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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時舟看出他的懵逼,才大發慈悲組織語言告訴他,他們為什麽躺在一張床上?
時舟揉完了眼睛,手縮回身前,結論:“很暖和,謝謝關照。”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沒有感情沒有生命的死物。
對于她而言,昨晚的他只是一床被子,而已。
重霄:“……”
沉默中,一夜好眠的時舟敏銳的察覺了什麽,旋即,發出中二的輕蔑笑:“已經決定對我負責了嗎?看不出,你還挺純情的,呵。”
戲谑又調侃地……呵?
他被她嘲笑了???
重霄瞬間垮臉,沒有表情也不再有感情的探出大掌,按住時舟那張絕對淡定且得意的臉,把她往外推。
“收拾東西,回家!”
午飯過後,別了老爺子,重霄領着沒打算讓他負責的中二少女,坐上回新海市的高鐵。
經過昨夜相擁而眠,兩個人之間相處似乎又和之前有些許不同。
這般列車的旅客不多,出發沒多久,重霄就坐到她的對面,意在各自寬敞。
反而方便時舟全程打量他,毫不掩飾、明目張膽的那種目光。
起先,重霄不太能架住她的直白,旅程過半,他也從早上就不自然的狀态裏調整過來。
不就是個天馬行空的中二少女,還能被她騎到腦袋頂往死裏欺負?
他總覺得這姑娘在醞釀某個陰謀。
“看出點兒什麽?”重霄主動問,也可以說是試探。
時舟便将雙手疊在小餐桌上,放松靠了太久有些僵硬的背,下巴擱在手臂外側,擡眸與他保持四目相觸的狀态,開口就語出驚人:“你要對我負責嗎?”
問得巨認真!
重霄眼皮都沒擡一下,嚴謹地回答:“不會負責,只是抱着睡了一晚上,想什麽呢你?”
“可是你想過。”時舟看出來了,“早上的時候。”
“你也說是早上,僅限于早上。”重霄像個吃了不認賬的混蛋,環抱雙手,下巴微擡,眼色表情冷酷得一塌糊塗,“現在不想了。”
時舟眸子裏計較的動了動,那個能夠在各種場合代表各種意思的‘嘁’,即将從她嘴裏發出。
搶在她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之前,重霄先問:“為什麽突然要我負責?”
“不是突然的。”時舟坐起來,也學着他的姿态,把手環抱,形成性別上勢均力敵的對等,“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我們很合适,想過一輩子。”
沒有一點點防備。
重霄無言,繃緊的臉皮上出現不可置信的神采,同時,他又無法不去思考,她話裏的真實性?
時舟:“沒錯,我在對你告白,答應嗎?”
重霄:“……”
“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時舟看向窗外,在高鐵高速的疾馳下,景物不停後移,猶如男人外露的心境,以及她藏在鎮定表皮下的思想活動,“三天過後,告白自動失效。”
30、我撩得他呀 …
下午四點回到新海市。
于思潔今天正好去學校報道, 順路到站口接他們, 三人碰面後, 在醫科大學附近那家海底撈解決晚飯。
此階段主要是方便于思潔詳細了解時舟這幾天過得如何, 評委做得開不開心啊,有沒有突發情況啦,怎麽平息解決的……諸如此類。
太子爺明白人,全程透明,活得跟個有自我意識能獨立行走的挂件似的。
等到晚飯吃得差不多了,時舟去衛生間,于思潔才把目光移向他, 心中有數道:“說說,什麽情況?”
重霄整晚說話不超過三句,只管放開了吃,這會兒人正杵在飯後的發呆狀态,聽到來自對面的發問,渙散的眸子勉強斂起神采,定定看過去——
隔着沸騰的鴛鴦鍋,兩人做了個‘聰明人之間’的眼色交換。
于思潔對他鄭重點頭, 表示:你啞巴式的沉默讓我堅信一定發生了什麽, 說出來,別獨自承受。
公衆場合沒法兒抽煙, 重霄拿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垂下眼,醞釀三秒, 拿不準的語氣:“她向我告白了,原話是——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我們很合适,想過一輩子。”
男人剛開了個頭,于思潔臉色已經變了。
她想過舟舟的騷話語錄可能會把重霄調.戲得死去活來,卻是沒料到出去幾天,甚至到了告白還要過一輩子的地步……
重霄也是真的感到艱難:“有個前提是,我們就‘告白’這件事達成過共識,有些話不當玩笑随便說。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于思潔像他剛才那樣拿起面前的果汁,一口氣喝下大半,思量着道:“雖然舟舟沉迷二次元,但關鍵時刻她絕對不會犯迷糊,這次你陪她去黔城,應該也看到她在對待為人處世上的這一面。”
重霄認可地點頭,“所以我需要你幫我向她确定,她跟我說的‘一輩子’是哪種性質。”
時舟并非如看上去的那般單純,這并不是件壞事。
反而能讓關心她的人松口氣。
這個世界不美好,但也沒那麽差。
人總是要先學會保護自己,才能好好的生存生活下去。
只是和時舟相處得越久,重霄就越覺得在對待某些事情和某些人的問題上,她看得要比他們這些自诩的聰明人更加透徹。
于是更深層次的擔心、或者該說是困惑……應運而生。
這大概是天才和平凡人之間思想距離的直觀體現。
重霄參不透,唯有向于思潔尋求場外幫助——關于時舟說的一輩子,究竟是朋友意義上,還是戀人範疇裏?
于思潔沒立刻答應,“我幫你确定了,之後呢?你打算怎麽做?”
她不希望好友受傷,受丁點兒委屈都不行。
若她此刻向重霄掀了舟舟的底牌,舟舟該怎麽辦呢?
即便于思潔也拿不準時舟真實的想法。
顯而易見的,這題對她這個自封的首席閨蜜來說,同樣超綱了……
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敵意,重霄直言道:“有一點我希望你記住——我沒有義務向你彙報時舟正對我報以怎樣的期待。所以我不會挖空心思說些漂亮話博取你的信任好感,或者別的什麽。問你,是我認為你應該比我了解她,而我不想敷衍她任何,我認真謹慎的對待她,只因為她值得。”
許是重霄後面這番話說得太狠太不客氣,于思潔便沒給他好臉色,難得進行一次的和平對談,在時舟回來前,崩得相當徹底。
當晚回到明珠島,休息一夜,次日照常上班。
重霄被調去急診科,連軸轉的忙了兩天,是真的顧不上思考時舟的限定‘三天告白時效’。
雖然他對此一直存在着逃避思想就是了。
偶爾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他會不自覺環顧四周,試圖在視線範圍內尋找什麽……回過神後,從自己無意識的這動作裏覺出味兒……
笑笑作罷。
兩天時間,時舟異常安靜。
這在重霄的意料之中。
只聯系着她平日裏中二的行為舉止,他又感到些許不可思議。
時舟在某些重要時刻的表現,實在是聰明得讓他無措。
來到周五晚上,将近十點的光景。
連續工作18個小時的重霄離開醫院,朝商業區舉行煙火大會的那片沙灘走去。
八月的最後一個周末,亦是島上最後的一場煙火盛會。
聽說比以往的都要盛大。
重霄明天有連班套餐,此刻只想找到那輛日式餐車,來一盤炒面,再喝兩杯清酒——回家睡覺。
來到上次唐琛求婚的地方,擡眼尋去,隔着老遠看到那輛被原木和日式元素裝飾得精致的小車,以及坐在車外,正被兩個年輕男人左右夾擊着、聯合搭讪的中二少女。
重霄眉頭皺起。
今天只有她一個人?
生而為人,活着要有儀式感!
盛夏夜的最後一場宴會大會,時舟不能放過。
為了配合煙火綻開的夜空,她特地換了一條裸粉色重工刺繡的網紗吊帶連衣長裙,裙擺超級大,裙身上用亮片釘珠堆刺出蝴蝶、蜻蜓還有各種各樣夢幻的元素。
穿在她身上仙味十足。
這樣一個她被搭讪,換誰都不會感到驚訝。
重霄剛走近,就聽見站在她左邊那瘦得跟竹竿兒似的小男生嗲着嗓子央她,“姐姐,留個聯系方式嘛,以後來島上找你玩兒。”
時舟連個正眼都沒給,規規矩矩坐在餐車外的長凳上,望着車裏翻烤章魚燒的大叔,冷淡地說:“不用找我,沒有必要。”
“別這麽冷啊,我們沒有惡意,真的。”右邊的男生穿一身藏青藍和風浴袍,腳踩木屐,略長的頭發在腦後紮了個沖天炮,說着話就把不安分的爪子搭在時舟光潔圓潤的左肩頭。
重霄額角跳了跳,伸手握住沖天炮那只亂摸的手腕,不費力的向上一提,再給他往後背反手一扣,窩火地:“這手不老實,別要了,砍掉吧。”
對方完全沒搞清清發生了什麽,整只手臂幾乎被卸下來,疼得嗷嗷慘叫:“卧槽啊!幹嘛幹嘛幹嘛!?撒手,快撒手……求你了大哥!!疼疼疼疼……”
竹竿兒本來想破口大罵,轉臉一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嘴裏叼着半支煙,微眯着眼,吊兒郎當模樣,可單單個頭就高出他們一大截,淺灰色的T恤貼附着他倒三角的上身肌肉,一只手就把小夥伴制得服服帖帖毫無反抗之力……當下流暢自然的慫了。
“你來了。”時舟側身看向來得及時的男人,語氣表情和平時一樣,起伏不大,很是淡定。
好像他們一早約好在這裏見面,她不過來早了一會兒。
重霄手裏拽着哭唧唧的沖天炮,先沖中二少女點個頭,再對車裏的大叔道:“炒面,章魚燒,一瓶清酒。”
完了,把手裏的家夥扔垃圾似的往外一推,沖天炮勾着脖子踉踉跄跄跌出七、八步,差點兒摔一臉。
竹竿忙不疊過去攙起小夥伴,走出老遠了才敢停下來,指着重霄放狠話——
“你給我等着!”
“行,等你,明珠島醫院不見不散,記得挂急診號。”重霄壓根沒當回事,輕笑了聲,邁開長腿跨進與車外部相連的長條凳裏,穩穩當當坐在時小仙女的身旁。
必須用純欣賞的目光,把今天穿得格外出挑的姑娘打量一番,末了,他用自己都沒察覺的歡快的語調:“這是打算走哪條紅毯?”
時舟一本正色跟他扯:“是紫色的長毯,夢幻的薰衣草紫。”
“嗯,好。”重霄繼續,“請問這條紫色的長毯是通向哪裏?”
“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舟の世界神秘國度。”此處應有一個‘小仙女式’的停頓,她想了想,望着他眼色裏那抹極度舒展開的興味,“你還有大約26個小時的時間考慮。”
“26小時後,會怎麽樣?”
“神秘國度的大門将再度關閉。”
沉浸在全天最放松時刻的男人面容微微一僵,陷入沉默。
那一絲剛獲得的愉悅,沒等他伸手抓住就消失得沒了蹤跡。
身後,随着‘砰——砰——砰——’的悶響發生,煙花在夜幕中綻出不同的姿态。
這一次沒有臨時故障,這些轉瞬即逝卻又迷人致死的剎那……如期而至。
時舟回首去看,重霄只看着她。
等到煙火結束,他摘下齒間的煙草,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煙霧,“我明天連班,下午2點到晚上10點,結束後來找你。”
時舟盯着夜色裏火花燃盡後,肉眼快要捕捉不到的煙幕……
聽重霄過于穩重的話語,似有意味?
她眸色清淺的動了動,裝作漫不經意地輕聲:“好喔。”
周六,急診室,連班。
這天從早上開始就陰沉沉的,海上的雲層很是厚重,天氣預報說有臺風從旁邊經過,連夜的暴雨預訂,不會對島上的出行造成太大影響就是了。
重霄一整天都不怎麽在狀态,心神不定的,總是有個不安的預感?
天黑前開始下雨。
晚上病人不多,他心不在焉的跟科室裏值班的老醫生閑扯到9點55分,就在這個時候,昨天在煙火會開始前被他順手教訓的兩個家夥來了。
沖天炮小臉慘白,表情痛苦得扭曲,全程弓着背,用手死死摁在右下腹部上,氣若游絲地‘哎喲哎喲’,哼哼個不停。
竹竿兒見重霄穿着白大褂,恨不得抽自己兩大嘴巴子,暗罵點兒背,面上笑嘻嘻的跟他賠不是:“哥……昨天咱們是不打不相識,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鐵子闌尾炎發作,這次特別厲害!您可得救救他!”
老醫生慢悠悠地拿起老花鏡戴上,嘴裏念叨:“闌尾炎啊,闌尾炎還喝酒,燒烤也吃了吧?大晚上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來,體溫計夾好了,先查常規。小重,帶他去做個彩超。”
重霄想起來了,昨晚有說過一句‘明珠島醫院不見不散’,還讓人記得挂急診號。
草。
10點35分,一系列的常規做下來,沖天炮被确診為慢性闌尾炎複發,伴有嚴重腹膜炎,胃穿孔……必須立刻手術。
由于胃穿孔發生,手術難度升級。
而胃的體積比較大,需要找到穿孔的位置,判斷胃表面組織是否壞死,壞死的話得将部分切除,最後進行修補。
正常預估做下來怎麽也要兩個小時。
急診的老醫生叫來外科的副主任,重霄毫無懸念的成為副手。
11點15分進入手術室,外面狂風暴雨、雷鳴電閃。
手術室裏,只有無影燈下細致入微的操作,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
很成功!
不過就是個小手術,對重霄而言根本沒有多大難度。
只當完成了來到島上實習的第一臺手術,他看着還在全麻效果中的沖天炮被推着離開手術室,看見一直守在外面頗有義氣的竹竿兒湊上去關顧朋友的情況,這才從絕對專注中拔回神來……
而後,他轉頭看了眼時間:淩晨2點35分。
重霄倒抽一口氣,都沒聽清外科的張副主任對自己說了什麽,迅速除下手術服,用最快的速度清洗完畢,離開——
穿過室外的‘回’型花園,外面還在下着大雨。
天黑極了,密集的雨點敲打在男人身上,強行鑽進他的耳中,為他越來越劇烈的心跳徒增無意義的緊張。
重霄心裏只有一個聲音:他失約了。
他錯失了前往舟の世界神秘國度的機會。
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
要怎麽挽回?
還能不能挽回?
來到醫院正門,擡首向前看去,然後,驀地止步——
被雨水浸染得模糊的視線裏,中二少女雙手撐着一把橙色的大傘,緩緩自深濃的雨夜裏走來,向他走近。
直至,站到他的面前。
傘被收起,露出一個周身幾乎濕透的時舟。
她站在臺階下,昂首望着站在三層臺階上男人。
奇怪的是,他也濕透了,頭發在滴水,衣服粘附在身上,臉容還是一樣酷酷的,但那表情要如何形容呢……似乎是、從未有過的倉皇失措?
發生什麽事了嗎?
時舟不慌不忙的将他審度了一遍,眸光平靜,話語也一樣:“我等不到你,只好來找你了。”
在這個瞬間,重霄那顆飄忽不定的心,找到了歸處。
31、我撩得他呀 …
重霄只留了一套幹淨衣服在醫院, 都給時舟了。
他自己拿着昨天忘了帶回家洗的那身, 去雜物室換好, 回到值班室外, 順勢往門邊的牆上一靠,竟是感覺有些脫力。
斜對面的電子時鐘上顯示:4:07
雨還在下,沒完沒了似的。
穿堂風貼着不怎麽平坦的青黑色地板一陣一陣襲來,筆直的長廊被灰白模糊的燈光映襯着,獨屬于深夜醫院才有的冷清,在這一刻被發揮到極致。
重霄長久盯着紅色的電子鐘,大部分注意力不自覺的放在身後那間僅供單人使用的值班室內。
房門一直都是壞的, 關不嚴實,總有一道指縫寬的縫隙。
裏面隐隐約約傳出衣服相互摩挲發出的聲音,引導着重霄緩慢回放的思緒……
他和時舟交集的時間線,發生在他來到新海市的第一天。
那時,在碼頭邊等輪渡的他還毫無意識。
于他而言,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是隔天晨曦時分,沙灘偶遇……無厘頭的對話令他印象深刻。
然後,似乎就這樣開始了?
海上的小島, 是一座巨大的囚籠, 他們正好被關在同個區域,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遇上。
醫院三樓兒科、24小時便利店……
來自她發小的組團狙擊, 重霄并不是不能避開。
島上的實習生活太過枯燥,而他剛好需要一點新奇的樂趣消磨時間,于是抱着随便過兩招的心情迎了上去, 結果就像貓與毛線球,回過神發現被線纏了一身。
玩心散去了,那從中獲得樂趣比想象中大,餘味久久萦繞心間,以至于,那滿身麻煩的線都舍不得扯斷。
言何掙脫?
重霄擺出的就是束手就擒的姿态。
等他意識到這點時,中二少女已經從方方面面滲透他的生活。
時舟這個姑娘,總能給他一種‘她沒有我就不能好好活下去’的危機感。
即便重霄很清晰的知道,這只是他單方面的錯覺。
鬼使神差答應給她畫,莫名其妙幫她收拾了亂得像垃圾場一樣的家,被她的畫作震撼……
回市區交實習報告也要帶着她,就因為她一個害怕被丢下的眼神。
陰錯陽差折了她的爛桃花,他是竊喜過的。
還有短暫的黔城一行。
重霄扪心自問,任何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陪時舟去,他能放心嗎?
他對她,沒有辦法拒絕,更做不到無視。
到後來甚至她和她那幫過分的發小還沒提出要求,他先摸索着以往的規律,主動向前跨出一步,好像那些義務本就該歸他承擔。
如果這些都算錯覺驅使的行為,那‘錯’得未免過于真實。
最後,關于今晚發生的這一切。
險些的錯過,竟然是被時舟主動迎來的舉動彌補。
外面雨那麽大,夜那麽深,天那麽黑……
重霄心裏的慶幸與負罪感的重量等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重霄。”身後的房間裏傳出時舟喚他的輕聲,“我換好了。”
男人從繁複的思緒裏拔回神,背部離開冰涼的牆面,轉身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間值班室小得可憐,進去後左手邊貼着牆勉強擺下一張折疊床,一只放些零碎東西的、小小的床頭櫃,留下進門處最多半米的過道,與床長度相等。
折疊床的尾部還抵着只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木制書架,随時散架的樣子……
重霄人高馬大的,貓腰鑽進去,裏面的空氣都變得擁擠了。
時舟坐在床的中間,穿着男士純黑的T恤和灰色運動褲。
身材上的差別,導致她把短袖T恤穿出中袖的效果,那條褲子也是的,褲腳被她挽了好幾道,白嫩嫩的腳丫子從寬大的褲口伸探出來,十個腳趾甲上都塗了星空藍的甲油,自帶鑽石閃光顆粒,很炫也很潮。
在黔城的時候都沒有,應該是這次回來後才弄的。
重霄一眼掃去,看到了,暗暗笑話說不愧是明珠島時尚博主。
這會兒博主穿着他的衣服,微微交錯的雙腳縮在身前,習慣性的用手環抱着,放下那頭蓬松的長發,自然垂在身後,凸顯得那張巴掌大的瓜子臉更小了。
經過那一小段暴雨中忐忑不安的夜路,此刻的她已然放松下來,任由肩膀下垂,昂着下巴,睜着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哪裏鑽出來的小精靈?
重霄被心裏有點兒傻缺的想法逗樂了,嘴角向上一翹,露出個十分之惬意的表情。
時舟會錯了意,以為他在笑話自己,悶悶的怨念說:“你的衣服都不好看。”
言下之意:穿得不好看,不是我的問題。
重霄也沒get到她的意思,從床底下拉出根板凳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順口接道:“你是小仙女,穿什麽都好看。”
時舟:“……”
臉紅了,耳根也是。
見她眨巴着眼睛,把視線移開,重霄一愣,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
不過,沒關系,這樣挺好的。
是個美麗的錯誤。
他就像個十六歲的少年,一小時前沖出醫院時有多緊張,那麽此時就有多愉悅。
理智和冷靜在情感爆發的時刻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這本就是一件不講道理的事。
已經能被一些小姑娘稱為老男人的二十六歲的重霄,依舊能感受到自己十六歲的心跳,當時舟出現在醫院外并向他走來的那剎,他确定了心意,不再為此做出任何動搖。
眼下,他只需要确定最後一件事——
“問你個問題。”重霄把凳子拉近些,弓起一張寬闊結實的背,湊近時舟,“那天你說覺得我們很合适,想過一輩子。我想知道,你說的‘一輩子’,和你想要跟于思潔、闫一寧他們一輩子的在一起,一樣麽?”
如果是一樣的,那麽這個告白就不能成立。
時舟也保持着環抱雙膝的坐姿,向他湊近去,不解地問:“你在懷疑什麽?”
“懷疑你不知道‘一輩子’有多長,以及,你對我的感情定位錯誤。”原諒重霄只是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無法讀懂天才的內心。
他需要一個肯定的回答。
時舟盯着他,眉心逐漸聚攏,擰出顯而易見地、惱火的褶皺。
“我知道什麽是‘喜歡’。”
她說話的聲音一貫不大,輕輕柔柔的,像午後被風吹動的風鈴,發出叮鈴鈴輕響,那風染了陽光的暖意,鈴聲也是。
吹進人心裏,溫柔悅耳。
此時聽來卻只有固執,而且還帶着抵抗。
“我不是在質疑你個人感情是飽滿還是缺失,你有你自己的魅力,這一點無需懷疑。”重霄稍稍坐正來,兩只手臂交疊在身前,臉色嚴肅,“我來島上一個多月,這也是我們認識的時間長度。因為相處而了解對方,從了解中萌生好感……很正常。了解的程度決定好感度,你認為自己真的了解我嗎?”
時舟正要說什麽,重霄沒給她機會,接道:“至少我不認為自己足夠了解你,否則這場談話不會發生。凡事都需要過程,在黔城的第一天你還跟我計較不能拿‘告白’來開玩笑的問題,幾天後回來的路上,你卻以‘合适’為理由就要跟我過一輩子?這對我而言缺乏說服力。”
時舟抿着櫻桃色的唇瓣,一時茫然,一時又露出倔強得不想理他的郁悶眼色。
好像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重霄給她開這個頭,“說說,你想跟我過一輩子的全部理由。”
只要說通了,他就跟她耗一輩子。
沒想到,時舟的第一句話是——
“先下手為強。”
重霄:“……”
重霄:“???”
重霄:“………………”
那種‘我準備好了我們來戰個痛快’的氣魄,在她無招勝有招的攻勢下瞬間告敗……根本不堪一擊。
“确切的理由,很多啊……”
中二少女這才開始真正出招,專注的與男人對視,仔細數給他聽——
“有我喜歡的長相,身材也是。”
“剛認識我就在小星星的便利店幫我付錢,是個善良的人。”
“看起來像壞人,但醫生是份正經職業,希望你堅持下去。”
“晚上會送我回家,關心我的安危。”
“被我摸出反應也沒占我便宜,自制力值得誇贊。”
“明明很困也會陪我去吃豆漿油條。”
“比純潔還會遷就我。”
“不,你是目前我人生中遇到的最遷就我的人。”
“廚藝很好,紅燒茄子大約吃一輩子也不會膩。”
“是第一個我想畫下來的人,在一起的話,就沒有理由拒絕做我的模特了。”
“暫時是這些。”時舟略作停頓,生怕繼續被男人刁難,勉強做補充,“以後想到別的再告訴你。”
重霄就覺得、覺得有烏鴉從自己腦袋頂飛過,肆無忌憚的發出‘哇哇哇’的叫聲。
中二少女的總結,對他滿滿都是‘我以前不确定,以為是自己多想,結果聽她親口說出來才發現原來真的是這樣’的恍然,和大悟……
他被她吃得死死的?
“我是目前你人生中遇到的最遷就你的人?”重霄不可思議的問,更像自言自語。
“在此基礎上,還有剛才我說的那些,所有的包括在一起,組成我對你‘喜歡’的理由。”時舟強調罷了,改為困惑的語氣:“你對別人不是這樣的。你脾氣不好,沒有耐心,在醫院對待病人是職業使然,我不是你的病人,我們無親無故,而你比任何人都遷就我,你也是喜歡我的,不是嗎?”
簡單至極的反推法,她用得爐火純青。
“我沒有說我不喜歡你,我剛才只是在懷疑你對我的‘喜歡’,而已。”重霄差點又跟着她的思路跑偏,還好,這次穩住了。
“你說了‘剛才’。”時舟很會抓重點。
也就是說,現在他的懷疑打消了。
“是的,打消了。”重霄肯定的點了點頭,臉色變得柔和起來。
那麽,接下來——
沒等他正式進入主題,時舟表情不變,清冷而矜持地說:“很遺憾,本次舟の世界神秘國度的大門已經關閉。”
正打算全心全意投入戀情的太子爺:“……不是、都決定要一輩子了,再開一次有什麽關系?”
講原則且自動切換為無情無義模式的中二少女:“‘一輩子’是來自藝術家感性沖動的修辭,冷靜下來想想,确實草率。下次我會更謹慎些。”
當然,下次告白時間待定。
“你玩我?”重霄懷疑的眯起眼,審視她。
“玩了一下下。”時舟擺了一臉‘就是這樣不信你能動手暴力我’的淡定,“讓你知道這三天我的感受,我認為是有必要的。”
她有她的堅持,更有對付他的小心思。
那些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的招數,她在對他使用之前還會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讓他死個明白。
如此誠實,如此坦然,如此讓人牙癢的想跟她耗下去!
重霄雙手撐在凳子前端邊緣,杵進去看她,姿态危險得像借着叢林隐藏蹤跡的花豹。
“你就不怕下次告白被我拒絕?”他居然說出來了,這種通常顯得自己喜歡更多一點、感情處于弱勢一方才會不甘的反問。
“下次是誰對誰告白呢?”時舟輕巧的迎住他全部的眼色攻勢,也不知道從哪部電影還是狗血小說裏看來的臺詞,篤定地對他脫口而出:“吃定你了。”
這次沒有軟糯賣萌的‘喔’。
重霄頭皮發麻!
被時舟判定為‘吃定’對象的重霄,在那之後主動結束實力懸殊的對話,去樓梯間抽支煙緩一下。
所以,這是失戀了吧?
不,應該算未戀先失……
真他媽……
重霄滿腦子的髒話,還很哭笑不得。
每次都在他以為要掌控全局的時候,主動權就那麽被時舟奪過去了,他能做的,只有屁颠颠的跟在她的身後,她說什麽,那就是什麽。
不會改了。
幾支煙的功夫,重霄不再做無意義的思想掙紮。
走出樓梯間,正好碰到淋得跟落湯雞似的竹竿。
這家夥冒雨跑回商業區那邊買了粥和小籠包回來,專誠犒勞給沖天炮做手術的醫生護士們,重霄自然有份。
重醫生那叫一個感觸!
竹竿和沖天炮這對外表特征明顯的混混二人組,瞧着不着邊際,兄弟情倒是鋼筋混水泥,相當結實。
再一想,無害又呆萌的時畫家都會用感情手段套路自己,還不允許小混混有情有義了?
拎着吃的回單間值班室,中二少女喝了半碗粥,吃掉兩只小籠包,剩下全歸重霄。
吃完東西,時間将近淩晨五點,外面雨還是那麽大,重霄做主等天亮再回去,讓時舟躺小床上眯一會兒,他把門關好,凳子挪到門前抵住,背靠門坐下,将那道關不嚴實的門縫給抵沒了。
即便外面有人經過也沒機會掃視裏面。
時舟對陌生人保持有絕對的距離,包括眼神接觸。
若旁人拿眼色掃她、甚至去打量她,她就會感到不舒服,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這是在黔城時,重霄無意中發現的。
門被徹底關上後,值班室自動形成密閉安全的空間。
時舟側身蜷縮在狹窄的小床上,睜着一雙清醒的眼睛,盯着重霄看。
他順從的跟她做對視,頗有放棄掙紮你想怎麽樣都行的随意,“睡不着?”
時舟側着身,輕緩的點了下頭,又再搖了搖頭。
重霄給了她一個‘疑問’的表情。
她就說:“很困,但在家裏也一直睡不着,閉上眼,全是你,所以只好來找你了。”
【閉上眼,全是你】
重霄的心髒驀地一震,整個胸腔瞬間被一種情緒撐得熱熱滿滿的……
道歉的話、安慰的話,任何語言……統統說不出來。
如果這都不算喜歡……
重霄大徹大悟般恍然過來,之前的糾結和懷疑到底有多愚蠢。
到頭來,不過是平凡的他沒有看懂罷了。
時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