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裏堡,是一個已經被遺棄的小山村。
位于半山腰的小村共有十幾座小黑房,院子是用簡單的石塊壘起,還有用樹枝編的寨門。它簡樸、落寞、甚至悲凄,屋裏面十分黑暗,依靠着閃動的篝火,還能看到疲憊的軍士們和衣而卧。
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旁,晉伯盤膝而坐吹起陶埙,那古樸、渾厚、低沉的樂聲,仿佛帶着泥土芳香奏出大地的吟唱。
悠悠古曲越千年,音色抱素為天籁。
今晚是除夕之夜。此時,無論是巡邏的哨兵,還是歇息的軍士,聽到這種蒼涼而又哀婉的樂聲,不禁惆悵萬分。
山腳下那些軍帳亮起密密麻麻的燈火,呂家的軍隊仍在圍困這些殘兵游勇,他們仿佛也感受了節日的冷清,沒有了往日用密集火器伺機偷襲的張狂。這是一個多月來交戰雙方第一次休戰,雙方都借助這個傳統的節日有了喘息的機會。
此時,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司徒瑾突然風塵仆仆的出現在篝火旁,一把拉下臉上的面巾後坐了下來。
晉伯立刻将陶埙收入懷中。
“鈞之,外面情況如何?”
司徒瑾搖了搖頭:“非常糟糕!天下逆賊頻出,獸人軍隊比比皆是!青陽雖被呂家軍占領,但呂超已經身負重傷不知所蹤。”
司徒瑾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簡單的畫了一個地圖,仔細描述外界的兵力布防和蠻夷的進攻路線,看到地上的青鸾版圖被割據的四分五裂,司徒瑾和晉伯痛心疾首。
司徒瑾嘆了口氣道:“現如今外界都傳青鸾天子星運微弱,各路諸候互相争殺,邊境動蕩,群雄紛起,皆有割據一方之意。那宦官杜子騰窮奢極欲,誅戮忠臣,以致邊境各小國來襲,雖然夷族猖獗,但百姓心不忘趙氏,尚有機會恢複。我等不能死守在這裏,一定要想辦法出去救國救民。”
晉伯道:“我大青鸾富足天下,早就讓周邊那些小國蠢蠢欲動,只是局勢比我們想像中發展的更快更惡劣!但是,呂超的折損值得欣慰,畢竟他馭獸之術實在是令人發指。”
“沒錯,他呂超與我等同室操戈,真是愚蠢至極!怪不得螭國人總是笑話我們青鸾人最喜歡自相殘殺!”
“只有對手才會擅長發現我們的弱點,當警醒才是。對了鈞之,老夫人如何,你此去可見到她老人家了?”
說到這裏,司徒瑾長長的松了口氣:“見到了,母親被婉珍接到農場安置,醫藥不缺,也有專人侍候,這真讓我安心不少。實在是慶幸,能在除夕前夜見到母親一面。”
由于婁氏受了驚吓,身體越發不好,見到兒子深夜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竟然一下子昏厥,最後喚醒後還當眼前是兒子的游魂……司徒瑾安撫了很久才算止住母親的颠狂和抽泣,臨別時雖然依依不舍,但司徒瑾牽挂母親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
“鈞之,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聽到晉伯的話,司徒瑾将手中的樹枝“啪”的一聲折斷,堅定地道:“突圍!我兵少,賊兵多,只可智取,不可力敵。選弓箭手二十名,我親自帶領,伏山谷要害之處,再差炮手兩名,伏于賊兵來路,等到賊兵經過險路,以炮為號,二十張弓驽齊發!你和鳳離帶着其他兄弟左右埋伏,準備策應,受傷不能作戰的餘兵,只散布山谷,搖旗吶喊,以助兵勢。”
“只是我們此次突圍兵力将用盡所有彈藥和弓弩,将再沒有後路可退。”
“不用擔心,我已經與在三裏屯埋伏的曹家老六定好了計劃。等我們發出號令之時,那曹家老六會帶着他們上千兵馬在呂家軍背後突襲,等我們會合時,曹家老二和老三自會有大批彈藥兵器供給。”
晉伯不禁感嘆:“前程暗漆本難知,春花秋月各有時。誰能料到,在這個時候卻是曹家人站了出來幫我們一把。”
“既然曹家有此誠意,我司徒瑾将來定不負曹家。”
當曹家老六帶着那些自己地方武裝和呂家軍交手後,被司徒瑾發現大喜,立刻帶兵沖下山趁亂突圍,哪成想那曹六見到他立刻抛出一個麻袋撤了!他竟然帶人撤了!
司徒瑾懊惱萬分,這群像無頭蒼蠅般抄家夥就砍的曹家人還真不改黑幫本色,亂戰中竟然敵我不分,見人沖上前就瞎砍一氣!若是配合得當,這次突圍就成功了!
當司徒瑾扛着麻袋回到山頭才發現,原來裏面是昏迷的葉剪秋,在他身上還發現了一封曹六歪歪扭扭寫的書信,大意是曹家将以司徒瑾馬首是瞻,此交投名狀一枚雲雲……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晉伯苦笑着道:“雖然曹家只是亂世尋主,但無論如何,兄弟們落難之時他們也算是幫了大忙。鈞之,突圍之後,我等何去何從你可想過?”
司徒瑾堅定地道:“雖然天下逆賊群出,但我們精力有限,只能先抵禦蠻夷海寇等外族!下一步去霸州,螭國軍隊已經圍攻霸州多日,鎮守沒有出兵卻派人和談,真是有辱我青鸾國威,到時,我定會給那鎮守一個教訓!”
“聽說鎮守霸州的總兵是正宗的名門之後,重臣嫡孫,怎會如此窩囊!”
“名将不一定出虎子,重臣嫡孫也不一定是能臣,借門第之勢為臺階,豈能遠大乎?”
晉伯連連搖頭,這些無能的權貴們把持着要害重權,真是禍害社稷。
此時,山林間寂靜無聲,陰沉的天空中竟然下起了細碎的小雪,白色雪粒紛紛落下,打在人身上沙沙作響,很快地面上就染了層薄薄的白霜。這裏雖然氣候寒冷,但卻向來幹燥,能夠迎來一場瑞雪,的确讓人驚喜。
天空雖然陰沉,空氣卻清新濕潤。雪花洗去了天地間的煙塵,整個世界都顯得通透無比,就連即謝幕的黃葉,顏色也突然變得嬌嫩起來。
晉伯也仰頭欣賞從天空灑落的那越來越大的雪花,只見落雪飽含着濃重的水氣,沉甸甸的。時不時會有雪花落在頭上,臉上,掉進脖子裏,一股沁入心骨的清涼。
司徒瑾伸出手接過幾片雪花,不禁嘴角露出微笑。純淨的雪,如同那人的寧靜素潔,總是悄無聲息的來,從不擾天地。
“晉伯,他還在睡?”
肩頭落下一層白雪的晉伯坐在雪花中巍然不動,顯然很享受。
“是啊,兄弟們誰也沒有他睡的香。鈞之,你既然将他帶到身邊,為何不喚醒他,一起來看雪如何?”
兩個人雙雙回頭看向屋內睡在狼皮褥子上的那個人,只見他翻了個身,将自己往厚厚的褥子裏縮了縮,又甜甜的睡去了。
司徒瑾搖頭道:“算了,醫師說他得了臆病,就讓他睡去吧。”
“鈞之,還是叫醒他為好。我們口糧有限,且沒有幹淨的水源。雖然羅正已經找到一處廢棄的水窯,可是那水窯裏的水渾濁不堪。他會變化出鮮果,也可緩解軍士之急。”
“這不是下雪了麽,又何苦叫醒他?”
司徒瑾說完,只是悶頭往火堆裏加柴,熊熊的大火烤的兩人臉龐發燙,烈焰白雪相溶分外妖嬈。
見晉伯沉默,司徒瑾只好無奈的拍拍身上的雪花道:“晉伯,當他醒來後,定會以為我對他又一次利用,會一走了之。我們之間的誤會實在太多,我實在不願他如此所想。此時天降雪水,或許可解我們之憂。”
晉伯勸道:“不必擔心剪秋會離開,我會向他解釋,并不是你指使曹家帶他上山的。”
晉伯又從懷裏掏出一根長長的銀簪:“醫師吩咐,想要叫醒他不難,只要用這簪子刺他腳心即可。我們即刻就要突圍,否則我們顧此失彼,只怕亂軍中傷了他。”
司徒瑾默默的接過那根銀簪:“他不吃不喝睡了很久,只怕突然醒來會受到驚吓。”
“不會,剪秋雖然在沉睡,但他并非常人,那天他還嫌睡的不舒服,竟褪下了自己的鞋子。”
仿佛聽到了兩人對話,屋內那人輕咳一聲,又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司徒瑾見狀笑道:“晉伯你說,我若此時罵他花妖藤怪,讓他出來變枝雪裏紅梅,他會不會怒氣沖沖而醒?”
“你盡可試上一試,看看他惱不惱。”
“呵呵,我可是真怕他變化出那紮人的荊刺,聽說呂家軍就吃了大虧!”
兩人不禁大笑了起來。
此時,有軍士通報:“大哥,嫂子要見你。”
司徒瑾臉色一冷:“不見。”
遠處的樹影中,響起喬玉英憤怒的聲音:“鈞之,為妻惦記你戰場安危,主動幫你殺敵奪山,可你卻為何不念夫妻情分,整日守着那活死人?!”
喬玉英氣憤難當,自從司徒瑾将昏迷中的葉剪秋帶上山,幾乎一直守在他身旁,這讓身為正妻的她顏面掃地。
司徒瑾站起身道:“戰場之上,軍令如山。你若想參軍殺敵也無不可,卻為何不聽從我的號令擅自逾越?你一路上掠抓無辜百姓充軍,且自行帶上着農場的兄弟們自投虎口,讓那些從未正式訓練過的百姓們命喪沙場!”
喬玉英大聲道:“那農場的兄弟本就是我的手下,讓他們上戰場有何不可?現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大丈夫若不能致身青雲,也當立功異域!”
司徒瑾嘆息:“玉英,那些兄弟并非你手下,他們只是齊王的人,你莫要搞錯是非。”
只聽得喬玉英冷哼一聲道:“是又如何?他們若是正人君子,無論其主是誰,都會效忠朝廷,不會以存亡易心!”
司徒瑾沉默,晉伯苦笑。
喬玉英在軍中任意發號使令的行為讓司徒瑾很是被動,權威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動搖,後宅幹預軍政,是行軍大忌!司徒瑾若不是念在她是自己結發之妻,那牝雞司晨,越俎代庖喬玉英早就軍法處置了!
只見喬玉英慢慢的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一身金色的铠甲在白雪映照下閃閃發光。
她放緩了語氣道:“鈞之,你莫要生我的氣,我知道你是因為我魯莽行事而心急,也是擔心我的安危,俗話說仁不帶兵,義不行賈……”
司徒瑾啪的扔出一塊帶着火星的柴火扔到喬玉英腳下:“止步!我并未下令讓你進來。”
喬玉英惱怒地狠狠一腳踢開那塊炭火道:“鈞之,莫要鬧了,你我是夫妻,你怎會如此較真?”
“夫妻?”
司徒瑾不禁仰天大笑:“既然如此,為何你不在家做一個賢慧的妻子,一個本分的兒媳?!在青陽最危險的時候,你竟不管不顧的丢下我那老母親上了戰場,這難道就是你對我所謂的體貼?”
喬玉英的臉紅紅白白,辯解道:“我只是聽說呂家軍上了戰場後,坐卧不安罷了……”
司徒瑾無奈的揮揮手:“玉英,多說無益,你且退下吧,你能與我退守到山頭,我也念你也有一份苦勞。”
如今生死關頭,又何必作無謂的口舌之争。司徒瑾頭疼,他萬萬沒想到,原以為性格有男兒之風的喬玉英,竟然對權力如此癡迷,野心勃勃的一心想趁亂建功立業。她的某些行為,實在是觸到了自己的底線。
喬玉英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最後還是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