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嶽,登高巅。
八荒采奇石,六合聚金英。
冶成築爐兮,逐漸成軍。
烈焰起,紫氣騰,青陽淬天火,鷹山砺寶鋒。
紅星希望農場內,煉鋼車間高大的煙囪冒着滾滾白煙,車間內的工人正在熱火朝天的工作。
烈火熊熊的室內悶熱無比,老木擡手抹了把汗水,就将手裏帶血的镙栓扔到煉鋼爐裏,拍拍手道:“老啦,若是當年,老子定不會失手,只用一片樹葉,就能将那丫頭定在原地!”
老胡也捋了把臉上的汗水道:“吹吧你,老子一口濃痰就能将人訂在地上!”
說話的老胡光着膀子,系着一個大油布圍裙,用鉗子挾着一團軟乎乎,半液體狀的紅色鐵團放在鐵氈板上反複大力錘打。
老木蹲在地上用力拉着巨大風箱,嘴裏不屑地道:“嗬!那你當時咋不用那‘神涎’之術?”
“不是看到你拿着镙栓想試試身手嘛!怎麽地,那丫頭終是死了?”
老胡邊說邊低頭,他仔細看了看經過反複折疊錘打的好鐵團,不滿意搖搖頭,又挾起來扔回坩鍋。
俗話說百煉成鋼,眼前這塊待煉的鐵團雜質很多,做成工具還很生脆,容易斷裂。
老木道:“沒死,只是額骨碎了一塊。咱們哥幾個在外頭偷看的時候,還當是那丫頭又玩花活兒呢,結果眼睜睜地看到她頭快撞到爐子也沒收腿!情急這下,我老木就扔了個镙栓……李嬸子菩薩心腸,将人放在自己屋侍候着,現在已經醒了。”
老胡用力攪着坩鍋裏紅色的鐵水道:“這下葉管事也沒辦法了,總不能将半死不活的小女子扔到大街上。既然沒死,就留下來老老實實幹活!咱這農場除了煉鋼車間和工程科沒有停工外,其它工友都上地收麥子去了。”
老木奇怪:“老胡你說,工程科的人不去收麥子,全都挖起了地下倉庫,葉管事說是要建大型冷庫,可這冷庫不是得有冰嗎?這麽熱的天,從哪兒弄冰去?”
老胡得意地一笑道:“這就你不懂了吧,有咱們的齊王殿下,怕啥!”
老木恍然大悟:“對呀,那齊王可是皇族,聽說皇族不僅能呼風喚雨,噴火揚沙,還能凝固萬物成冰。”
“沒錯!”
兩人會心地大笑。
這農場的工友,其實全是趙淳的手下。
趙淳雖然是王爺,但是他喜歡結交那些有用的人材,無論對方身份高低。比如江湖草莽,游俠悍匪,殺手謀士,貶官兇犯或是能工巧匠……用過去的話說,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現在這個農場的工友們,就是趙淳指定好人選後,由呂延玉将這些專業人才集中在大牢,最後由不知內情的楊小迷從獄裏提人出來,順理成章的分成兩批運送到農場。
也怪不得葉剪秋總納悶兒,農場的工友們挺聰明,都可以拿科學技術獎了。每當他提出一個新的技術理念,就像阿基米德給了一個支點,那些工友很快就能領悟延伸其深意,從而研究出新品。
比如牽引式圓盤排耙和铧式犁。
這兩種農具的主要功能就是入土、碎土、翻土、以及耕前滅茬。他只畫了一個草圖,仔細地講解各種角度的參數後,技術科和煉鋼車間聯手,很快就能生産出二米寬精确的産品!幾匹馬拉着排耙從田地走過後,能深耕一大片土地!令人嘆為觀止。
葉剪秋并不知道,農場會有人将掌握的第一手的技術資料悄悄交給趙淳。而趙淳會在滄穹那個四季如春,雨水充沛,更适合農作物種植的地方秘密開始建設生産。滄穹不僅同樣有大型的農場,甚至已經開始煮鹽,制造機械,挖銀礦,打造兵器了!
——齊王趙淳,可比曹家狠多了。
看起來無所事事的王爺趙淳,其實很忙。一方面,他要顧全大局,為了趙家江山穩固這個宏偉的目标和趙灏坐在一起共談國事;而另一方面,他又要時刻警惕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趙灏!說不定上一秒兩人還在下棋,下一秒那趙灏就往他懷裏塞一件龍袍,用造反的名義再追殺他一次!所以,他不得不做萬全準備。
老木又往煉鋼爐裏加了一鏟炭,撐着鐵鍬納悶:“不是說葉管事要開會說曹家的事嗎?怎地沒有動靜?”
“大忙的麥收時節,哪有功夫找曹家的麻煩!再說了,現在外面的商鋪,都有仿制咱農場的貨品出現,有些東西不全是曹家仿制的,也有其它作坊幹的……現在兩個小管事愁的天天開小會,正說這事兒呢!”
“那倒是……”
老木想到什麽,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不定,那葉管事和朝歌的好事将近了。”
“何以見得?”
“他們每天晚上在帳篷裏以開小會的名義呆到很晚,肯定已經矯龍入港了!”
“咱農場的兄弟們一起聽的牆根,我們咋都有沒聽到動靜?”
“那葉管事的床密封的嚴着呢,傳不出聲來。”
“瞎說,初經人事,定會疼的哇哇叫!”
“喲,你還挺懂!”
“那當然!”
老木看着一身橫肉的老胡的壞笑。
……………………
李氏小心翼翼的端着湯藥送到床邊,輕輕扶起頭上纏滿了紗布的葉婉珍,心疼地道:“丫頭,該喝藥了。”
葉婉珍軟軟的坐起身,眼淚汪汪地道:“嬸子,多謝……”
“這孩子,謝什麽,快點喝藥,等身子好了,和嬸子一起在農場做工可好?”
“嗯。”
葉婉珍聽話的将湯藥一口喝光,李氏遞到她嘴邊一塊蜜餞。看她聽話的張開嘴吃下,李氏滿意的扶着她躺下。
“再睡一會兒,明天讓農場的大夫再來瞧瞧。”
“嗯。”
李氏剛想離開,卻被人拉住了衣角:“嬸子……”
聽到葉婉珍可憐巴巴的聲音,李氏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道:“孩子,你哥不願見你,嬸子也沒有法子。”
“嬸子,我只想對大哥道歉……”
“丫頭,你安心留下吧,你大哥既然沒說什麽,也就默許了。再說,你大哥今日不在農場,有事出去了。”
葉婉珍眼睛一亮:“莫不是那穿黑袍的先生又來了?”
李氏搖搖頭:“那位先生不常來,今兒你大哥是替你靜石伯伯送信去了。”
“哦……”
葉婉珍失望的躺了下來。
李氏端起空空的藥碗走出了帳篷,看着遠處正在一片繁忙的麥田,不禁若有所思。
那個司徒瑾,是個脾氣很壞的孩子。自打小秋喜歡上他後,就很少聽說他對小秋怎麽好過。尤其是他成了親,小秋傷心欲死,可是司徒瑾卻毫無查覺……
李氏心酸,就在那天晚上,她聽到帳篷內的動靜怎麽也睡不着,站在外面不停地往裏張望。那司徒瑾看來真生氣了,就連軍團也了下令,不準軍士們再來農場踢球了……看來,兩人的緣份已盡。
李氏嘆了口氣,小秋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他回來後,會不會不高興……
葉剪秋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後,拿着一封信邊走邊打量周圍的環境。靜石先生告訴他,那位收信人就在甘棠巷開了家書局,聽說規模挺大,不知道好不好找。
葉剪秋其實很宅,他從來沒有去過什麽甘棠巷,畢竟青陽面積也很大,有些街道和小巷他從來沒有涉足。
當他左顧右盼的走在大街上時,一輛華貴的檀香馬車從他身邊經過。
坐在車廂裏的曹老太看到從車旁經過的葉剪秋後,不禁笑了起來。坐在她身邊的錢莊知道,當老太太眯着眼睛盯着一個地方皮笑肉不笑的時候,就是又打什麽壞主意了。
——沒錯,曹老太已經指揮手下高價回收那些在軍團家屬手裏棉花。
其實她的目的不是棉花,而是因為棉花種子。
老農們常說:母強則子強,母弱則子弱。其實是指種子。
尋常百姓育種很簡單,只是在田間地頭留下最粗壯的穗谷即可。但百姓們取種不易,而且留下的種子有個毛病,就是第二年就會退化減産,優良的種子越留越少,最後只得去專門賣種子的地方去買良種。
所以,有實力的農莊,比如曹家,會用自己最好的土地當做留種田。
留種田裏的種子,要耐心細致的用人力一粒粒去選那最肥實光澤的種子。而且留種田的田地間距比一般田地要寬很多,不僅通風透光,而且防其它作物摻雜。留種田的管理非常麻煩,糞肥,耕鋤比一般田地多出數倍,而且水分要及時灌溉。
但是留種田首批收獲的種子還不能達到要求,需要将第一批的良種再次進行人工精選,用同樣的方法再連續種上二年左右,才可使用或是出售——這種重複留種的方法,也叫做“提純複壯”。
尋常百姓們是沒有這個精力和財力來做的,所以他們只得向大農莊購買。
因此,市面上的種子價格比一般糧食的價格要昂貴很多,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曹家莊子裏的老農看到農場的種子無不大驚失色,這種特別優良新奇的品種,是他們種了一輩子的地也沒有見到過的!于是有人就提出來,這些種子即使不用在留種田特別培育,也最少能保持三代的良種!若是在留種田再細心培育,那時間就更長了!
曹老太想到這裏,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
其實曹家不僅囤集了大批農場的種子,還在抄襲。
尋常的新品上市,最少要一年多的時間。自從有了農場後,曹家作坊只需要幾個月,就能完成新品的設計、制造、分配和銷售。由于曹家有豐富的人力和物力,所以曹家的産品會比農場同款的産品更為美觀實用,而且價格也低個頭。于是,農場的生意更不好做了。
曹老太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她家的老五。
老五在農場當牛做馬,而葉剪秋卻并沒有給她兒子絲毫機會。做為一個母親,她早就看上不了!
于是曹母用抽絲剝繭的方法漸漸蠶食農場的市場份額,如果葉剪秋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仍回去種花賣菜,沒有了異能的他,就憑那張普通的臉,說不定會乖乖的留在老五身邊!到那個時候,只怕他得看曹家人的臉色了!
——惡名和利益之間,曹老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葉剪秋還沒有真正領會到“江湖”險惡,他初嘗創業挫折後,并沒有打擊到他的信心和激情,仍在積極想辦法應對。但是時間會證明,他将來會面對更多的磨難和成長。
當馬車遠去後,葉剪秋終于從那濃濃的檀風中聞到一絲油墨的味道。他不由得松了口氣,真是苦尋無門,墨香指路。
他來到一個大門前,只見裏面有很多夥計進進出出在忙碌,有人手裏拿着活字銅板,那是一種橫平豎直,橫輕豎重,字形方正的字體,顯然這裏是一家印刷作坊。
作坊門口還有一個兩層樓高非常氣派的大型書店,匾額上題着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雅香書苑》。
葉剪秋驚嘆,這裏的圖書多的簡直浩如煙海!當他看到書店裏一排排整齊的書架和一堆堆的圖書後,不由得整了整衣冠。畢竟是書香高潔之地,要保持禮儀風度。
他向一個小夥計打聽掌櫃,那小夥計很快就請出來一位長衣翩翩,長相清俊的公子。
葉剪秋對那位公子第一印象就是,果然是讀書人,舉手投足斯文又儒雅。
只見那位公子微笑着走上前,沖着葉剪秋作了個揖:“請問這位兄弟,尋在下可是有事?”
葉剪秋慌忙比葫蘆畫瓢的也做了個揖,禮貌的道:“在下葉剪秋,軍團農場的管事,替靜石伯伯前來送信,請問閣下可是李兄李子定?”
“正是在下。”
李子定接過書信,就邀請葉剪秋來到後面的書房稍等。
葉剪秋安靜的坐了下來,靜石伯伯告訴他,這位收信人定會回信一封,讓他務必捎來。
只見那位李子定拆開信箋仔細看完後,不禁莞爾一笑,又扭頭将葉剪秋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
只見坐在窗邊的那位小公子纖弱白淨,雙眼如潭,一襲青衣纖塵不染,一雙小腳玲珑可愛……倒是很符合自己的心意。只是,那如烏墨般的長發上竟有了絲絲霜白……也是個癡情種呢!
葉剪秋并不知道,他交給李子定的那封信其實是“自薦媒書”,靜石先生在字裏行間滿滿都是對他這個“兒子”的溢美之詞,誇的人間少有天上難尋的……當然,葉剪秋有了白發的事情,靜石先生也沒有隐瞞,只說他是情深而傷。
那靜石先生知道這位李子定好男風,但是為人正直不風流,善于經商又不迂腐,家底實力雄厚,将要而立之年還是獨身一個,是一個絕佳的好兒婿之選。于是,不便出門的靜石老先生就設計了這麽一出。
感覺到對方眼光的細細審視,葉剪秋有些不自在,他臉紅地低下頭,收起了懶散的坐姿,将叉開的雙腿并攏,規規矩矩地縮起了雙腳。
李子定笑了笑就收回目光,開始準備回寫書信。
正當提筆之時,又好似随口問道:“不知道葉公子平日裏可有什麽雅好?”
葉剪秋一愣,雅好?
他只好道:“雅好談不上,平日裏只是看些書,種些花花草草,農場嘛,當然還是種地為主。”
“原來如此。我這裏倒有些園藝書籍,可送葉公子閱覽。”
“那太感謝了。”
“不必客氣。”
“喜歡聽評書嗎?”
“評書?喜歡聽呢!”
“喜歡看戲嗎?”
“嗯,唱的好的,就喜歡聽,唱的不好的,耳朵受累。”
“呵呵……”
那位李子定不禁笑了起來:“是位有趣的人呢,若不嫌這裏嘈雜,葉公子無事可常來。我們可一起聽戲喝茶,也不虛度這大好時光。”
“嗯,沒事的時候再說吧,我現在很忙。”
“聽說軍團農場閑人免進,子定不便上門打擾,只在書店靜心等候葉公子邀約可好?”
——怎麽聽起來像約會?
葉剪秋打哈哈:“再議,呵,再議。”
那李子定微微一笑後,心裏滿意地暗自點頭。
只見李子定一手拂起長袖,一手提筆,游龍走蛇般一氣呵成,倒是很有氣度。
葉剪秋覺得,這個李子定才是從頭到腳真正散發着東方韻味的古人。
當葉剪秋回去時,懷裏抱着一大摞書,而且那個李子定,很熱情好客,一直陪着他走了很久才依依不舍的拜別……
李氏踮着腳觀望農場回來的路,遠遠的看到葉剪秋抱着一大堆書愁眉苦臉的走過來時,李氏一口氣跑到打麥場,開心地對靜石先生道:“成了,成了!那子定看上咱們家小秋了,送了很多書。”
靜石先生在信中提到,若是李子定中意對方,就送書示意。
正坐在小板凳上,幫忙捆麥稭的靜石先生也興奮地捋了把胡子道:“好好,君子成人之美,只是接下去,就看兩人的緣分了。”
旁邊正在趕着牲畜拉石碾壓麥稭的工友們面面相觑,精明的老水突然一拍腦袋,大事不好!
他丢下手裏的活撒腿就往馬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