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諾亞 一見傾心,再見鐘情
在諾亞二十三年理智冷靜的人生中,他從未相信過所謂的一見傾心。
直到兩天前的夜晚。
他登錄私人郵箱,收到了一封來自漢娜的夏季問候郵件。
姐弟倆從小不在一處長大,關系不算親近,平時偶有聯系。
他們的父母早早離異。諾亞在七歲時便随母親回了國,又将姓氏改回了母姓“何”。
成年之後他又遠赴米國,在那兒求學、工作。
漢娜的郵件标題簡潔:和室友Zhou的博登湖之旅。
諾亞點開附件視頻。
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出現在畫面裏的并非漢娜本人,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她身着一條淺灰藍色的吊帶長裙,倚靠在游輪甲板欄杆上。
快速行駛的游船上風極大,女孩的裙擺向後飄揚,墨黑的長發在夏風中混亂地飛舞。
似乎是聽到有人喊她名字,女孩側轉過臉。
一張小巧無棱角的鵝蛋面孔,有着獨屬于東方人的含蓄溫柔。
鏡頭緩緩拉近,直到一雙圓眼占據了大半個畫面。眼尾微墜,瞳仁烏黑,眼白澄澈,顧盼生輝。
鏡頭又被推遠。女孩皺着鼻子,撅着嘴,像是向鏡頭外的漢娜撒嬌,模樣可愛。
不知漢娜說了什麽,女孩被逗樂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在一片寂靜中,諾亞仿佛聽到了自己失序的心跳聲。
他緊盯着屏幕,将那視頻反複看了三遍後,撥了漢娜的電話。
未等接通的提示音響起,諾亞意識到此時的圖賓根只有早上五點多,漢娜應該還在睡夢裏,便及時掐斷了電話。
該死的時差。
在等待的時間裏,諾亞試圖繼續專心工作,可那笑顏時不時潛入腦海。
奈何他所擁有的信息只有一個稱呼,Zhou,都不知是姓還是名,根本無從查起。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小時,諾亞再次撥通了電話。
“真是難得,你主動打電話過來。什麽事?”漢娜的聲音懶懶的,似乎是剛醒。
“你的那位室友……她還是單身麽?”
電話那頭的漢娜笑得停不下來,為自己撮合計謀的意外得逞喜悅不已。
“你笑什麽?”
“笑你竟然也有被丘比特的箭射中的一天。”
諾亞嘟囔道:“只是覺得挺合眼緣的。”
漢娜終于止住了笑。“趁假期回來一趟吧,我介紹你們認識。
你要好好表現哦,貌似所有人在她那兒只有一次晚餐date的機會,還沒見她和誰真正交往過。”
追女孩的任務頭一回正式提上了諾亞的日程。
料理完手頭的事,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圖賓根。
聯系了漢娜希望她盡快牽線搭橋,一面等回複,一面處理囤積的郵件。
他在大學最後一年創建的公司如今已初具規模。為了整饬松散的管理,諾亞新制定了嚴格的SOP,試圖将公司的各項流程規範化,結果把他自己給坑慘了。每天多了無數封等待他最終确認批準的申請郵件。
忙完,一擡頭就看到了她。
諾亞迷迷糊糊地跟着她進入更衣室,留意到了牆角的全身鏡。
他估摸了下角度,刻意向前挪了一大步,大概可以“不小心”落入她的視線。
再回身時,看到她面孔有些粉,諾亞心中竊喜。
遵循欲迎還拒的策略,他果斷拒絕交出聯系方式。
回到餐桌,看到完成了采購任務,正準備點餐的助理安東,諾亞吩咐道:“幫我去Mueller買一件襯衣。”
安東丢給他一個白眼,“你就不能體恤一下下屬?我剛給你買完東西回來,時差都沒倒過來,還餓着肚子吶!”
諾亞13歲回到德國後,死活不願意歸家。19歲的安東便被派給他做貼身随從,後又跟随他前去米國念書。
十年過去,二人早已不再是主仆,更像是一對損友。
諾亞将桌上裝有覆盆子蛋糕,檸檬啤酒的食品袋子遞給安東。
安東往袋子裏一瞅,“給我的?突然這麽好心……”
“給漢娜的,你先拿去放車上吧。”
臨走前,安東奪過他手裏的叉子,叉走了餐盤中的火雞肉塊,一頓咀嚼。
諾亞看着室外方舟忙碌的身影,不好意思再打攪。
啤酒花園餐廳營業到淩晨一點,不知她何時下班,不如先去找漢娜。
在車上,諾亞換下了她的衣服,拿在手裏聞嗅。
淡淡的若有似無的甜香,像極了肉桂的香味。
諾亞又深吸一口氣,讓香氣充斥整個胸腔,頓覺周身暖融融的。
他對于肉桂香料的喜愛超乎尋常。不光在咖啡,牛奶,熱紅酒這些飲料裏添加,甚至燕麥粥和華夫餅這類食物,也要撒上一點肉桂粉再食用。
諾亞探身,将衣服拿給駕駛座上的安東聞。
“是不是有肉桂的味道?”
“我可沒你那狗鼻子。”安東一臉嫌棄地躲閃開,沒好氣地損道,“是不是你剛才吃了肉桂面包,牙沒剃幹淨?”
偷摸聞着別人的衣服,諾亞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有點變态。
不過想起方才她也有同樣的聞嗅動作。
挺好,兩個人變态到一塊兒去了。
車行駛到上山的路口,諾亞一擡眼便發現了衣服主人的身影。
沒有了更換的私服,她依舊穿着那身工作服,站在路口等紅燈。
“你先過去吧。”諾亞說完就着急忙慌地下了車。
再次見到諾亞,方舟眼眸一亮。見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問道:“咦,我的衣服呢?”
“給我朋友了,洗幹淨了再還給你。”
朋友?方舟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即便在德國這樣一個txl婚姻即将合法化的國家,也仍有不少人因為這樣或是那樣的原因選擇隐瞞自己的取向。
又或許他們已經公開,但沒有必要特意告知一個剛認識的人。
“是剛才和你一塊兒用餐的那位英俊先生嗎?”
英俊先生?看來以後不能再讓安東出現在她面前。
“他人呢?不跟你一起麽?”
“拜托他去買些日化用品,我們打算在圖賓根住幾天。”
看來他們已經發展到同居的地步了。可喜可賀!
方舟和漢娜所居住的公寓位于半山腰,可以沿着外圈的盤山車道繞彎上山,也可以選擇走一條捷徑——一段陡峭的百級石階,直通半山腰的那片住宅區。
二人目的地相同,諾亞很自然地跟随她踩上一級級石階,慢慢往山上走。
怕累着她,諾亞沒再開口。
方舟主動問道:“聽漢娜說,你常年居住在米國?”
方舟知道他的公司去年開發了一款音樂視頻交友軟件,不僅在北美流行,在歐洲年輕人中間也很受歡迎。
諾亞點頭道:“不過歐洲市場也很重要,未來估計會兩頭跑。”
方舟自然不會猜到這句話是刻意說給她聽的。
“那漢娜應該會很高興,她經常提及你。”
“哦,是嘛?”諾亞笑笑。如果不是旁人問起,漢娜絕不會提他這個小十多分鐘的弟弟。
走到近一半的位置,方舟的喘息聲開始變得急促。
上午在圖書館自習,帆布包裏有兩本厚重的論文集,壓得她有些吃力。
“我來吧。”諾亞伸手準備拉她帆布包的帶子。
方舟閃身躲開,“不用。”
諾亞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搭一把。”
他将手掌微微團成空心拳,本意是想讓她拽着他的手腕借力,沒想到她直接把手指塞入了手心,牢牢握住。
諾亞怔住。
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牽上手了?
空窗的這三年,方舟經歷過多次晚餐約會,但始終無法進行到下一步。對于異性的肢體接觸,她始終很抗拒,不要說擁抱、接吻,甚至連牽手都做不到。
但現在卻把手安安心心地放在一個半陌生人手中。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對她不構成任何威脅。
方舟留意到諾亞小拇指上戴有一枚銀色尾戒,款式簡約。
“尾戒挺好看,不婚主義?”
“是教會贈予的戒指。沒什麽特別的意義。”
方舟在心中暗忖:他們二人大概仍身居櫃中,尾戒可以替他不動聲色地擋掉不合宜的桃花。是個聰明的做法。
終于踏上了最後一級臺階,諾亞側頭看向身邊人。
她的面孔暈染上運動過後漂亮的粉色,像抹了幾筆淡淡的腮紅。雙眸水潤靈動,像小鹿一樣。
一陣夏風吹過,披散着的烏發在風中暢快飛舞。
諾亞發現自己無法再邁開腳步,唐突地開口:“明天晚上你有時間嗎?”
“嗯?”
“一起吃個飯吧。”
方舟當然沒聽出這是約會請求,興致缺缺地回道:“吃飯倒是可以,不過接下去幾晚我都沒有時間。回頭問一下漢娜什麽時間方便,我們可以一起聚一下。”
過了臺階之後的這段路坡度平緩,再拐一個彎就能到方舟所住的公寓樓。
二人正走着,忽地從拐彎處冒出一位男子,步履匆忙。
那人低垂着頭,左手将頭上的鴨舌帽壓得極低,也遮擋住了大半張面孔。
接近晚上九點了,在安靜的住宅區域,這個點鮮少還有人在外頭走動。
向左拐的這條路是死路,上頭只有四棟樓,十來戶人家。平日裏方舟都和鄰居們打過照面,不記得其中有這樣身高長相的人。
男子從他們身側走過時,一股花香調的香水味迎面撲來。
一個男子怎麽會用女士香水?
方舟疑惑又警覺,回頭又看了一眼。
男子已經上了一輛車,飛速駛離。
方舟默默記下了車型和車牌號碼。
諾亞始終側着頭,目光完全被她吸引,壓根沒留意到身旁有人走過。
見她神色忽然有些緊張,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怎麽了?”
車和人都已沒了影蹤。
“沒事。”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寓樓樓下。
這座三層公寓樓裏只有三戶人家。透過朝南的窗戶,能望見山下的內卡河。
樓前是一座花園,由三排半人高的常青樹栅欄圍着。枝葉修剪得齊整。
一樓的房東太太閑暇時候總愛打理花園,在園內種上了不同季節的花,一年中大部分時候,庭院中都有鮮花綻放。
此刻,粉藍淺紫的繡球花一簇簇開得正盛。
方舟推開木栅欄門,登上一段白色大理石石階,來到公寓樓門前。
門廊上爬滿了茂密的綠色藤蔓。青翠欲滴。
方舟打開大門,上到二樓。
進門時,她沒留意到玄關地上倒了一個小藥瓶,一腳踩在上頭,險些滑倒。
諾亞扶住她的胳膊,穩住後,立刻松開手,彎腰撿起地上的藥瓶。
方舟接連喊了兩聲漢娜的名字,可無人應答。
她又叩響了漢娜的屋門。
等待三秒沒聽見任何回應,于是推門而入。屋內空無一人。
從一旁的浴室中,隐約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方舟旋開門把手。
浴室內霧氣朦胧,花香調的香水香氣濃烈、嗆鼻。
浴池的水龍頭大開,熱水源源不斷地滿溢出來,地上全是水,一片刺目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