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大的人像只蜷縮的綿兔子似的窩在他的懷裏。于日醒來時,被懷中裴天難得一見的軟萌戳了一下。
他們沒有各回各家,先找了家酒店住下。此時已經下午三點,兩人整整睡了十個小時。裴天,還是頭一次睡那麽久吧。
于日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裴天睜眼時,四周空無一人,巨大的虛無将他瞬間淹沒,他大喊了一聲:“于日!”
“我在買吃的,你吃什麽?”于日聲音在耳邊響起,清脆悅耳。
對啊。他可以随時感知魚魚的位置,放下滿心慌亂,裴天用于日的眼睛看菜單:“酸菜魚吧。”
“酸菜魚、竹筍炒肉、兩份米飯,帶走。”于日打包好飯菜,回到酒店。
兩人吃過飯。于日說回正事:“去和姥爺和解吧。”
裴天抿唇并不言語。
“這次差點天人相隔,你難道不後怕嗎?想去就去,別讓自己後悔。”于日說出裴天內心的想法。
于日還要趕回去拍戲。裴天獨自來到醫院。
小姨詫異地說道:“小天,你沒回去?”
裴天:“我想見見姥爺。”
小姨将人帶去病房:“爸的腿骨折了,受了一些內傷,需要養一段時間。傷不嚴重,就是老人家年紀大了,一口氣差點沒救過來。我知道你們爺倆這些年互相關心着呢……你姥爺就是執拗,一會見到了,老人家說什麽難聽的話,你也甭放在心上。老人家是知道你一片孝心的。”
裴天禮貌地點頭:“我曉得。”
兩人進了病房,姥爺正滿臉不耐煩地與姨夫說話:“哪有醫生說得那麽嚴重,還需要一堆檢查。”
“爸,小天一聽說出事,當時就趕過來了。昨天守了一夜,心裏着急得很,一直想見您,我這怕您病情不穩,一直攔着。”小姨先鋪墊幾句,讓老人家知曉裴天的用心。
“你來幹什麽?滾——”老人家剛從鬼門關回來,傷大了氣血,臉色蒼白得吓人,罵人的話說得有氣無力。深厚褶皺下只露出兩條眼睛縫,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爸,這是您外孫。您外孫擔心您呢,瞧您說的什麽話?”小姨試圖緩解尴尬的氣氛。
按照以往,裴天會沉默地放下手中禮品,轉身離開。
他知曉姥爺和姥姥的感情深厚,他們青梅竹馬,相處大半輩子,從沒紅過臉。是他讓老人家痛失所愛,半生孤寂。
裴天一直很害怕,不知道怎麽面對姥爺,甚至來見姥爺,也會讓他想起同樣痛苦的往事。
他一直在逃避,像蝸牛,伸出試探的觸角,一有不對,便縮回殼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這次,裴天不打算逃避。
他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說出藏了十八年的話:“姥爺,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姥姥。”
“這孩子……”小姨和姨夫不知如何是好,齊齊看向老人家。
“滾——”老人家扭過頭,不去看裴天,執拗地讓裴天滾蛋。
小姨勸說:“媽在天有靈,也不願看到一家人這樣。爸,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您百年之後見到媽,怎麽交代?媽媽會傷心的……”
老人家微微動容,有一絲松動。
雙方正僵持着,于日在腦海裏着急:“你再說兩句啊,老人家已經心軟了。”
“我……”裴天抿抿幹涸的嘴角,一張嘴,卻要哽咽。
“去你的吧!”于日一腳踹開裴天,占據了身體主動權。
“姥爺——原諒我吧,我活得很痛苦……真的很痛……我想您!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您,又不敢見您。”
大顆大顆淚珠滑落,聲音嘶啞難聽,釋放出深深壓抑的痛苦。他雙手捂住臉,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于日,你夠了!你快給我讓開。”在身體內,卻得不到支配權的裴天急紅了眼。
“裝什麽裝?你表達能力缺失,我替你說,替你哭,怎麽了?”于日哭得根本停不下來,和裴天的竊語中都帶着哭腔。
“多管閑事!”裴天又羞又怒。
“哪算多管閑事?我可是你對象,你姥爺就是我姥爺。我可不想以後跟着你串門,都被人罵出去。”
姥爺、小姨、姨夫一家人吓呆了。這麽多年,裴天何曾如此痛哭過!他一直冷漠堅硬,牢不可破,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
許是真的太苦了。一家人不自覺地想到。
老人家長嘆兩聲,兩行熱淚滾滾而下:“罷了罷了,你不必如此。”
“姥爺,您別趕我走。我要一直呆在您身邊伺候……”
于日順杆往上爬,立刻飛撲到老人家床前,大顆淚珠不要錢似的砸,“姥爺,姥爺,這一生,我愛的人只剩您了。”
再硬的心也軟了。更何況,經歷了一次生死,老人家多少看開了一些。他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摸了摸裴天的頭:“傻孩子。”
手掌粗粝而溫暖,裴天怔怔地看着姥爺。這麽多年,姥爺的眼睛泛起了渾濁,卻有着不曾改變過的深深愛意。
裴天和姥爺重歸于好,在醫院侍奉老人家的衣食起居。于日也忙着拍戲,兩人隔着千裏,并不覺得遙遠,時時都有着對話。
七天後,裴天的父母來到醫院,看望老人家。爺孫倆的心結已經解開,經過小姨的游說,老人家也同意見女兒,只是态度稍顯冷硬了些。
媽媽苗金靈對此已十分的感激。
“謝謝你,小天。如果沒有你,爸不會見我,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苗金靈說道。
裴天:“鬧到如此地步,本來就是我的錯,算是我拖累了你。”
兩母子一時無話可說。
父親裴山海說道:“你離開公司怪久了,父親的身體已無大礙,該回公司了。”
“等到姥爺出院再說。”裴天回複。
裴山海不滿:“你是公司總裁!公司大小事情,哪個不得你做主?一直留在這裏不是辦法,你盡快回公司。”
裴天無動于衷:“公司事務,你不是一直知曉嗎?直接處理就好,無需我。”
“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偷偷監視你?有這麽和老子說話的嗎?”裴山海怒火中燒。
“好了,別吵了,一家人動什麽氣。萬一讓爸聽見,多不好。”苗金靈從中勸解。他們在病房外,怎麽能吵起來呢?
“我先進去了。”裴天冷漠地轉身離開。
苗金靈拽了拽裴山海的袖子,小聲低語,不讓裴天聽見:“山海,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用這種口氣和你兒子說話?這麽多年了,你看他都能和爸和解,早晚也能原諒我們。”
“原諒?你看他那副态度!你也說了,這麽多年了,他還一直無動于衷,狗的心都比他軟。果然是從小沒養在身邊,哪怕對他再好,你看着吧,也是個白眼狼。要不是小煊不中用,公司會交到他手裏?”
裴山海對裴天甚是不喜。
早年間,自從裴天出生,他的公司不順,自己屢屢出現意外。這個孩子實話實說,就是被抛棄的孩子,再撿回來,能和養在身邊的一樣親嗎?注定了,他們不是父子,是半個仇家。
“算了,裴天是養不熟了,裴煊又整日不務正業。看在我還能活幾年的份上,還是趕緊給裴天找個妻子,生個男孩。反正裴天那麽忙,孩子就養在我們身邊,親自教導,這才是我們裴氏的繼承人。”
裴山海早有打算,過了年,一定要給裴天相看幾家姑娘,趕緊定下婚約,娶妻生子。
裴天回到病房內,姥爺已經熟睡,他坐在床前,與于日聊天。
于日心有餘悸:“你們父子倆的對話,真令人窒息。哎呀,我以後的公婆關系很不好相處啊。”
裴天被于日逗笑了:“這麽快就認準是嫁進來?”
“倆大男人有什麽好争的?難道我讓你叫我一聲‘老公’,你會不願意?對吧,老婆。”于日甚是無所謂,兩個男人,誰嫁誰娶不都一樣嘛。
裴天說不出“老公”二字。
于日無語:“不是,還真不喊啊?小天天乖,叫老公。”
于日忒是不要臉,纏着裴天不停念叨:“親親老婆,叫聲老公聽一聽嘛~叫老公,回去讓你親親抱抱舉高高。”
裴天整張臉紅通通,僵在原地,完全無法應對。
調戲了半天,死鴨子就是不張嘴。
于日沒了興趣,想起一件事,問道:“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盲點嘿。我說了,你別氣。我怎麽感覺你父母不像特別想彌補你的感覺,尤其你父親,可以說看不出任何愧疚之心。
他為啥會把公司交到你手上?這很奇怪唉……你不是克親之相嗎?按理說,應該離得你遠遠的才對。”
“有幾個原因。一個原因是因為,當年我偷偷進的裴氏集團,後來幾年業務越來越出衆,加上不管我們家內部什麽情況,在股東和家族看來,我就是裴山海的長子,他們認為我有能力也有身份接班。二來,兩年前,裴山海的身體狀況出現問題,他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選,沒辦法只能同意我接班。
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在中國的命理中,逢九有大劫,9歲、19歲、29歲、39歲等等都是大劫數。命師算我的命,前十九年刑克六親,等我活過二十九歲,親人如果沒被克死,那他們享有家旺之福。
所以,裴山海願意把企業交給我來管,實際上,這兩年,公司項目尤為順利,市值騰飛一樣的漲。”
裴天細細給于日解釋。其實,他當年畢業後完全可以養活自己,不需要進入裴氏工作,可是他不甘心啊。他就是讓父母看看,放棄他裴天,是怎樣的錯誤?!他就是想讓父親一生活在不安、悔恨之中。
“哦~~~原來如此!不對嘿——你那天非說我們不該有聯系,怕克死我!可是,你已經過了二十九了呀。所以……你是在诓我!”
于日眼珠一轉,發現真正的盲點:“你說,你是不是故意诓我?激我!讓我先表白!好你個裴天,你個奸詐小人!”
“姥爺出事,你也出事,我當時有些害怕,一時口不擇言。”裴天急忙解釋。當然,他确實有一分的理由,是想看于日如何反應。
于日太招人了,他害怕自己不過是個普通朋友,他只是想确認自己對于日來說,是不是有一丁點的特別。
“我真沒想到你會表白!”裴天懷着隐秘的驕傲和甜蜜,感嘆。
于日羞惱:“我不管!你就是在诓我!憑什麽我先表白?生氣,太氣人了……我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頂級帥哥!我表白多沒面子啊,而且我曾經還向你放下豪言,戀愛都是狗屁,單身貴族第一,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于日絮絮叨叨個沒完。
裴天:“我愛你!”
于日:“?”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裴天說得溫柔而堅定。