多的還是他那八風不動的穩重,瞧見帝王發怒也未露出半點惶恐,只穩了穩心神,“夏公公還未知曉此事,不若讓他前去?”
楊國公祖上可是歷經多朝的老臣,若是由盛平帝出面斥責,怕是回被禦史質疑是家國不分的私仇,可若是由夏司廉出面,黑鍋是他這個陰狠的宦臣背了,旁人最多知道盛平帝對唯一親妹的回護。
盛平帝略一思索,點頭。
解憂就此退下,卻也沒使喚旁人,自己去慎刑司找夏司廉。
前兩日慎刑司剛抓到個禦前的奸細,夏司廉親自審了兩日,今日剛出了結果,他回自己住的小院子換了身衣裳,出來就知曉了解憂找來。
自己手下帶的人,夏司廉清楚得很,知道解憂當值時不可能無緣無故離職,出聲将他喚了進來。
饒是有了出大事的心理準備,可知曉小午被人刺傷,夏司廉還是怒火攻心。
“楊家,”他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手背在背後,繞着廳堂裏僅有的幾把椅子轉了幾圈,忽地看桌上放着的茶盞不順眼,拿起來就砸了出去,“好樣的!”
這樣從未有過的動作好似将他慣常八風不動的情緒撕破了一個開口,夏司廉砸了茶盞又砸了桌椅,将整個廳堂毀得好似大戰剛歇,才算是能壓抑住。
他這番爆發,驚得解憂連他出門都緩不過神來。
在宮裏經了多少起起伏伏,他可從不知曉,夏公公還有這般脾氣。
夏司廉匆匆出宮趕到楊國公府,給珈以處理完傷口的太醫也正好退出來,楊國公得了消息已匆忙趕回,瞧見太醫就做了個揖,禮數倒是完備了。
“多些邱太醫出手,長公主金尊玉貴,沒想卻因此意外而折損身子,好在有太醫仁心妙手,想來老夫也能放心與萬歲禀告了。”
這話聽着像是在謝人,可悄不作聲地将自己的責任摘幹淨了不說,還把邱太醫給拉下了水,若是日後珈以出了什麽問題,就都是他的責任了。
邱太醫人微言輕,面對超品的國公,這坑是不跳也得跳。
可就在這當口,門外傳來了一聲嗤笑,夏司廉由一個百戶錦衣衛護着,身後跟了三個太醫,施施然進了院子,揮揮手,那三個太醫就快速往內房去了,留下他半點不客氣地往首座一坐,錦衣衛随侍兩側。
這排場,就是楊國公再不滿地皺眉,心裏也不住地打了鼓。
夏司廉那可是萬歲心腹,在宮裏又是與楊太後撕破了臉面的,往常他朝會瞧見時,前者就對他沒幾分好臉色,今日這般前來,八成就是要找他難堪了,只不知道這背後是不是萬歲授意,又是讓他做到了什麽份上。
楊國公心慌意亂,夏司廉這心神也有些靜不下來。
一是,他擔心內房的小午,不知道她究竟傷到了何種程度,二是……這處好似是小午日常起居時常在之處,他聞見了空氣中的某些氣息。
在宮中待久了,什麽陰私藥粉見得多了,夏司廉養出個本事,便是加在湯湯水水裏的氣味,他這靈敏的鼻子都能聞得出來。
眼下空氣中浮着的味道自然算不得什麽厚重,可偏就是所屬之人,讓他心思浮動,竟說不得什麽,就是覺得這時辰有些難捱。
他這心神,在宮裏已經亂了好些時日了。
放在之前,小午在他眼裏留下的印象,最深的便是她小小一團,窩在他懷裏,軟軟的音調和他撒嬌的時候,再一轉,想到那時他咬着牙,捧着一顆要被她哭得鮮血直流的心出了門,卻又只能将她交托給旁人的時候。
宮裏争鬥殘酷,滿眼所見,只有陰謀詭計,夏司廉極善此道,卻也極惡此道,他都說不分明自己的心思,可夜晚躺下來,想一想軟綿綿又無助的,只等他有了權勢才能去搶回來的小寶貝,他就能睡過去,第二日起來繼續滿身污穢。
後來海福倒了,他也入了獄,最狼狽的時候,想起沒有見上一面的小午,心裏剩下的也只有遺憾和不甘,想着要最後一搏。
可他心心念念的柔弱小兒就那般風光無限地走到了他面前。
夏司廉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不同于他清晰的想要往上爬的念頭和步驟,小午在他的規劃之中,一直都是變數。
他莫名其妙就收養了她,又滿心嫉恨地失去了她,再回來見面,她已是高高在上的,留着最尊貴的皇族血液的長公主,而他卻頻頻夢見了她。
這種夢境,在上次見面,小午坐在鸾車上,說了那句她被抛棄的話之後,就成了夏司廉避之不及的噩夢。
他怕極了小午受委屈,卻也恨極了自己,讓她受了這許多的委屈。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時,也曾想過把人搶回來,由自己妥帖照顧着。
但是這些心情太愁腸百結,夏司廉明白道理,知道就算小午眼下貴為長公主,也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人,甚至他身為一個宦官,對所要服侍的皇族之人産生這種念頭,若是被旁人知曉,定然是要扣個大不敬的帽子的。
何況,小午不是孩子了,她是大姑娘了。
空氣中不同的氣息一次次地提醒着他這個念頭,夏司廉靜不下心來,順手端過一盞茶送到嘴邊抿了一口,入口才發現茶涼得很,正要皺眉甩手扔下,看着茶盞內側隐隐綽綽,還被他方才喝掉了半個的紅唇印,登時就愣住了。
來的路上,跟着的小太監已經把來龍去脈都和他說清楚了。
珈以傷得突然,卻執意要回自己的院子,楊夫人無奈,連帶着整府的人都忙得雞飛狗跳的,哪裏還有時間來收拾這杯被主人随手扔下的茶盞。
夏司廉嘴裏還含着那口茶,這會兒卻是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這當口,卻是他帶來的一個禦醫急急出了門,臉色蒼白滿臉大汗,跪下都在打擺子,“回夏公公,殿下,殿下她中了毒……”
“哐當”一聲,夏司廉手裏的茶盞就砸在了地上,他這時也顧不得什麽,一激靈,嘴裏的茶就吞了下去,匆匆忙忙地進了內房。
另外兩個禦醫跪在床榻前,看見他進來,趕緊跪好,頭扣在地上,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磕磕巴巴的,“殿下上次為萬歲解毒,其實體內的餘毒未清,此次中的毒雖微弱,但殿下底子本就差,那簪子傷了下腹,日後……日後怕是難有子嗣。”
夏司廉蒼白着臉,終于有力氣眨一眨眼睛了,壓抑着深吸了口氣平複方才屏息得脹痛的內腑,松了手,讓手心被掐出的血絲風幹。
“此事,雜家會據實報給萬歲,楊國公,”夏司廉回頭去看方才不管不顧跟着他進來的楊國公,目光匆匆路過躺在床上的人。
“國公爺應該無異議吧?”
這話說得,語調已是毫不遮掩的陰狠,好似要取他首級。
楊國公咬緊了內壁,吞了一嘴的血腥氣,好歹是忍住了出言反駁,“家中出此意外,傷及殿下,臣是當進宮與萬歲請罪……”
他話還沒說完,怕就這樣定下來的太醫們對視了一眼,也顧不得太多,趕緊說了未盡之言,“殿下身子本就虛弱,受此重傷,怕是損了陽壽,若是好好将養,應還有十年陽壽……”
“你說什麽?!”
話未說完,夏司廉已經快步走到其中一個面前,他怒極懼極,一出手,那力氣也不知怎麽就變得那麽大,竟是直接把太醫給拎了起來,面上的猙獰模樣,吓得那太醫二話不說,竟是就這般暈了過去。
另一個見此情景,心思一動,竟也默不作聲地将自己給紮暈了過去。
宮裏被夏公公吓暈的人比比皆是,多他一個,半點也不丢臉。
太醫們這番作态,夏司廉反倒是信了那話,驚懼交加之下,他竟冷靜了下來,松手扔了那太監,快步走出內房,冷聲吩咐,“殿下遇刺,國公府衆人難辭其咎,衆位夫人也有嫌疑,都立即下诏獄,等雜家回報萬歲後裁決。”
錦衣衛聽令而動,又跟着夏司廉出了內房的楊國公一聽這話,立即就上前要個說法,“夏公公,本官乃是……”
他今日再無将一句話說完的機會了。
因為這話說到這,夏司廉一擡腳,竟是踹準了他的心窩,一腳就将人踹出七八步,砸在了房柱上,愣是吐出了一口血。
國公府衆人被此變故,吓得瞠目結舌,竟是忘了所有動作。
夏司廉的臉色看着還是平靜得很,他竟還理了理衣裳,轉身要回內房時似是想起了什麽,回頭看了眼,就在一堆婦人裏,将世子夫人準确地認了出來,伸手一指,“給她灌三缸的絕育藥,在她未解釋清楚之前,将她兒子泡到冰水裏。”
世子夫人渾身一軟,竟就這麽癱軟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假的。
我辟謠,太醫說的是假話。
雙更什麽的,恩,打臉了,我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