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以被帶到警局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郭耀坐在她對面,之前出去抽過一支煙,回來時珈以被他身上的煙味嗆得直咳嗽,他在心裏嫌棄了兩句,卻愣是沒再出去抽煙,而是端了杯水,繼續盯着面前的人,再次重複提問。
“據我們所知,醫院裏,成醫生你是和鄒醫生有最大矛盾的,作案動機很大,并且不能清楚地交代昨晚的不在場證據……”
“我昨晚就在醫院。”
珈以開口,目光直視面前突然停聲的郭耀,伸手将自己的手腕遞了過去,動作扯到衣服,露出了她手腕上的青紫,“昨晚鄒遠試圖強奸我……”
“抱歉。”
刑訊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出現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腳上的皮鞋像是第一次被穿上,從頭發絲到鞋底,沒有一絲多餘的褶皺。
他帶着金絲邊的眼睛,似是來得有些匆忙,眼睛下滑,沒拿公文包的那只手就伸去推了下眼睛,嘴角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微笑,“我是成珈以的律師成铎,關于她的任何問題,我都将代她回答。”
郭耀皺眉,須臾間已經想起眼前這個人是誰。
成铎,Y市律界的頂尖人物,聽說從他入行開始,就從未有過敗訴,長年與Y市幾個頂尖領導保持良好交往,是如今Y是政法界的一大支柱。
他聽到風聲,說這位這幾年怕是要從政了。
可這樣赫赫聲名的名人,怎麽會自動自發地來給個醫生辯護?
更不要說,剛才成珈以分明就是要開口了。
僵了兩個小時不說話,偏偏趕在這個時候……
郭耀想開口拒絕,成铎已經邁步過來,将公文包工工整整地防在了桌上,一只手就按在了珈以的肩上,彎下腰,幾乎是用着哄孩子的語氣,“你連着做了三臺手術,昨天又熬了夜,現在是該休息一下了。”
這動作語氣,看着就讓人不爽。
郭耀往後一靠,筆扔回到桌上,似笑非笑,“成律和成醫生?”
“她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成铎回答他的語氣,就又變成了公事公辦的淡漠,他站直身子,手還按在珈以的肩上,“說實話,貴司這般低速的行政效率,讓我妹妹在這不得休息,我覺得,實在是有必要和上面反應一下,适當調整一二了。”
話裏是帶了威脅的。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半空對上,這會兒真是光明正大的火花四濺了。
“你快點解決吧。”
珈以往後靠了靠,伸手去按太陽穴,“我困,我想睡覺。”
很軟很綿的語氣,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拿到的一顆棉花糖。
偏她手上還帶着青紫,讓人一看就心生不忍,想要軟了語調去安撫她。
郭耀和她見了幾次面,從未見過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同樣的,成铎也嫌少聽過她這種撒嬌似的語調,目光掠過她的手腕,拉住她的手指捏了捏,坐下來,挺直的脊背俨然已經進入工作狀态。
等兩人從刑訊室出來,已經快中午了。
大廳裏開着電視,在放一個名導的新聞發布會,名導坐在臺上,哭得聲淚俱下,那動情的模樣,半點不輸給他電影裏的男女主角。
若不是之前突然被爆出了猥亵幼女的證據,名導現在應該是在國外拍片的。
多年聲譽積累,支持他的人不是沒有,再加這一場“剖白”,背後再操作一番,這案子基本就過了,還要反過來狀告爆料者涉嫌破壞名譽權。
發布會就要到尾聲了。
成铎走在珈以後面,突然輕輕笑了聲。
珈以條件反射擡頭,就看見電視裏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然後就是尖利的叫聲,方才還一臉“無辜”的名導捂着下半身尖叫,被炸開的桌子底下清楚地可以看見,剛才那場爆炸,已經炸毀了他的雙腿。
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背後有人靠上來,“別看,惡心。”
珈以沒掙紮,轉過身去看他。
她眼神裏明明沒什麽,成铎卻忽地覺得她什麽都看清楚了,不由自主地将舌尖送到後槽牙咬了一口,才扯出個完美的笑,“真可惜,孔導還請我出庭的呢。”
周遭都是人,在因為突發的爆炸案而驚慌,而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卻在笑。
珈以的目光是不贊同的。
成铎最受不了她與他不是統一戰線的時候,他的神情拉了下來,透出了平日裏藏得很好的冷漠,嘴角的笑卻還是溫和有禮的,“珈珈,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新聞裏說的事是真的,而且還不止。”
珈以不關心娛樂新聞,但她在醫院,總有聽起小護士們說起過。
她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走了兩步回過頭,看向成铎,“我沒開車。”
成铎笑開,跟上來自願當她司機,一路将她送到了小區門口,把車停到了她那幢樓的門下,卻沒開車門,轉過頭來看着珈以。
“珈珈,你覺得誰能主宰人間善惡?”
一個根本沒有任何關聯的問話。
但珈以已經習慣了他突如其來的問題。
成铎從小就顯露出超高的智商,他能記住所有看過的東西,能飛快地進行運算,能在污糟的地下賭局盤盤得勝,所以他才能穿着幹淨的衣服,從不挨打。
這是珈以這個親外甥女都沒有的待遇。
在成東那,這兩個孩子都是搖錢樹,他手裏的人轉來轉去,這兩個孩子卻是從來不變的,後來還幹脆包裝成一家四口,倒是給他省了許多麻煩。
以前,是珈以照顧成铎,但自從她十一歲,成東兩口子無故失蹤後,就是成铎在養着這個家,供她讀完了大學。
成铎問出的每一個問題,都有目的性。
珈以略一遲疑,給了他答案,“沒有誰能做到。”
她回答得一字一頓,“善惡都在人心,由每一顆心主導。”
成铎盯着她看了許久,忽然他就笑出聲來,一只手伸過來,中途變了道拍在珈以的肩上,全然是好笑的語調,“珈珈你真是太天真了。”
他笑得肆意,語調壓低,“人心這種難以控制的東西。”
珈以不說話。
成铎轉身開了車鎖,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松地敲着,在珈以開車門時,他突然轉過頭來,說了一句,“珈珈,你千萬要控制好你的心。”
珈以已經下了車,回身關車門,看着坐在車裏的成铎,她忽然就又拉住了關到一半的車門,半個身子探了進去,“哥,你說過,我們永遠都是在一塊兒的。”
她的眼睛亮如路燈,倔強地要照亮他前行的路。
成铎點頭,“自然是。”
珈以上了樓,點了燈,探出頭去給成铎打了個電話,他才開了車走。
再洗漱完,坐在床上往下掏了掏,從床底撕下個本子來,拿着筆,卻不知道該往本子上寫些什麽。
她來這個世界,并沒有明确告訴過她,任務是什麽。
确切地說,這不是個世界,這是某個大能老祖給自己設下的心魔劫,而珈以,曾經身為他最小且最寵愛,還在他最後歷情劫時給了他致命一擊,幫助他堪破情劫得道高升的弟子,也是唯一一個能進入他的心魔劫的人。
但她來,卻不知道任務目标是誰,任務目的是什麽。
她只能靠自己摸索。
無事可計,但郭耀和成铎都是她主要關注的人,今日又是兩人第一次對陣,珈以還是把事情簡單記了下來,才翻身睡覺。
而另一邊,成铎開車出去繞了小半圈,又開回了小區。
剛才那次還攔下他車讓他登記的保安小哥這次點了下頭,輕易便讓他進去。
成铎将車停在了遠處,走回了珈以所在的這幢樓下,刷卡上樓,電梯就停在珈以樓下,他開門進去,正好接到個電話。
是個飯局邀約。
出面的人是副市長,姓施,聽說最近正在找關系往上挪。
但關系如何找,都不應該找到他這種不甚搭界的人頭上。
成铎還是去了,畢竟只要去了,才知道緣由。
緣由是,施副市長在為他女兒牽橋搭線,看上的乘龍快婿,就是成铎。
周圍一圈人心知肚明,話裏話外,在恭喜成铎得此佳人看好。
成铎笑了笑,看向坐在他左手邊,化着濃重的妝容的施夢馥,扯起嘴角,笑得頗有幾分無奈,“各位美意,成铎卻是只能推卻了。”
他看了眼手機,眉目間的笑越發溫柔纏綿,“我有未婚妻了。”
席間一時默默無聲。
施副市長的臉色有些難看,應該是覺得這是個借口。
成铎往他左邊的人身上看了眼,“羅先生應該見過的,您上次母親生病,我就是托她幫您安排的醫生,還有趙先生,我們上次在酒莊見過……”
他一一細數,衆人竟還真記得有這麽個人。
于是此事當然只能就此罷休。
但施夢馥不這麽想,她看上成铎的時間有些久,只是懶得追,本以為這次水到渠成,卻不想這麽被人截了糊,心氣不過,連成铎去洗手間都追了過去。
這私房館的洗手間設計得別致,小橋流水的古韻足,男女用的卻是同一處。
成铎摘了眼鏡洗手,施夢馥就站在他旁邊,從鏡子裏隐約瞧見他俊秀精致的容貌,一句話脫口而出,“你不娶我,就別想娶別人!”
被家裏寵慣了的姑娘,口吻是真不知天高地厚的,還透着股施舍味。
成铎看着從手上漏過去的水,突兀地開口問,“施小姐知道上善若水嗎?”
施夢馥自然不懂,她甚至不明白話題怎麽就這樣了。
成铎朝她一笑,眉目朗朗,如山間明月清風,“水能載舟,亦能溺亡。”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