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柒身為龍族,天生擁有一種叫做攝憶的法術,也就是在同旁人接觸時,能看到他的記憶。此法術雖然并不需要消耗太多的能量,但使用此術時,施法者身上的神識會暫時離開肉身,像做夢一般,游離在被施者的記憶裏,而肉身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像睡着了一般。也就是說,她要是想看到雲初的記憶,必須找一個安全隐蔽的地方,和他躺在一起睡一覺。
覃柒一直沒有考慮過用這種法術,其一是她一旦離開自己的肉身,肉身就會立刻變成稻草,不僅容易暴露身份,還十分危險。其二是因為,她的神識游離時,本來微弱的龍氣會增加,龍兵自然很容易找到她。
當覃柒碰到雲初的手時,心裏有種強烈的沖動,想要了解他的過去和內心,但最終克制住了,使用攝憶術的風險實在太大。
可她實在好奇,雲初為何見到臺上的人,會有那麽大的反應,她小聲問,“你沒事吧?”
雲初鎮定下來,眼神漠然,但嘴角還是有些輕抿,道,“沒事。”
雲初看着被覃柒握住的手,整條胳膊繃直起來,十分不自在。這是他第一次被人握住手,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說不上舒服,但并不難受。覃柒的手很暖,很容軟,也很幹燥。雲初擡頭看着覃柒的臉,這才發現,她竟然一滴汗都沒有流。這麽悶熱的天氣,她怎麽會一點都不熱?
尉遲烱站在高臺上,眼睛裏充滿血絲,聲音也有些沙啞,但氣場足夠強大,僅憑一個眼神便能讓人産生壓迫感,他道,“感謝各位武林同道,前來參加小兒的葬禮。諸位想必也聽說過,犬子已被奸人所害,兇手至今還未得知,離尋午後便要下葬……”
覃柒盯着臺上的尉遲烱,放開了雲初的手。雲初看着被握過的位置,皺眉想,這個女人真是強勢。
尉遲烱站在半鷹旗下,面無表情的環視四周。周圍一片靜默,除了風沙的悲鳴,還有旗幟的“嘩嘩”聲。尉遲烱此時的心情,除了震怒,還有羞愧,這種羞愧讓他無地自容,卻不得不強撐着身體,站在這岌岌可危的最高點,等待着狂風暴雨。
從他站着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個人的表情。他能從這些表情裏,看到嘲諷,觊觎和不屑。顯然,青銅門的少主都已經被暗殺,誰還會像以往那樣,對他俯首稱臣,搖尾乞憐。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下場,更多的人甚至想取代他。
尉遲烱沒有計算過,半鷹旗到底浸泡過多少鮮血,埋葬過多少枯骨。為了守護這面旗子,他走過太長的路,長的可怕,而現在,沒有人能替他走下去了。
尉遲烱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在自己女兒的身上,也只有他的女兒,夠資格做繼承人。可尉離尋和尉緋煙身上流的血不一樣,被尉緋煙接手的青銅門,還會是青銅門嗎?
尉遲烱不能将心裏的猶豫和擔憂表現出一絲一毫,他必須讓所有人知道,青銅門會和以前一樣,屹立不倒。他語氣鎮定道,“我知道,兇手想殺的是我,更想将半鷹旗連根拔起,離尋是為我而死的。”
他仔細觀察着臺下人的表情,他們佯裝淡定,卻難掩野心,既滑稽又可笑。
尉遲烱繼續道,“獵物終究是獵物,趁着天黑咬傷人,天亮以後,定然會付出更大的代價……離尋已逝,尉某心情很是沉重,門中事物又很繁雜,今後,小女尉緋煙會幫我處理一些瑣事,也請各位同道看在小女年幼的份上,多多幫助。”
尉遲烱轉而對皇甫骥道,“也請皇甫兄多多教導小女。”
皇甫骥謙虛道,“尉兄嚴重了,今後若是有困難,在下自是盡力相助。”
衆人竊竊私語,臺上那人到底是誰,怎麽會和青銅門門主稱兄道弟。
尉遲烱聽到人群裏的疑惑,轉而面向臺下,道,“這位便是落刀城城主。”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落刀城從不理會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怎麽會大老遠從江南來到漠北參加葬禮。一些別有心機的人忍不住猜測,難道皇甫骥是要趁着機會,參與到江湖的翻天覆地之中?
便是皇甫執也不知皇甫骥此行為何,他自認為了解父親,以他對父親的認知,父親絕對不會如此高調的出現在這裏。
尉遲烱壓住衆人的聲音,道,“青銅門的密探說,數月前,有魔教之人從中原離開,一直未曾回到斑翎教,所以我懷疑,魔教之人可能來到了漠北,兇手也可能就是魔教之人……”
臺下頓時一片唏噓,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覃柒側目,卻沒有看見雲初,身邊之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她左右觀望,仍是不見其身影。
皇甫執道,“雲初走了。”
覃柒道,“我已經看見了。”
覃柒提步要走,皇甫執跟了出去,他本想溜進青銅門探一探,但見父親在,不敢輕舉妄動,索性趁着這片刻騷亂,跟着覃柒離開。
覃柒走出青銅門,閉着眼睛深呼吸兩下,搜索空氣中雲初身上的氣息,确定了雲初離去的方向。她擡頭望天,黑雲中的妖氣似乎更加濃烈,而且,剛好在雲初離開的方向,她趕緊追了過去。這個方向,和昨夜雲初同青銅門人打鬥時的方向相同。
她有些懊惱,雲初總是這樣,一言不發的離開,連個招呼都不打。他明明是來找東西的,為什麽沒找到就離開,既然如此,又何必花那麽多功夫混進來。
皇甫執跟着覃柒,道,“覃姑娘,你為什麽往沙漠深處走啊,聽說這裏有很多流沙穴,一旦不小心踩空,必死無疑啊。”
覃柒道,“你這麽害怕的話,可以不必跟着我。”
皇甫執笑道,“我得保護你啊。”
覃柒斜睨道,“就憑你,我看你還是管好自己吧。”
皇甫執輕笑了一聲,跟了上去。
黑雲壓城,悶得人透不過氣來,加上天氣悶熱,沙漠拔鞋,皇甫執跟着覃柒走了很久很久,久到看不見半鷹旗,聽不見葬禮傳來的樂聲。他氣喘籲籲的坐在沙地上,脫掉鞋子,磕掉裏面的黃沙,再将鞋子穿了回去。做這些動作時,他一直盯着覃柒看,邊看邊忍不住暗嘆,怎麽會有體力這麽好的姑娘,這得需要多深厚的內力,才能做到消耗半日體力,卻連呼吸聲都讓旁人聽不見。
一路上,兩人看到許多蜥蜴和沙蟲的死屍,這些沙漠深處的動物,悉數從地底爬了出來,而且全被莫名吸幹了精氣。
覃柒蹲下身,拿起一只沙蟲,細細檢查了一番,驚然發現,這沙漠裏,竟有妖怪在吸生靈的元神。可奇怪的是,靠吸食元神修煉的妖物,更需要草木茂盛之地,怎麽會蟄居此處,吸食這可憐的一點點精氣。
皇甫執也蹲下身來檢查這些死屍,誰知剛一蹲下,頭突然暈起來,腦袋轟鳴,視線也開始模糊,很快便眼前一黑,一時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覃柒回身,驚覺皇甫執也會被妖怪吸元神,忙将他扶起,用法力封住他的七竅,使元神無孔可出。
覃柒那麽自然的去救皇甫執,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似乎是幫雲初幫習慣了,這種為了凡人耗法力的事情,她以前是不太願意做的,可現在,看到皇甫執受傷,她竟連一絲遲疑都沒有。她來到人間還不到一個月,心态已經大為不同。她讨厭現在的改變,這樣會為自己添很多麻煩,比如現在,被皇甫執嚴重拖了後腿。
皇甫執很久才清醒過來,他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何時,從地上掙紮起來,滿臉茫然的問,“怎麽了,覃姑娘,發生了什麽?”
覃柒正執掌對着遠處風來的方向,尋着雲初的蹤跡,她擔心雲初會像皇甫執一樣,被妖怪吸盡精氣而死。
她聽到皇甫執清醒過來,頭也未回答,“沒什麽,你累暈了。”
皇甫執覺得很是尴尬,有種想鑽進地底的沖動,以他的武功,別說落刀城,便是整個江湖,赤手空拳與他比試,能打敗他的人,也并不多。可他竟然累暈在大漠,被一個女子所救,這要是傳出去,他的臉真是要丢盡了。
覃柒見皇甫執清醒過來,道,“我們走吧。”
皇甫執還沉浸在莫名的尴尬和失落中,呵呵幹笑道,“好,走吧。”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風也越來越大,皇甫執并不知是妖物作祟,裹緊衣物跟了上去。
覃柒只往前走了二十步,腳下便突然踩空,還沒反應過來,半個身子便陷進了沙土裏。皇甫執啞然片刻,驚呼,“流沙穴,覃姑娘,你千萬不要動,越動沉的越快,我這就來救你。”
覃柒使力拔了拔自己的身子,卻無法動彈半分,這流沙穴裏有股強大的力量,牽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